第10章 2003年9月13日，哥利琴
維羅妮卡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還只有十二歲，一個人走在長長的走廊上，長廊一側牆面上的無數肖像畫沉默地俯視着她。半明半暗的陰影靜谧地從她的身上流過，維羅妮卡終于找到了那個房間，她伸手，推開雕花的木門。
然後，她看見了珂賽特。
“維羅妮卡！”
小小的珂賽特坐在地上，對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張開雙手做出了一個要抱抱的姿勢。兩手上黏稠的血液因為這個動作沿着手臂滑下來，滴落在白色的睡裙上。珂賽特那雪白的小腿和裙擺上已經濺了不少血跡。
珂賽特周圍堆着不少被割得七零八落的玩具，這些碎塊泡在血裏，玩偶散落出來的棉花和羽毛吸飽了血，呈現出一種軟綿綿的粉紅。玩偶的殘骸中央，一只貓被四根釘子釘住了四肢，切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小刀被歪歪地插在貓頭裏。
維羅妮卡走過去，從裙子的口袋裏掏出一塊刺繡手絹，輕柔地擦着她的臉。
“怎麽弄得臉上都是。”
珂賽特小小地吐了吐舌頭，伸手扯住維羅妮卡的裙擺，一把摟住她的腰蹭啊蹭，不住的撒着嬌。維羅妮卡只是微笑着，見她把血在自己裙子上蹭得到處都是也不生氣。
“對不起嘛維羅妮卡~”珂賽特微微嘟起嘴，帶着幾分天真的媚态，“玩的太開心了就沒注意到，原諒我好不好？”
“我沒有生你的氣。”維羅妮卡輕嘆了口氣，十二歲的她已經很有些大孩子的模樣了，“血液很容易滋生細菌的，你身體不好，我只是害怕你生病。珂賽特也不喜歡打針對不對？下次就不要弄得到處都是了，好麽？”
“嗯嗯，我會的。”珂賽特湊過去，在維羅妮卡臉上親了一下，“維羅妮卡最好了！”
“還真是愛撒嬌。”
維羅妮卡笑着捏了捏珂賽特的鼻尖，轉而拉住了她的手，血液幹涸後有着膠水一樣的觸感，黏黏地吸附着她的手心。維羅妮卡牽着珂賽特走到洗手臺前面，擰開水龍頭後先試了試水溫，才開始幫珂賽特洗手。厚厚的塗上一層香皂，仔仔細細的洗着，連指甲縫裏也洗的幹幹淨淨，用溫熱的毛巾輕柔珂賽特地替珂賽特擦着臉頰和小腿。做好這一切之後，維羅妮卡在珂賽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微笑。
“去找徹麗，讓她替你換一套幹淨的衣服，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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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賽特乖巧地點了點頭，跑去找女傭徹麗了。維羅妮卡走出來，在被釘在地上切成一塊一塊的貓屍前蹲下，琥珀色的眼睛凝視着貓那充血的眼球。不知為何，她忽然伸手摸了摸被血糊成一縷一縷的毛皮。
黏黏的。冷冷的。髒髒的。
維羅妮卡長長的嘆了口氣。
“是凱瑟琳姑媽最喜歡的貓啊……稍微，有點難辦呢。”
她用另一只手托着臉頰沉思起來。
“要怎麽善後才好呢……”
身後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珂賽特跑了回來，從背後一把抱住維羅妮卡。用力蹭着她的背。
“怎麽了嗎，珂賽特？”
維羅妮卡反手去摸妹妹的頭，卻被妹妹抱的更緊了。珂賽特弱弱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有點委屈的樣子。
“我碰到媽媽了……”
只這一句，維羅妮卡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回過身來，溫柔的把珂賽特抱在膝蓋上，像哄小孩子一樣小幅度的搖晃着。見珂賽特還是怏怏不樂，維羅妮卡笑笑，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她又朝你摔東西了嗎？”
“媽媽罵我壞東西、天生的壞種……吶吶，維羅妮卡，珂賽特是壞孩子嗎？”
“怎麽會呢？”
維羅妮卡微微的笑，她拉起珂賽特的手，在還帶着血腥味的指尖輕輕親了親，琥珀色的眼睛溫柔地看着珂賽特。
“珂賽特是最可愛的孩子了。不管珂賽特做什麽，都是最可愛的孩子。我啊，最喜歡珂賽特了。”
珂賽特終于笑了起來，她伸手抱住維羅妮卡的脖子，在姐姐的臉頰上磨蹭起來。
“維羅妮卡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我也最喜歡維羅妮卡了。”
維羅妮卡微笑着抱緊妹妹，一下一下撫摸着她亞麻色的長發，輕拍着她的背。
是的，珂賽特是最可愛的孩子。就算她踩着屍體過來摟自己的腰，也還是最可愛的孩子。
……
…………
………………
“喂，醒醒，維羅妮卡——醒醒！”
奇犽把維羅妮卡搖醒的時候，她呆呆的看了他好一會，那眼神讓奇犽都覺得背後有點發毛，而後她的目光終于有了焦點，好像終于反應過來似的，她小小的打了個哈欠，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是奇犽啊。”
“什麽叫是我啊。”奇犽扭過頭去，“剛才你在夢裏一直在哭，做了噩夢嗎？”
維羅妮卡驚訝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一手濕漉漉的痕跡，她下意識的扪住臉，聲音有點恍惚。
“我……哭了嗎？奇怪……明明是一個很好的夢啊……”
“夢到什麽了？”
“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維羅妮卡的目光有些飄忽。她慢慢放下手，緊抓住胸前的十字架。奇犽看到她這個動作，微微嗤笑了一聲。
“又夢見了你妹妹？”他把雙手背在腦後，“早就想說了，你對你妹妹的感情真的太奇怪了吧。就算姐妹感情好，好到你們這種地步的也太少見了。”
“珂賽特又不只是妹妹呀。”維羅妮卡慢吞吞的笑起來，“她是我一個人照顧大的，說她像我的女兒也沒什麽不可以吧？對我來說，能夠稱為親人的，就只有珂賽特而已。從小到大，只有珂賽特是屬于我的。珂賽特就是我所有的價值所在。在那個家裏，她也只有我了。所以我一定要照顧好她才可以。”
奇犽一噎，不知道為什麽露出了一陣牙疼的表情。
“就算你這麽說，在這個世界，沒有你的時候她不也活的很好嗎？”
“是啊。”維羅妮卡無意識摸了摸身邊的皮箱，“……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誰舍得對她不好呢。”
奇犽條件反射地想起了曾經看過的關于噩夢人偶師的資料，再将那個資料裏的人代入了一下維羅妮卡這句“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簡直就像一個溺愛小孩的媽媽一樣啊。”
“這就是溺愛了嗎？”維羅妮卡不解的歪了歪頭，“說實話……愛的界限在哪裏，我其實并不太清楚。我這種……算是溺愛嗎？”
因為除了珂賽特之外，沒有人愛過維羅妮卡。
所以維羅妮卡也不知道愛的界限在哪裏。
她只能盲目的将自己所有的愛都堆在珂賽特身邊，竭盡所能地讓她幸福。
“啊啊，光聽着都覺得要被淹死了啊。”奇犽低聲抱怨，“說起來，小傑怎麽還沒回來？”
維羅妮卡吃力的笑了笑，伸手壓住額角。有幾分薄汗沿着鬓角滲出，她搖了搖頭，努力保持着清醒，跟奇犽打了個招呼。
“我去要一杯水。”
走到這家小飯館的吧臺前坐下，維羅妮卡從鬥篷裏拿出兩瓶藥，仔細的數出定量藥片，在将藥瓶放回去之前遲疑了一下，還是各加上了三片藥。跟老板要了一杯水，她坐在那裏将藥片一片一片掰碎，中間不知是因為沒有力氣還是什麽原因停下了好幾次，費了些時候才掰完。将掰碎的藥片吞下去之後，她用手扶着額頭，緩了一會才慢吞吞地走回原來的位置，快走到地方的時候不知為何腳下忽然一絆，就向前撲了過去。
奇犽一把扶住了她。
“啧。”
推着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奇犽一臉不耐煩地扭過頭去。
“一次吃那麽多鎮靜劑會藥物中毒的。”
維羅妮卡渙散的瞳孔晃了幾晃，才艱難地理解了奇犽的意思。她扪着臉恍恍惚惚地笑起來，慢慢趴在了桌子上。
“……什麽啊，你連這個都看得出來啊。我還特地撕掉了藥瓶的标簽呢。”
“看你的反應就看出來了吧。”奇犽單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瞳孔渙散、肢體不協調、反應遲鈍、眼球的震顫反應……都是典型的這種藥的用後反應。我不太想問你為什麽吃那種藥，畢竟你那個見鬼的體質，沒有精神病我還會覺得奇怪嘞。不過用藥也要聽醫囑吧？再這麽胡亂加藥，你小心死于藥物中毒。”
維羅妮卡很輕很輕的笑出聲，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在奇犽臉上輕輕戳了戳。
“奇犽真是好孩子啊。”
“喂——”奇犽紅了臉躲開，“別摸我臉啊！”
“……我再睡一會哦。”維羅妮卡趴在桌子上，吃力地對着奇犽笑笑，“等小傑回來了記得叫醒我。”
“知道了。”奇犽扭頭，“睡你的去。”
……
…………
………………
維羅妮卡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被埋在冰冷的墓土之下。風吹過冷杉林的聲音，沙沙，沙沙。
珂賽特擁抱着她的墓碑，低低對她說着話。
“維羅妮卡，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所有人。”
“他們把你從我身邊奪走了，他們讓我永遠失去了你。”
“可是這件事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明明只不過過去了半個月而已，他們就要忘記你了。”
珂賽特的淚水落在她的墳墓前，每一滴眼淚都像硫酸一樣腐蝕着亡者的靈魂，劇烈的痛苦讓她想要嘶吼，但是死去的人已經什麽都無法傳達了。
她只能在黑暗中安靜的傾聽。
“我的痛苦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你的死亡也一樣。”
“所以我要讓他們也痛苦，我要讓他們也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和我一樣痛。”
“我的太陽已經沉沒了，永遠也不會再升起來了，你已經死了，他們為什麽還能繼續歡笑呢？他們憑什麽還能在我面前露出那樣的笑容呢？”
亡者在墳墓下無聲的慘叫着，她知道妹妹想做什麽，又将做什麽，那是一條荊棘路，一旦踏上就沒有回頭的機會。可是她已經死了，腐爛的指骨挖不開緊扣的棺木，她連挪動一下/身體都無法做到。
珂賽特一邊流淚一邊笑着。那是一個讓亡者的靈魂幾乎被硫磺烈火燒盡的笑。
“我會殺了他們的，維羅妮卡。”
“沒有人可以在奪走了你以後還繼續歡笑下去。”
“沒有人。”
亡者發出了絕望至極的嘶嚎，卻只有她自己聽得到。
——最痛苦的淚水從墳墓裏流出，為了還沒有說出口的話和還沒有做過的事。
“晚安，維羅妮卡。”
珂賽特最後說。
作者有話要說： BGM：Epcia-《White Waters》，白色之水
歌詞翻譯如下：
(Tony Kakko)
I see a silhouette, liquid that moves
我看見一個輪廓，如水波般飄動
Skin like a pearl in the sea
肌膚恰似深海之珠
I cannot resist this, her voice in the wind
我無法抗拒她那，在風中的聲語
But is it my eyes are deceived?
但是否我被雙眼蒙蔽
Is it you I see?
那是我看到你了嗎？
(Simone Simons)
Lie down in my arms
躺在我手臂上
Trust what you see
相信你所見的
Smooth your brow, you will be with me
放松下來，你将與我
To find your relief
一同尋找你的救贖
(Tony Kakko)
Gazing at whitecaps,ing so close
凝視着白浪花，離我越來越近
Everything's suddenly clear
突然所有都明了了
Numb with the aching, and still I am waiting
麻木并心疼着，我依然在等待
The water is pulling me near
水将我們牽的更近
Would you wee me?
你是否會迎接我？
(Simone Simons)
Lie down in my arms
躺在我手臂上
Try not to breathe
試着不要呼氣
Quiet love, you are now with me
靜谧的愛，你現在與我一起了
You need no words to speak
盡在不言中
(Tony Kakko)
For my mistakes, I am to blame
對于我的過錯，我該受責備
Never believed that it was all meant to fall
從不相信這意味着所有的失去
I'd give my life, to have you near once again
我将獻出生命，只為再次接近你
Take me away, would you ive me?
帶我走的話，你會原諒我嗎？
☆、2003年9月13日，哥利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