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嫌疑

“你如果繼續濫殺無辜,我自然容不得你。”

劍芒逐漸大盛,蘭握瑾的指尖在劍柄上卻微微顫抖着。

項懷瑜似乎料到他會這麽說,并不覺得意外,只是平靜道:“哥哥,你若真下得了手,那就殺了我吧。”

劍在她的脖頸處卻沒有一寸的偏移。

項懷瑜緩緩擡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漆黑濕漉的袖管中那蒼白的手指正握着一支碧玉短笛,笛身三色游離,置于唇邊,五指輕動一曲輕柔悅耳的笛聲傳出。

那笛音柔綿無力,交織出絲絲動人的妩媚,如此多情如此婉轉,然而蘭握瑾聽着神色間卻是一如既往的漠然與冷情,不為所動。

他這副情狀看在項懷瑜眼中,竟令她心中翻騰起濃烈的苦楚,委屈與絕望抓心而起,眼角悄然迸出一點淚,笛音已陡然轉了調子。

由遠及近處有金戈伐鼓之音傳來,恍若擎天力士在擂鼓吶喊,蕩撼心神,令人胸腔竟有鈍痛之感,須臾調子漸轉高昂尖利,如金珠砸盤,铿锵銳勁,又若利爪搔刮耳膜,痛之欲裂。

蘭握瑾的手狠狠一顫,差點松了劍柄,項懷瑜竟趁勢以左手鋼爪攻擊他。

一股勁風掃來,他和項懷瑜之間被一條藍绫隔開,項懷瑜被那勁風掀掉了笛子,整個人一踉跄後退了幾步,那藍绫如一只靈巧的手将笛子勾了去。

溫畫将笛子收進手中,手中藍绫在空中“簌”地轉折,瞬間抖開,竟有遮住半邊天之勢,直直搗出一片藍光屏障,擋住項懷瑜的鋼爪攻勢。

蘭握瑾此刻才清醒過來,捂着方才被笛音傷到的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項懷瑜,她剛才想殺了他!

“這笛子是湛清的得意法寶,剛才那曲子有個名字叫《問檀郎》,專門給有情人之間相愛相殺的,”溫畫走到蘭握瑾身邊,若有深意地微笑:“你們兩個不是兄妹麽?”

蘭握瑾目光一頓,神色更冷,仿佛被人言及隐晦之秘卻并沒有否認。

項懷瑜見攻勢敗落,瞳色更深,左手絞住藍绫一角,旋身一繞,鋼爪大張,只聽“呲啦”一聲,一段藍绫碎裂開來飄在地上。

溫畫收勢,不料項懷瑜足尖點地朝白虎飛去,白虎躺在血泊裏正急促地喘息,重傷難動。

眼見她将白虎捉走,但溫畫比她更快,藍绫出手迅速将白虎一裹送入法界,法界之下白虎重入貍貓身,南铮眼疾手快将旺財迅速抱走。

項懷瑜眼見到手的獵物被人奪去,面容扭曲不由怒吼出聲,眼睛發紅地朝溫畫撲來:“把獸靈給我!”

溫畫側身一避,将短笛置于唇邊,只聞得金刀碎玉的曲調,忽抑忽揚,頓挫無律,聲短而急促,雜亂而詭谲,細微處又有不容反抗的神力無孔不入,叫人頭皮發麻,難以忍耐,神智近乎破碎。

天上的風雨似乎都怕了那笛音,悄歇。

項懷瑜捂着頭痛苦地低嚎着,單薄的身子站不穩,膝蓋一軟,身子萎頓下去,蘭握瑾急速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淋濕的一绺長發遮掩住他目中的焦慮與憂心。

溫畫察看了旺財的傷勢,順便問道:“旺財,到底是怎麽回事?”

卧在南铮懷裏的旺財虛弱地睜着眼道:“她拿木天蓼引我,又突然發狂對我動手。”

木天蓼再大的誘惑,旺財也不會就這般輕易被哄騙了來,溫畫見過項懷瑜對待旺財的模樣,輕柔哄騙還拿小魚幹讨好,這樣的她不可能會用那般血腥的手法對付一只貓兒。

“她是何時發狂的?”

“三個時辰前。”

碧落三山,日月同升同落,朔望同現,每逢此日異象叢生,三個時辰之前恰逢朔望交替。

溫畫暗道果然,又對蘭握瑾揚聲道:“衛黎君,項姑娘是被人下了易神咒控制了。”

易神咒難下難解,中此咒者神魂分離,朔望之日,煞氣最盛,被攝的魂魄便會受此咒牽引,做出違反本意之事。

蘭握瑾斬釘截鐵地反駁:“不可能!易神咒隸屬魂咒,陰狠毒辣,有違仙道,是我們蘭氏一族禁術之一,阿瑜她不會......”

“我不是說項姑娘違反禁術,”溫畫打斷他道:“她應該是受了親近之人蠱惑。”

溫畫審視着手中那支青碧鮮亮的笛子,玩味兒道:“易神咒最早由合墟洞府所創,所以方才我用這笛子一試,果然項姑娘受這笛音控制,看來施咒的人只可能是......”

不等她說完,蘭握瑾已冷冷接口:“湛清。”

對,是湛清,現在她很懷疑湛清這厮當真如項懷瑜以為已經死了麽?

“衛黎君,恕我冒昧問一句,湛清是你殺的麽?”

沉默良久,蘭握瑾方道出三個字:“他不配。”

******

回到攬月東來,天已破曉。

項懷瑜昏迷,旺財滿身是血眼睛都睜不開,蘭握瑾面色陰沉不茍言笑。

蕭清流知道有溫畫在不會出什麽大事,但眼見進來的人這副模樣還是稍稍吃了一驚,溫畫便将事情簡單解釋一番。

禾岫和旺財都受了重傷,不過好在不傷及性命,蕭清流的治療術很及時,讓旺財連叫痛的機會都沒有,很快又活蹦亂跳了。

項懷瑜卻有些嚴重,她沒有受傷可惜易神咒奪走了她大部分神智,她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

蕭清流替她治療時,蘭握瑾守在她門外站了一夜。

翌日,經過一夜的暴雨,碧落雨過天晴如被洗過一般,湛藍如玉,雲霞暈染。

借着吃早飯的空檔兒,在蕭清流的幫助下,溫畫終于将蘭握瑾和項懷瑜之間龐大而複雜的關系捋了一遍。

蘭握瑾與項懷瑜并非親兄妹,當年蘭氏夫婦在外游歷時收養了一名孤女,帶回天墉與兒子一道撫養長大。

蘭氏夫婦本意是帶個小姑娘回家給兒子作伴,因此并沒有刻意隐瞞她的身份,天墉人人都知道,族長夫婦帶回來的小姑娘将來是要當蘭大公子的小媳婦兒的。

誰料蘭握瑾一直當項懷瑜是妹妹,在三百年前項懷瑜的成年禮上,當着雙親與天墉長老會的面嚴詞拒婚,項懷瑜一個小姑娘哪能受得了這些,當下便負氣出走,多年不曾回天墉。

從此二人越走越遠,直到湛清之死叫二人徹底走上決裂之路。

******

蕭清流會攝魂術,小小易神咒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麽。

項懷瑜被蕭清流安置在走廊下安安靜靜賞花,滿湖的芙蕖已經開了,幽香陣陣清爽怡人,她是個極其溫婉的女子,靜下來的模樣叫人生憐。

蘭握瑾站在走廊的另一端默默地看着她,仿佛不敢上前。

蕭清流走到他旁邊道:“昨天我要替令妹解咒,你為何阻止我?”

蘭握瑾深吸一口氣,走到項懷瑜身邊,将一件繡墨蘭花的披風披在她身上,才道:“此番出天墉,我是奉了天墉長老會之命,專門查探一樁連環命案,命案背後的種種線索都指向獵仙,我自然義不容辭。”

“可是你卻查到命案和項姑娘有關是麽?”蕭清流狡猾地看出這年輕人的隐憂。

蘭握瑾幾不可見地點點頭道:“半個月前長老會接到案宗,說是有十名仙者的屍體陸續被發現,仙靈已全部被人取走,屍身上留下數十道鋼爪傷痕,道道致命,手段殘忍,因為屍身散落在仙妖兩界的交界處,如今已震驚妖都,天帝與妖皇都十分重視。”

“項姑娘的法器就是鋼爪吧。”

“阿瑜從小不喜歡刀劍器械,覺得累贅,後來父親就幫她特制了一雙鋼爪,爪尖上各鑲有一顆玄火星石,獨一無二,我查過那些屍體,屍身上的傷口上都有玄火星石留下的燙傷。”

“你覺得是她做的?”

“昨天我問過阿瑜,她說那些命案與她無關,我信她。”

蕭清流覺得有趣,哦了一聲才道:“她說你就信?你別忘了,或許她沒有本意去殺人,但她畢竟被人施了易神咒,做些違背本性之事也無可厚非。”

蘭握瑾搖搖頭,手輕輕撫着項懷瑜柔軟的發絲。

一只蜻蜓悠悠地飛到項懷瑜面前,她原本呆呆的,手竟緩緩伸起來讓那只蜻蜓歇在她指尖上,她轉過頭,朝蘭握瑾甜甜一笑。

蘭握瑾沉默了,他有多少年沒有見她笑了呢?

是自從那年她成年禮上,他拒婚的那一刻開始吧。

在知道真相之前,他要保護她。

看着蕭清流,蘭握瑾鄭重道:“上仙,在我查清案子的真相之前,你不要解開阿瑜的易神咒,一旦咒語解開,以阿瑜的性格只怕會以為自己當真做了那些事,自己去向長老會自首,天墉長老會鐵面無私,恐怕會定成鐵案,到時候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蘭握瑾很清楚,那樁案子裏項懷瑜有着最大的嫌疑,而一旦項懷瑜清醒過來,她一定會以為自己做了那些事,從而去自首。

但蘭握瑾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覺得有人在陷害項懷瑜。

“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解不了易神咒,”蕭清流攤攤手說出自己昨晚的發現:“畫兒告訴我易神咒由湛清所下,既然湛清已死,那易神咒無主要解自當十分容易,只是我試過了,解不開。”

他說出自己的猜想:“我猜只可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施術者根本沒有死,他的神力一直存在控制着項姑娘,除非他親自解咒,否則外人根本解不了。”

蘭握瑾目光一凜,沉聲道:“上仙的意思是,湛清還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木天蓼就是貓薄荷一樣的東東(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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