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蓮洲壽宴(三)

櫃中掉下來的身影黏糊糊的一團,穿着一身銀灰色仙袍,四肢瘦弱如細柴,一臉的怯懦。

溫畫疑惑道:“你是誰?”

那人看出溫畫修為極高,十分恭敬地俯首一揖道:“地精汪德拜見仙者。”

地精等級極低,喜居陰暗處。

“你怎麽會在這櫃中?”溫畫問他。

汪德十分害怕,深陷的眼窩中兩粒眼珠子轉了轉,惶恐道:“有人叫我待在這裏,我就待在這裏了。”

這櫃子裏常年不見陽光,陰暗潮濕,實在是他頤養天年的好地方,除了這些年總有個女人莫名其妙對着櫃門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之外,他的生活對比其他地精來說簡直是完美。

溫畫似乎明白了什麽,蹲下身注視着汪德畏縮的眼:“你住在這裏多久了?”

汪德認真地回道:“記不清了,有好幾千年了。”

“以前在這櫃子裏的人呢?”

“我來的時候櫃子裏是空的。”

“誰帶你來的?”

“我不能說。”

汪德三緘其口。

“呵呵呵呵......笑死我了,”柳鈴兒笑得不能自已:“那個湛瑤一心以為自己囚禁着易岚,哪裏想到囚禁着的是這個東西,我現在真的很想知道湛瑤知道這件事時她那張假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溫畫抿着唇也笑了,不論易岚人在哪裏,這些年又為何失蹤,只要不被湛瑤囚禁在這櫃子裏就是最好的結局。

她現在更好奇的反而是那個将汪德放進來的人。

汪德又爬回櫃子裏帶着了,屋中一片狼藉,但溫畫不打算收拾,畢竟有一個人更怕湛瑤發現櫃子的秘密,那個人不會讓宅子出現異狀的。

兩人出了那宅子,便見萬裏晴空之上紫雲瑞氣彌漫,有渺遠頌歌傳來,蓮洲衆仙齊齊躬身朝拜。

溫畫搖着扇子道:“看這架勢應該是天墉蘭氏駕到了。”

柳鈴兒嗤笑一聲:“你們仙神兩界的都喜歡虛張聲勢。”她嘴上這麽說,實際上卻對這場盛會期待至極。

溫畫曉得她小孩心性,帶着她往晴湖世家的月蟾宮而去。

天墉蘭氏此番入蓮洲,随行有一百名天墉紫衣仙者,據說是為抓捕天墉城罪人而來,為首的是兩名長老會長老,以及俊美無俦的衛黎君蘭握瑾。

衆人蜂擁而去一睹衛黎君風采,一時街頭巷尾人頭攢動,柳鈴兒混入了人群撒歡跑,溫畫跟丢了她,正要去找,誰知身後有人突然扯住她的衣袖。

溫畫下意識地捏了個法界,轉過身去,迎面撲來對方濃烈的酒氣,她皺了皺眉:“你......”

那人搖搖晃晃似乎站不穩,手卻緊緊揪住她的袖子,目光隔着額前的亂發看着她,舉起手中的紫金葫蘆,含糊道:“仙僚,這是你的東西麽?”

溫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說罷轉身離去。

那人站在原地,怔怔看着空落的手,輕輕低語:“這可是你說的。”

......

宋老仙君的壽宴在三天後正式開始,因為碧落方天之南的幾位上神尚未趕到,而又有不少貴賓已到,老仙君不好怠慢他們,所以為顯地主之誼,以孫兒宋翎神君的名義開設晚宴,事先款待到場貴賓。

諸位仙客之中,大家翹首以待的還是溫畫神君,只是她目前為止都尚未出現。

數月前,有人曾見溫畫神君的斬雲劍在人間現蹤,其後碧落傳聞,星野宗因私盜烈風将軍靈骨一事與溫畫神君産生嫌隙,原本以為兩者之間會有大戰一場,誰知此事如雨水入江,無波無痕浪。

星野宗弟子是寥寥有幸得見溫畫神君之人,紛紛道其風采不可言說。

但衆人最最好奇的卻是溫畫神君的一段風月轶事。

戮海一戰後,神君神蹤杳然,近來偶然出現時,身邊卻總是跟着一名小仙,那小仙籍籍無名,長相卻是極為俊美,神君與他總是雙宿雙栖,形影不離,日日纏綿一處。

蕭清流聽到這些不由摸摸了自己的俊臉,這幾句話中除了他長相的确極為俊美之外,其他一概不太真實啊,畢竟與畫兒雙宿雙栖,日日纏綿乃是他正在奮鬥中的夢想,并未實現之。

謠言甚至也有說他是溫畫所心愛的面首,蕭清流暗自竊喜。

月蟾宮方圓廣闊,湖光山色都是宋翎仙君一手設計,渾然天成。

蕭清流惬意地坐在一處涼亭裏賞景,晚宴即将開席,溫畫還沒回來,他也不急,酌着小酒怡然自得。

遠處卻有一行紫衣仙者往涼亭方向趕來,他們形容十分端謹,一看便是天墉蘭氏的風範。

蘭握瑾并不在其列。

項懷瑜拿了根草杆兒逗着旺財玩兒,偶然擡起頭來卻是渾身一顫,躲在了蕭清流身後。

蕭清流見有一隊紫衣仙士殺氣騰騰走來,為首的仙者手中拿着一枚羅盤,那羅盤是天墉蘭氏獨有的追蹤指引的法器。

蕭清流略作思量,已知他們或許是來抓捕項懷瑜的,于是堆起和善的微笑問道:“幾位仙僚來此所為何事?”

為首的那名紫衣仙者見蕭清流不過仙士修為,倨傲道:“天墉蘭氏例行公務而已,你如實說你身後那名女子是誰?”

蕭清流看了眼瑟縮的項懷瑜,笑容更和藹了:“這是舍妹。”

“你妹妹?”那仙者狐疑地望了眼羅盤上震顫不已的指針,他沒見過項懷瑜,但羅盤絕不會出錯,她肯定是項懷瑜!

那仙者喝道:“你讓開,讓我們驗證一下。”

項懷瑜吓得幾乎要跳起來,蕭清流拍拍她的頭,示意她不要怕,然後看着那幾名紫衣仙者,目光和煦,循循善誘:“仙僚,你們怕是認錯人了。”

幾名紫衣仙者對上他的目光,只覺那一雙瞳仁漆黑如子夜,透着邪氣,與他目光對上便有些頭暈發脹,紛紛茫然,蕭清流繼續道:“你們認錯人了。”

紫衣仙者們點了點頭:“我們認錯人了,不是麽?”

蕭清流想了想,忽而一笑:“你們要找的罪人在西南方,不過她死不悔改,并不願意與你們回天墉,你們動用些蠻力才好。”

幾名仙者愣愣聽着,十分聽話地往西南方而去了。

“仙僚這般做法似乎不太厚道,”一個十分儒雅的聲音突然出現:“那西南方是螺山島,是我們蓮洲安排給合墟洞府貴客下榻之處,仙僚此番可是要挑起天墉與合墟洞府兩家的紛争麽?”

蕭清流轉身看着一名黑衣青年走了過來,青年面貌溫潤儒雅,看着十分随和親善,蕭清流笑嘻嘻道:“小生行事向來不太厚道,還望宋翎神君不要見怪。”

黑衣青年正是蓮洲晴湖世家宋老仙君的孫兒——如今位列神君之位的宋翎。

宋翎沒有一絲不悅的樣子,反而微微一笑,走過來彬彬有禮道:“來者是客,本君一向主随客便。”

蕭清流察覺他的意思,笑問道:“可萬一此事真挑起天墉與合墟洞府兩家紛争,怕是擾了宋老仙君的壽宴。”

宋翎搖搖頭,溫和道:“無妨無妨,祖母年紀大了最喜歡看熱鬧。”

蕭清流不知這位溫潤無害的青年究竟是怎樣的想法,但他似乎對天墉或者合墟洞府并無好感。

“這位姑娘是......”宋翎親和的目光落在蕭清流背後的項懷瑜身上,項懷瑜抱着貓低着頭不敢看他,拉着蕭清流袖子的手,幾不可覺地顫抖着。

蕭清流眼也不眨道:“她是我妹妹。舍妹身體不好,敢問神君,不知蓮洲可有讓她靜養的地方。”

宋翎眸光一閃,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自然有,兩位請随我來。”

在宋翎的帶領下,蕭清流和項懷瑜來到了蓮洲一處叫湖心居的地方,蓮洲依山傍水,湖心居正在一座湖中央,裏頭只養了頭老龜,安靜又安全。

宋翎道:“此處是祖母小憩時住的地方,令妹在此處絕不會有人打擾。”

項懷瑜見到那只正在曬太陽的老龜,就樂不可支地奔過去了,蕭清流示意旺財一眼,旺財雖然怕水,還是不情不願地跟去了她身邊。

将項懷瑜妥善安置了,蕭清流向宋翎道了謝。

宋翎面容沉靜如水:“方才在涼亭時,仙僚用的可是攝魂術?”

“額,正是。”蕭清流不打算藏拙。

宋翎面上浮起完美無瑕的微笑:“洪荒之內,能施攝魂術者寥寥無幾,能像閣下這般施地不着痕跡者更是屈指可數,閣下當真深藏不露。”

蕭清流小扇一打:“過獎過獎。”

宋翎微笑颔首,不再多言:“那仙僚自便吧,晚宴在即,本君還要去打點一下。”

蕭清流還了禮,卻聽宋翎轉身時低聲道:“溫畫神君正在桃源莊,星野宗華上君似乎也在。”

然後施施然離開了。

蕭清流聽到華上君三個字,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又是華飛塵,想到畫兒又不得不和華飛塵虛與委蛇,蕭清流便覺得不痛快。

******

桃源莊

隔着半條溪水,蕭清流看着那掩映在桃花疏影中的溫畫以及......華飛塵。

溫畫一襲男裝,靠在一株桃樹上面帶微笑,華飛塵白衣飄飄,目光黏在溫畫身上,片刻不曾離開過。

蕭清流躲在對岸的巨石邊看着,将面前的草地拔地光禿禿。

也不知溫畫說了什麽,華飛塵突然上前一步要握住溫畫的手,蕭清流怒了差點沒忍住沖出去,好在溫畫不着痕跡地避開了。

華飛塵終于走了,蕭清流飛身越過溪水,俊臉陰沉:“畫兒,華飛塵又來糾纏你了麽?”

溫畫訝然道:“師父,你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蕭清流氣悶。

溫畫嫣然道:“他來告訴我,他如今快要入化臻境了。”

蕭清流嘆了一聲癡人說夢,接着走到溫畫身邊替她拂去鬓邊與肩上的碎花瓣,語聲輕柔:“以後不要單獨和那人見面。”

“為什麽?”溫畫長眉輕挑:“你怕他傷害我?”

蕭清流正要說話,忽覺身後一道幽冷的氣息靠近,心中一動,欺身一攬将溫畫抱進懷中,修長的手指輕輕勾勒着她的臉頰,溫畫沒有抗拒,清眸淺淺似乎有些疑惑。

“師父,你在做什麽?”溫畫沒察覺他的異樣,紅唇輕啓,優雅而誘人地一張一合。

蕭清流看到她柔嫩的泛着水光的舌尖,他目光一沉,竟透出了一絲隐隐約約的邪氣,沉靜許久的壓抑,洶湧澎湃地撞擊着他的理智,終于他啞聲道:“畫兒,我吃醋了。”

他猛地低下頭......

華飛塵遠遠站在花影下,聞着那幽幽的桃花香,看着那漫天紅雲下旖旎相擁的身影,心口處泛起尖銳的恨意,那恨意苦澀疼痛,像磨砺後的尖石,在他的傷口上劃開糊爛的血肉。

他匆匆駕雲離去,燃燒爆裂的痛楚将一口甜腥送上喉間,華飛塵猛地将血吐出,一雙眼血絲盡顯示,周身的仙氣劇烈浮沉,陡然間已消散了大半。

他方才心境受激,之前被他強行送入上仙境的真元竟開始有自行毀損之勢。

如此下去,他不是死也會走火入魔。

溫畫靠在蕭清流懷中的模樣還在瘋狂糾纏在他腦海中,華飛塵恨聲道:“蕭清流......我會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華飛塵再次出場就被氣吐血了,wuli師父也是real任性

還有寶寶在看麽,給個爪子,本寶寶最近需要安慰嘤嘤嘤

對了,因為最近不在榜單,所以會稍微更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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