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杭野聽了喻爾岚的話，輕輕吹了聲口哨。
那聲音就着杭野哼的《搖籃曲》從他唇畔滑了出來，尾梢輕輕揚起，像是在沖喻爾岚說：“噓。”
喻爾岚盯着杭野看。手機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在黑暗裏顯得有幾分冷，襯得這個少年五官棱角愈發鮮明。
喻爾岚忍不住又問了：“為什麽對我這麽好？說穿了，我們只是剛剛認識沒兩天的陌生人。”
聽了這話，杭野把播放的《搖籃曲》按了暫停。
然後他擡起頭，看着喻爾岚，笑着道：“你這話說的，救人還需要理由嗎？”
喻爾岚望進杭野眼睛裏。
杭野坦然地回望着他，繼續道：“別說咱們是同學了，我就是看見個陌生人要跳河，我也得想辦法去救不是？”
說着他想起來什麽似的，沖喻爾岚嚴肅道：“對了，我不會游泳，所以你最好別跳河，免得我下去救你沒救成，反而自己沉水底了。”
喻爾岚怔了一下。他收回視線，翻身躺平，低聲應道：“嗯，不跳河。”
杭野繼續碎碎念：“跳樓也不行。我臂力雖然還可以，但我有點恐高。我怕拉着你往下看頭暈。”
喻爾岚眨了眨眼，又應道：“嗯，不跳樓。”
杭野：“上吊的話……我瑞士軍刀呢？我去找找，以後随身帶着。”
他說着，真跑回自己書桌那邊，拉開抽屜翻找。
好像他真打算這樣，随時準備搶救要自殺的喻爾岚。
喻爾岚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他忽然感覺胸口有一捧溫熱，像火焰一樣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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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也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他會和一個傳說中不能惹的校霸，這麽認真又這麽無厘頭地說着自殺的那些事。
他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就跟着杭野的話在想，不能跳河，不能跳樓，上吊的話要讓杭野知道……
喻爾岚的情緒就像是一個黑色垃圾袋，這些人生最黑暗的部分悄然無聲地藏在裏面，越來越膨脹。喻爾岚沉默地忍受着，他甚至在安靜地等着這個垃圾袋突然炸開，讓一切無可挽回。
現在杭野的這些話，漫不經心地在他的情緒垃圾袋上劃了個洞。很多東西就這樣見了光，消散開了。
喻爾岚沒有再說話，他聽着杭野的碎碎念，感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這個男生的聲音非常好聽，比傳說中的低音炮還帶有幾分韻味，咬字很有特色，帶着一種慵懶的性感。
喻爾岚感覺杭野的聲音比《搖籃曲》還有效。他不知不覺就滑向睡夢邊緣。
快睡着的時候，喻爾岚感覺有人用手撫上他的發端，那力道讓人很安心。
喻爾岚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從床上坐起身，感覺身體和精神都是前所未有的輕盈。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他居高臨下地環視了一圈整個房間。杭野不在，他的床鋪疊的整整齊齊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
喻爾岚翻身下了床，他看了眼擺在杭野書桌上的鬧鐘，早上六點。
鬧鐘下面壓了張紙條，看紙的狀态，像是被揉成過紙球。
喻爾岚覺得那紙條有些熟悉，他猶豫了一下，抽出來看了看。果然是他前兩天發呆時随手塗抹的東西。以前他情緒崩塌時嘗試自救，會把自己心裏的想法默默寫下來，然後丢掉。
這個紙球應該是被他扔掉了，不知道怎麽被杭野拿到了。杭野應該就是借着這個開始懷疑，然後猜測出來的。喻爾岚想。
他随手把紙條撕碎，丢進垃圾桶裏。
在盥洗室洗漱完畢，喻爾岚聽見門口傳來聲響，有人開了門又把門關上。
他出了盥洗室，看見杭野單手提着幾個袋子，袋子上沾着熱氣的水霧。他纏着繃帶的右手平托着，手臂上摟着一套衣服，看顏色是十七中的校服。
杭野看見喻爾岚站在那裏，立刻招呼道：“醒了？正好，我買了早餐，來吃。”
他說着，大步走到自己書桌旁，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放了上去。
喻爾岚跟了上去，看着杭野把袋子一個一個打開，嘴裏說着：“我買了油條豆漿，還有面包和牛奶。不管你是想吃中式早餐還是西式早餐，咱都有！厲害吧！”
說着，他邀功似的轉過身來，沖喻爾岚得意地一挑下巴，神采飛揚。
喻爾岚面無表情，波瀾不驚地誇他：“你真棒。”
杭野不滿：“有點情緒啊小白同學！”
喻爾岚擡手給他鼓了鼓掌。
杭野恨鐵不成鋼：“難道你在小學的時候沒有被安排過什麽‘歡迎xx領導莅臨我校檢查指導’的迎賓工作？你這表現太僵硬了，會被老師點名批評的啊小白同學！”
喻爾岚：……
吃個早餐而已，難道要給你來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員的自我修養》？
他還是面無表情地走到杭野身邊，忽然低聲說了句：“謝謝。”
杭野扭頭撇了他一眼，笑得有點開心。他大手一揮，對喻爾岚豪放道：“你先挑，我不挑食。”
喻爾岚也不跟他客氣，伸手拿了面包和豆漿。
杭野：“……您牛。”
他愁眉苦臉地撈過油條和牛奶，嘟囔：“這怎麽吃啊？油條泡牛奶聽上去就很黑暗料理啊……”
喻爾岚心情很好地咬了一口面包，嘬了兩口豆漿。
杭野堅持嘗試了一下油條配牛奶的搭配，神情非常一言難盡。
他費勁地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急沖沖對喻爾岚道：“小白，你的豆漿借我喝點，我快不行了。”
喻爾岚愣了一下。這豆漿他是用吸管喝的，要給杭野喝的話，應該找個杯子給他倒一點。
然而他還沒顧上找杯子，杭野大大咧咧拖過喻爾岚喝了幾口的豆漿，就着他用過的吸管猛吸一大口。
然後他痛快地張嘴，感慨：“果然油條配豆漿才有靈魂！”
說着，他看着喻爾岚的神情，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連忙道：“哎呀，我一着急用了你的吸管！這樣，我給你找個杯子，把豆漿倒進去，吸管給我用吧。”
說着他轉身拿了個杯子來，麻利地把豆漿倒進杯子裏，推回喻爾岚手邊，沖他笑得暖融融的，帶着點小狡猾。
喻爾岚覺得有點不對。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占便宜了。
但杭野表現得那麽理直氣壯，喻爾岚也無話可說，拿過杯子繼續面無表情地喝自己的豆漿。
杭野放棄了牛奶，幹吃油條，邊吃邊跟喻爾岚說話：“話說小白，有個事我跟商量一下。”
喻爾岚點了點頭：“你說。”
杭野道：“你以後就住我宿舍呗？”
喻爾岚擡頭看了他一眼。
杭野坦然繼續道：“這樓是我家出資建的，學校沒收我住宿費，你住進來也就不用給我錢。不過肯定不讓你白住，我這不是手傷了不方便嘛，以後帶早餐啊、打掃衛生啊、鋪床疊被啊、澆花啊、養窗臺上的鴿子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交給你了啊！”
說着說着，杭野搖了搖頭，帶着點驚嘆般感慨：“我可真是個人才，占了你這麽多便宜！”
喻爾岚沉默。
十七中是私立學校，帶着點貴族性質，住宿标準遠高于普通高中。喻爾岚轉學的時候就打聽過，這裏住宿一年要四千塊錢，一學期也得兩千塊。
這錢對于喻爾岚來說，是絕對不值得花的。
杭野讓喻爾岚免費住宿，又不想傷害他的自尊心，所以幹脆開口說要“占他便宜”。
這個男生的溫柔過于細致，像陽光、空氣和水一樣，不易察覺卻必不可少。
喻爾岚垂眼。他忽然笑了笑，輕聲道：“行。”
杭野都做到這一步了，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杭野聽了他的回複，心情好像很好，幹啃油條還惬意地哼起了小調。
他是個嘴不能閑的，聊完正事還要和喻爾岚東拉西扯：“小白，你看上去好小……哎，你這樣的學霸該不是一路跳級上來的吧？你有十四沒？”
喻爾岚平靜道：“按身份證上的日期，我還有十六天就滿十八歲了。”
杭野有些奇怪：“為什麽是身份證上的日期？”
喻爾岚不答。
杭野沒再追問，轉而感慨：“你真小，比我小兩三歲呢。”
說着他沖喻爾岚吹了個口哨，嬉皮笑臉：“叫聲‘哥’我聽聽？”
喻爾岚平靜地把最後一口面包放進嘴裏，喝掉剩下的一點豆漿，慢條斯理的，就是不出聲。
杭野跟他磨上了，三兩口把油條吞了，抹幹淨嘴，探着身子往喻爾岚眼前湊，嘴裏不依不饒：“我又沒占你便宜，我就是比你大很多嘛！焦淩宮豪也沒小我多少，都叫我‘野哥’的。小白同學，你這麽優秀，得學會尊老嘛！”
喻爾岚擡眼看着他，沖他招了招手。
杭野立刻把耳朵湊了過去。
喻爾岚貼在他耳朵邊，慢悠悠地，冒出來一聲：
“嗝。”
作者有話要說：
杭野：小家夥你給我等着！總有一天，不，無數天！我要你哭着叫♂我“哥”！
才發現這文封面還沒換……等有空……的……（懶癌纏身的魚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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