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5）

喻茂希沒有立刻回答杭野。

他定定地看着遠處的喻爾岚, 眼神裏似乎透出幾分惆悵和無奈。

杭野跟着他一起靜靜地看着喻爾岚，并不催促。

半晌, 喻茂希嘆了口氣, 輕聲道：“二十年前, 我大學畢業, 按照我父親的意願, 回到我家的集團, 準備按照我父親的安排, 在我們家的公司裏做事。在那之前, 我父親已經為我提前定好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和我們門當戶對的千金大小姐。我的人生，在那個時刻就好像要定型了一樣……”

杭野聽到這裏，忍不住開口吐槽：“真是庸俗老套的故事。”

喻茂希點了點頭，道：“是啊。更俗套的是，這個故事不出意外的, 就走向了那種世人眼中最常見到的常規狗血套路。我對我父親的安排不滿意, 卻又無力反抗。我在大學期間談了個女朋友, 在那種情況下，我本來應該和她分手, 可我并沒有。也不僅僅是因為愛情, 或許還因為和她談戀愛，是我背地裏反抗我父親的唯一方式。”

杭野雙唇緊緊抿了起來。

喻茂希果然是讓他讨厭的人。

他所謂的“反抗”，竟然是打着“愛情”的名義, 浪費一個女孩子的青春。更過分的是，他這完全是在欺騙對方的感情。

杭野挺看不上這種人的。按照他的脾氣, 若是他處在喻茂希的情境裏，一定會決絕地離開這個試圖控制他人生的家庭，帶着自己心愛之人，闖出屬于自己的天地。

“你可真是個懦夫。”最終杭野只是這麽輕蔑地對喻茂希甩下這麽一句話。再多說一個字，他都覺得喻茂希不配。

喻茂希面對他的輕蔑，只是沉默。他看上去也很是後悔一般。

隔了片刻，他輕聲繼續道：“我不能擺脫家庭，又無法反抗父親訂下的婚約，卻也拖着我的女朋友不願意分手。這樣混亂糾纏下去的結果，就是我和我的女朋友一次又一次的争吵，越來越激烈。她對我、對這種狀況越來越不滿，多麽深的感情，都會在這種情況下磨成恨吧……一年多後的某一天，她徹底消失不見了。”

杭野聽着聽着卻皺起了眉，打斷他的敘述：“等一下！你的那個女朋友就是喻爾岚的母親嗎？她離開的時候，你不知道她懷孕了嗎？”

喻茂希頓了頓，搖頭道：“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懷孕了……我想可能她離開的時候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那之後她才發現的。然而，她離開後一個月，我就按照家裏的要求，和已經訂婚的名門千金結了婚……”

杭野擡手給他比了個“暫停”的手勢。他對喻茂希這狗血爛俗的廁所文學不感興趣，他只想知道喻爾岚當初被遺棄的始末。

他追問道：“那你是什麽時候才知道有喻爾岚的存在的呢？”

喻茂希答道：“是半年前。半年前，她自殺了，留下的遺書裏寫到了她當年遺棄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這件事讓她有深深的愧疚感。可她又因為恨我，連帶對這個孩子有了怨念，所以她始終沒有再去找過那個孩子。她死後，她的故友知道我們曾經有過一段感情，推斷那個被她遺棄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便把她的遺書交給我。而我婚後十幾年始終沒有孩子，妻子又在三年前因為意外離世。所以那個時候，我迫切地想要尋回這個孩子，就偷偷請偵探幫忙調查。終于在一個月後找到了喻爾岚。”

杭野眉頭深深鎖緊。在認識喻爾岚後，他一直在悄悄閱讀心理學相關書籍，想要盡可能地幫助喻爾岚。所以他現在漸漸明白了，人心是多麽的複雜與矛盾。喻爾岚的母親所做出的事情，有很大原因是她對喻茂希的恨所導致的，而她的這種行為又嚴重影響到她的心理，惡性循環下，她選擇這樣的結局也并不意外。

但杭野并不同情她。縱然唏噓，可這個人因為自己自私的情感遺棄了喻爾岚，杭野永遠也無法原諒。

而對于好像被隐瞞了十幾年的喻茂希，杭野也并不想同情。一切錯誤的源頭本來就是他，而很多錯誤，并不是事後可以彌補的。

杭野靜靜地看着前方講臺上的喻爾岚。他的報告已經到了尾聲，周圍人準備好了為他鼓掌。杭野知道，喻爾岚的報告，在這個時刻，是真的可以提振士氣的。

可能連喻爾岚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渴望帶動所有人的那顆心放進這個報告裏時，他身上那種眼睛看不見的光，直抵人心。陪着他一次又一次練習的杭野，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沉溺在喻爾岚的這種光中。

這樣的喻爾岚很好。杭野想着，微微勾起唇。

他淡淡對喻茂希道：“聽完你的故事，我更讨厭你了。你們自己的自私和懦弱、沒有道理的愛恨，卻讓喻爾岚這個完全無辜的孩子為此付出了太多代價，又連累了喻爺爺。嗯，我都不想鄙視你了，浪費我感情。”

喻茂希沉默了半拍，輕聲道：“我現在相信你能了解喻爾岚了。你和他真的很像。”

杭野輕輕“哼”了一聲，道：“你們犯下的這種過錯，我覺得是不可彌補的，想來喻爾岚也并不願意接受你。可你确實是他的生身父親，以喻爾岚如此看重親情的性格，就算你們永遠也不相往來，這件事也會成為橫在他心頭的一根刺。他的心太柔軟了，這根刺會被他深深壓進心底，随着時間，翻來覆去地戳傷他的心。而他自己的情緒狀态也并不理想……所以我給你些建議，只是為了讓他能夠在想起你時，不要那麽難受。我對你永遠也不會有好感的。”

喻茂希一言不發地聽着杭野的話。杭野用餘光瞥了瞥他，只覺得這個男人的身子好像忽然塌下去許多，疲态畢露。

杭野有幾分唏噓。他低聲道：“喻爾岚很敏感，又很細心。他會仔細觀察你做了多少事，用心去體察，而不是聽你說些什麽，承諾什麽。他很看重喻爺爺，對他自己卻并沒有那麽在乎。所以，我覺得你應該為喻爺爺多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一方面讓喻爾岚明白，你現在是真的想要盡一盡做父親的義務，另一方面，你也确實應該感謝一下喻爺爺吧？”

喻茂希立刻點了點頭：“這是應該的。”

他說着，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連忙問杭野：“我之前去老爺子那裏，看到一個護工。據他說，他是爾岚的同學雇來照顧老爺子的……莫非是你？”

杭野挑了挑眉：“怎麽？你是想幫喻爾岚把請護工的費用還給我？”

喻茂希拿出手機：“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我今天在校長和你母親那裏也了解到一些事，你似乎幫爾岚做了許多事。這樣，他欠你的所有錢，我都幫他還清了。之後他生活産生的所有費用，還有老爺子的費用，都由我來負責。”

杭野頓了頓，坦然拿出手機，道：“雖然我也不缺這個錢，不過我知道，你想在喻爾岚面前好好表現一下……”

“不是表現。”喻茂希誠懇道，“我是真心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所以你不必告訴他……”

杭野道：“我說了，我和你合作，僅僅是不想讓喻爾岚像我一樣痛苦。所以你別誤會了，我沒想幫你。”

他随手把賬號翻了出來，展示給喻茂希：“打到這裏吧。具體的錢我也記不清了，都是小錢，你看着給吧。”

喻茂希沉默地給杭野轉了十萬塊錢，擡頭望着杭野道：“你總是在說你不想喻爾岚像你一樣痛苦，可你表現出來的通透，讓我很疑惑，你為什麽還會痛苦呢？”

杭野沉默了片刻，勾唇笑了一下，笑意有些無奈和蒼涼。

他低聲道：“誰知道呢？也許就是這樣吧。我會為了喻爾岚做一切事，想讓自己成為他的光，努力幫他驅逐一切黑暗……可他也是我的光啊。我也必須看着他，依賴着他，才會感覺周身的黑暗沒有那麽可懼。”

喻茂希看着他皺眉，遲疑道：“你和他……”

“喻爾岚今天肯定不想見你。”杭野無視他的話，繼續道，“他專門通知了爺爺，是想給爺爺驚喜的，能做這個報告，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現在他報告做完了，很快要回到這邊觀衆席了，我覺得你還是先走吧，別讓他看見你。”

喻茂希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他鄭重其事道：“我知道你讨厭我，但還是要謝謝你。那麽爾岚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說完，他悄悄起身，在黑暗中離開了會場。

講臺上，喻爾岚結束了講話，在全場的掌聲中鞠躬下臺。

杭野坐在座位上沒動，看着喻爾岚從後臺繞了出來，一路摸到這邊。

他臉頰上微微泛着點紅色，在黑暗中不甚明顯。但杭野那麽仔細地看着他，那點微紅就像是燙在他心尖上一樣。

喻爾岚走過來只看到他，卻有幾分驚訝。他四下張望了一下，問杭野：“我爺爺呢？”

“我給郝大哥去消息了，他說爺爺不來了。”杭野簡單說了說，立刻擡手，很自覺地和喻爾岚十指相扣，帶着他往下面的座位走，嘴裏絮絮叨叨把話題扯開了，“不說這些了小白。你來，和我媽見一面。你都不知道她剛剛聽你做報告，給我發了有幾十條微信來誇你……我再不給她安排粉絲見面會，她一定要念叨死我！”

喻爾岚被他緊緊攥着手，有些迷茫，不知怎麽還有點不好意思。

但他也沒時間處理什麽複雜情緒，這段路太短，沒走幾步，杭野就把他按在一個中年美婦身邊坐了下來，手一揮大大咧咧道：“媽，這是喻爾岚。小白，這我媽。”

喻爾岚抿着嘴，禮貌地沖杭野的媽媽笑：“阿姨好。”

趙絲嘉卻真像是見到偶像的小粉絲一樣，激動地抓住喻爾岚的手，連連道：“哎呀！喻同學，你也太棒了吧！你說你要是我兒子多好！”

喻爾岚尴尬地咳了一聲。這話當着杭野的面說……不好吧？

趙絲嘉看着他的神情一愣，轉瞬反應過來，探頭沖他身後的杭野道：“小野，媽媽不是那個意思哦！”

然後她又把視線轉回喻爾岚身上，一臉慈愛與寵溺地看着他，道：“我的意思是說，喻同學你要是個女孩子就好了！這樣我就立刻馬上幫我們小野來說媒了！我就想讓小野找個像你這樣優秀的媳婦……”

作者有話要說：

阿野：媽，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咋就這麽劇透了呢？我還沒表白呢！不過放心，小白以後肯定是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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