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韓嫣站在樓道拐角點了根煙, 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

月光流水般瀉入, 照亮了女人斜長碎發下的半張臉。

一半是看不清的幽暗虛影, 一半是嬌豔盛放的美麗。這張臺前幕後都能颠倒衆生的面孔,此時卻有點說不清的落寞。

她極緩地吞吐了一啖,白霧缭繞在周身。纖長指間的猩紅火光在昏暗樓道中忽閃忽爍, 煙絲煅燒成灰,一小截墜落在地上。

尼古丁燃燒的味道彌漫, 叫人不禁沉淪。

她原本是不抽煙的。十六歲之前, 她還和其他普通女生一樣, 在公辦高中按部就班地上學,拿着年級前列的優異成績, 如無意外,她會順利升入大學,研究生,出國深造, 然後找一份待遇相當不錯的工作,再嫁一個她愛的,也愛她的好男人,組建自己的家庭。

因為那個女人, 她的人生變得面目全非。

感覺有人推門進來, 韓嫣回過神,朝門口望去。男人清冷的眉間微微蹙起, 目光落在她手中燃燒的香煙。

她有一瞬失神,記起這男人向來不沾煙酒, 也不會喜歡煙味。

韓嫣潛意識不想在他面前留下壞印象,擡手摁滅了煙頭。可轉念又暗諷自己的舉動多餘,如果不是因為鐘衡,這男人定不會和她有私下的牽扯,與她是否抽煙根本無關。

封彥走過去,和她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腳步停下。他交談時會與人直視,平靜禮貌,卻無聲給人一種久居高位的壓迫感。

“和上次貝沙島的事有關?”

他習慣直入正題,在無關痛癢的人和事上不會多花半分時間。

韓嫣抱手倚在牆邊,尼古丁的熏陶讓她的嗓音多了幾分微沙的慵懶,紅唇薄如花瓣的形狀,飽滿欲滴,天生上揚的唇角是讓人神魂颠倒的妩媚。

“我好像挑的不是時候,那女孩兒看見我肯定不太高興。”她說。

韓嫣一直想知道,在封彥這樣的男人心裏,風向和那個女孩,到底那一邊比較重要。

Advertisement

她想聯系他的方式有很多種,她偏偏選擇在那個女孩面前提出,單純是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暗自較量。她知道他一定會來,因為這和風向有關。

小女孩的心思太單純,也太好猜測,她毫不費力便能摸透。只是,她也低估了面前這個男人。

封彥看着她,無聲安靜,清冷眸色之中卻警示了一道。

她那點心思,不可能不被他發現。

韓嫣忍不住微抿了下唇,脊背僵直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她與他談及這些,已經越了規矩。

封彥沒接她的話,也對她話中含義沒有任何興趣。

他走到窗邊,手落在褲袋內,“你姐姐的事,我已經讓陸沉去查。”

韓嫣一怔。

封彥說:“她十六歲時移民去了加拿大,和當地一名富商交往過,有一個女兒。但因為對方遲遲不肯跟自己妻子離婚,兩人的關系只維持了幾年便結束。”

“你姐姐拿到了一筆豐厚的分手費,之後離開了加拿大,也許改了名字。她現在在哪裏,暫時還不清楚。”

封彥頓了頓,說:“如果你需要——”

“不用了。”韓嫣從久久的出怔中回神。她勉強地彎了下唇,轉頭看向窗外,月光流淌在她幽暗的眼中,寂寥,失落,是早有預料的諷刺。

“我不想再見到她。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封彥說。

韓嫣喃喃說:“是啊,她還活着。而且應該活得很不錯。”

她變成現在這樣,每天做着身不由己的事,而那個害她變成這樣的人,卻過得逍遙自在。多麽諷刺。

封彥看了眼女人蒼白美豔的側臉,有幾分同情。

他說:“石鐘瀚在韓國時的确聯系過你的繼父,高價買下了他手裏的照片。你繼父拿到這筆錢後逍遙了一段時間,很快在外面又欠下巨額債款。之後就被石鐘瀚軟禁了。”

“以我對石鐘瀚的了解,他這人做事只圖利益,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所以你暫時不必擔心——”

“确實。”韓嫣自嘲地笑了下,打斷他的話,神色悲哀道,“石鐘瀚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只要我一天對他還有利用價值,他就暫時不會毀掉我。”

石鐘瀚找她,無非是看中她在時尚圈的地位,鐘衡近年野心蓬勃,在娛樂,文化,地産,科技行業均有涉獵。她的身份能夠給鐘衡拉取許多資源,不僅如此,還有她的美貌,也深得男人的喜愛。

石鐘瀚捏住了她的把柄,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

韓嫣從手提包內摸出盒香煙,指尖在上頭點了點,取出一支,問:“不介意吧?”

封彥聳了聳肩。

她心煩時煙瘾會很重,多年過去,她一直改不掉這個習慣。

韓嫣點燃了煙,吞吐幾啖,望向窗外道:“我知道上次貝沙島的事是宋淩做的。”

“他被石鐘瀚帶走了。”

她在這圈子裏摸爬滾打那麽多年,總不至于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她是對這個男人有好感,可她也清楚自己無法走進這個男人的心。

他眼底流露出的那一絲同情,不是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示弱時油然而生的憐憫;他并非是一個感性的人,也絕非一個輕易對女人動心的人。會和她說這些,純粹只因他們的合作關系。

她的處境岌岌可危,她不想讓外界知道她不堪的過去,她走到今天,付出承受的已經太多,絕不容許旁人的破壞。

鐘衡身後涉及的灰色背景實在太廣,她無力和石鐘瀚抗衡,只能把籌碼壓在這個男人身上。

韓嫣說:“石鐘瀚已經和東歐科技公司達成協議,目的是要比風向更早将7G推出市場。他和宋淩在謀劃什麽我不清楚,但應該和這件事脫不了關系,你小心點。”

封彥靜靜聽她說完,然後點了下頭,說:“謝謝。”

韓嫣微怔,捏着煙卷的指尖不自覺蜷了蜷,竟被他那句再禮貌客氣不過的感謝彈了下心緒。

她和對方一樣,都在試探,打量,衡度,考驗……想知道彼此到底是不是可靠的合作夥伴。不知是他段數太高還是她确實不是他的對手,她無意識間卸下了防備。

韓嫣抿了抿唇,說:“……不用說謝謝。我也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

封彥不可否認,“各取所需。”

他轉身打算離開,幹脆利落,沒有任何流連。韓嫣有一秒晃神,輕聲喊住他:“你……就沒什麽需要我做的?”

封彥手扶上樓道出口的門把,腳步滞住,側眸,“比如?”

韓嫣竟為自己以前對他的想法感到可恥。她清楚,封彥也清楚,她最開始接近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如果他開口……她想,她也不會拒絕。

韓嫣羞于啓齒。這個男人習慣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打量別人,沒有什麽能逃過他的眼睛。

女人的局促一覽無遺地落在他眼裏。她摳緊窗臺的指尖,抿緊的嘴唇,羞恥地與他對視想逃卻又逃不開的眼神……

封彥只是淡淡看她一眼,然後開門朝外走,“韓小姐不用把我想得那麽卑劣,我不會讓別人出賣肉體來獲取利益。”

安全通道的門被打開又合上,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後。

一絲光亮随着門縫滲入內裏,在地面打下斑駁零星的光影線條。男人身上的清幽木香若有似無,混合着她唇息間濃郁的尼古丁的味道,在樓道內經久不散。

韓嫣站在原地,怔然。

她朝後退了兩步,脊背倚上冰冷的牆壁,似乎想以此來降低自己臉頰上可恥的高溫。

她汲了口煙,仰頭望向天花板,又長長地籲出。

良久,她失神笑了下。

封彥回到餐廳,遠遠便看見女孩子氣鼓鼓地坐在那裏,用小叉子反反複複地戳着餐盤裏的草莓蛋糕,估計在把那草莓蛋糕當成他的小人紮呢。

封彥說:“不是餓了?怎麽不先吃?”

喬伊一愣,看見男人身影一晃,在她面前坐下。

她驚訝:“你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左右也就去了十分鐘。

封彥瞅着她,“你想我去多久?”

喬伊叉起一塊草莓塞嘴裏,悶聲嘀咕:“那可不一定,人家是大美人,說不定你聊着聊着心猿意馬了。人家想走,你還舍不得讓人走,拉着人家看星星看月亮,談談人生理想,再談談風花雪月……怎麽也要個把小時吧。”

封彥覺得她這嘴是越來越厲害,也越來越會胡說八道了。

他打量她口是心非的模樣,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悠長道:“我怕我要是超過十分鐘不回來,以後有人是連家門都不打算讓我進了。”

喬伊臉一紅,反駁道:“哪、哪有!”

他這話說的,已然挑明她的身份,又暗暗裝作無辜,說她驕縱蠻橫,這家門還沒進呢,就打算把他往外趕了。

男人眼裏的笑意愈發明顯,喬伊面紅耳赤地支吾好久說不出話,最後氣不過,索性埋頭吃甜點不肯理他。

封彥瞧她半會兒,問:“吃醋了?”

喬伊像被按到什麽開關,立刻炸了毛,瞪圓了眼說:“誰吃醋了!”她左顧右看,假裝和他對話的不是自己,“誰?是誰!”

封彥饒有興致地看她表演,“我的小女朋友。”他說,“不是在吃醋?”

喬伊眼睛瞪得圓滾滾的,臉紅得像只熟透的小番茄。過了會兒,她蔫蔫地低下頭,盯着自己盤子裏的草莓蛋糕,悶悶不樂道:“我就是不喜歡她。”

喬伊破罐子破摔了,“我就是小氣鬼,就是吃醋,怎麽樣?”

她這人平時自尊心太強,就跟被人強摁着頭也不肯喝水的犟牛一樣。她突然這麽直白地承認,封彥先是靜了幾秒,随後心頭某處柔軟下來。

他說:“碰上是因為工作的事,以前沒有關系,以後也不會有。”

喬伊不相信:“韓嫣是鐘衡的人……你和她之間能有什麽公事啊。”

女人的直覺向來很準,她不樂意剛才韓嫣當着她的面把他叫走了,也許他說的是真的,可那一瞬間,韓嫣心裏肯定有那麽一絲和她較量的意思。

她就是不高興他去,心裏不舒暢,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麽瞞着她的,不能讓她知道的小秘密。她像個被排除在外的人。

喬伊胸悶,一時恨自己是個小氣包,道行不夠韓嫣那女人修得那麽深,面上能做到不露山水,對比之下,她好像很幼稚一樣;一時又恨她對封彥了解不夠,她總是看不透的那一方,沒辦法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如果真的是公事,他不願說,她也不應該多問。以他在風向的位置,涉及工作,需要保密的項目實在太多,她和他私下關系本身就敏感,有些界限是必須要遵守的。

喬伊不至于那麽無理取鬧。但她心頭沮喪着,又忍不住确認:“你和她除了工作,真的沒有其他關系?”

“沒有。”封彥說。

喬伊抿抿唇,生悶氣道:“那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背着我偷偷見她。”

“行。”

“就算因為工作見面,時間也不能超過十分鐘。”

“行。”

“以後走在街上,不準看其他女生超過兩眼,不準和其他異性說話超過三句。”

封彥唇角笑意壓不住,戲道:“這要求比我想象中寬松,還能看兩眼說三句,看來我小女朋友也沒有那麽霸道。”

喬伊瞪他,趕緊糾正,“不準跟我捉字眼!你眼裏只能有我,不能有別人,知道沒?”

說完,喬伊又确實覺得自己很霸道,怕他再說什麽調侃她,臉霎時紅了,咕哝問:“行麽?”

封彥深深看她,說:“行。”

心頭那絲陰霾終于被吹散了。喬伊笑着蹦過去抱他脖子,“彥彥你真好!”

封彥聽到她給自己取的外號,哭笑不得地拍拍她後背,“注意影響,還在餐廳裏。”

“噢!”喬伊應着,湊過去飛快在他臉頰親了一下,開心地說,“給你的獎勵!”

封彥揉揉她腦袋,忍不住低頭印了下她的唇。

吃完飯,兩人走出餐廳,喬伊還抱着封彥的胳膊咕哝說剛才沒吃飽,想再吃個宵夜,眼前忽然被閃光燈晃了一下。

下一秒,幾名手裏拿着相機和錄音筆的記者沖出來将他們包圍。

尖銳問題連珠炮發般洶湧而來——

“封總,有傳言說當年風向的創始人之一姜泓去世後,将原本手中持有的風向22.3%的股份留給自己孫女姜涵的事是真的嗎?”

“衆所皆知姜涵早就死在了十五年前的車禍裏,姜老先生為什麽會立下遺囑?姜涵是不是根本沒死?”

“封總,聽聞你之前在泰國遇到了意外事故,和之前宋氏的收購案有關嗎?是惡意報複嗎?”

“封總,你現在的女朋友就是當年被宣稱車禍身故的姜家孫女姜涵嗎?”

喬伊一愣。

閃光燈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來不及反應,被身旁男人攬入懷中,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封彥冷眼看着面前記者,“你們哪家媒體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