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49）
杭鳴寒沖喻爾岚點了點頭, 帶着他走到了醫院的門外。
他神情嚴肅地打量了一下喻爾岚，道：“同學, 不知道你想跟我談的事緊急嗎？如果不緊急的話, 或許你可以先跟我講講杭野今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喻爾岚點了點頭。他簡潔準确地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
杭鳴寒認真聽完他的話, 那銳利的目光暗了暗, 隐隐透出些許心疼。
他沉默頓了稍許, 擡眼望着喻爾岚點了點頭, 沉穩道：“這件事情的始末我已經清楚了。事情完全是個意外, 喻同學你并沒有什麽責任。至于傷人的兇手, 我相信警察會處理的，我們也會跟進。”
喻爾岚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杭鳴寒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頭腦冷靜、邏輯清晰、判斷準确，很快梳理出應該如何處理事态。能做成如此成功的商人，也确實是有他的道理的。
但這種過分的理性，卻會傷害一些感情。
喻爾岚垂了垂眼。他低聲道：“叔叔, 我想和您談的, 其實也是這件事。”
杭鳴寒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喻爾岚頓了頓, 擡起眼睛，直直地望着杭鳴寒, 認真道：“您對杭野充滿了偏見, 并且從來沒有嘗試過去改變這種偏見。而這種偏見已經深深地傷害了杭野……我希望，您可以停止這種偏見。”
杭鳴寒一怔。
他眉頭輕輕斂了起來，薄唇緊抿, 低聲道：“喻同學，你對杭野和我都不太了解。我們父子間的情況很複雜, 許多事情并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我想這種事還是讓我和杭野來處理吧。”
喻爾岚抿了抿唇，不甘示弱道：“叔叔，在我這個不怎麽了解你們父子的陌生人眼裏，你們兩個人其實很相像。”
杭鳴寒瞬間訝異了：“相像？”
他忍不住笑着連連搖頭：“看來喻同學，你對我們不是一般的不了解……”
喻爾岚看着他認真道：“我知道，在您眼裏，學習不如意就離家出走打游戲的杭野，和您這種追求卓越甚至是完美的成功人士，好像相差甚遠。但其實，你們之間唯一的差別，只是那個目标罷了。你們為了追逐那個目标所付出的努力，和這個過程中強大的忍耐力、自制力與自信心，都是一樣的。如果杭野按照您的想法，和您追逐同樣的目标，那他就會成為您眼中那個最符合您期待的孩子。”
杭鳴寒定定地回望着喻爾岚，一言不發。但他的眼神裏寫滿了驚訝，在讓喻爾岚說下去。
喻爾岚回望着他，繼續道：“可叔叔，有一個問題，您好像一直忘了問問自己——您希望杭野複制您的人生嗎？并不是說您這樣的人生不夠好，相反，您的人生太輝煌了。可您是杭鳴寒，不是杭野。”
杭鳴寒的眼神瞬間一凜，有寒芒掠過，逼向喻爾岚。
可喻爾岚不卑不亢地正視着他，全然沒有絲毫退避。
兩個人相對僵持了數秒，杭鳴寒輕聲道：“喻同學，就算你說的都對，但杭野這些年荒廢學業，終究是錯的吧？”
喻爾岚立刻道：“所以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且已經開始改正了。”
他的話鋒一凜，又道：“所以，您呢？”
杭鳴寒望着他一言不發。
片刻，他忽然勾唇笑了笑，低聲道：“喻同學，我都快忘了，上次有人這麽強硬地面對我是什麽時候了……”
他走了上來，拍了拍喻爾岚的肩，低聲道：“我之前聽杭野媽媽說過，杭野的成績有所好轉，都是因為你的幫忙。我替杭野謝謝你。不過我更想為我自己謝謝你。你這番話，可能還不能完全改善我們父子間的矛盾我，但你讓我看到了正确的方向。我會好好思考的，等杭野醒了，我會跟他好好聊聊。”
喻爾岚垂了頭，剛剛那股氣勢淡去了許多。他低聲道：“其實杭野有什麽進步的，也都是他自己的功勞……我們兩個之間，是他幫助我更多……”
說着他眼神暗了暗。
杭野現在還躺在急救室裏，生死未蔔。喻爾岚想到這一層，感覺心髒都被揪了起來。
杭鳴寒顯然也是想到了自己兒子此時的境況。他搭在喻爾岚肩上的手也沉了許多，聲音裏帶着幾分憂慮：“我們先進去吧……”
喻爾岚點了點頭，跟着杭鳴寒回到了急救室。
他們剛剛返回，就看見杭野被從搶救室裏推了出來。趙絲嘉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撲了上去，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杭鳴寒和喻爾岚匆匆圍了過去，就聽見醫生道：“家屬的情緒安定一下！病人經過搶救已經沒有大礙了！傷口雖然有點深，但幸運的是沒有傷到要害。不過住院觀察是必須的，家屬來個人跟我們去辦手續吧！”
杭鳴寒扶住趙絲嘉的肩，低聲安慰了她兩句，跟着醫生去辦手續了。
喻爾岚輕輕扶着床沿，看着杭野。他還是那麽合眼睡着，臉色依然蒼白，看上去好像并沒有什麽好轉。
趙絲嘉也很緊張地拉着護士問：“既然沒事了，我兒子怎麽還昏睡着呢？”
護士寬慰道：“給他治療的過程中用了些麻藥，放心，藥效很快就過去了，過一會兒就醒了。他醒後不能立刻飲水，得過個兩小時。但他的咽喉肯定很幹，你們家屬最好準備點方便他飲水的杯子或者吸管之類的……”
護士一邊交代着，一邊把杭野推到了一間病房裏。把他安置好後，醫生和護士們匆忙離開。
趙絲嘉有點緊張地圍着杭野轉了兩圈，嘴裏嘟囔着：“買吸管……準備水……”
她擡頭看着喻爾岚道：“喻同學，我得去給杭野準備些日用品，你能在這裏稍微守他一會兒嗎？我很快就回來！”
喻爾岚點了點頭，道：“阿姨您放心。”
趙絲嘉對他那是很放心，匆匆就離開了。
病房裏只剩下喻爾岚和還昏睡着的杭野。
喻爾岚站在床尾，定定地看着躺在那裏的杭野。他其實從來沒有觀察過杭野睡覺的樣子，但今天看着這樣的他，難得的脆弱，蒼白的像個紙人，喻爾岚心裏只覺得一片心疼。
他慢慢走到杭野身邊，俯下身，望着他，猶猶豫豫地探出手。
可就在手指快要碰到他臉的時候，喻爾岚又頓住了。
他喉頭微微滑了滑，很低很低的一聲呢喃滑了出來：“杭野……”
聲音收住，再也沒往下說了。
喻爾岚就這樣怔了幾秒，眼睛微微垂了垂，想站起身。
卻在這個時候，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扣住了。
喻爾岚一愣，就看見躺在那裏的杭野，慢悠悠地睜開眼睛，沖他眨了一下，又一下。
喻爾岚視線不自覺就別開了，感覺自己臉上又開始自動加熱：“你已經醒了？”
杭野沒說話。
喻爾岚有些擔心，連忙又把視線轉了回來，就看見杭野直勾勾地盯着他。
喻爾岚撞上他的視線，臉上的熱度又高了一分。
然後他聽見杭野聲音啞啞的，聽上去有些粗糙：“小白。”
喻爾岚低低應了一聲。他想起剛剛護士交代的，連忙又小聲道：“你喉嚨應該很幹吧？先別說話了。”
杭野頓了頓，不依不饒地又張嘴了。這次還是啞着嗓子蹦出來兩個字：“兩次。”
喻爾岚迷惑地看着他。
杭野唇角很緩很緩地勾了起來，那笑意就一點一點亮了起來，就像單純的孩子一樣：“我救了你兩次。”
喻爾岚眼睫輕輕抖了抖。他垂眼低低應了一聲：“嗯。”
其實不止兩次。對于喻爾岚來說，杭野救過他很多次。甚至現在，他偶爾腦海裏有一閃念想自殺時，杭野就會立刻跳進他腦海裏，一本正經地念叨着他：“不能跳河，不能跳樓，上吊要讓他知道……”
喻爾岚想到這樣的杭野，就看不見他背後死神的模樣了。
這些事杭野從不提，可他今天就像個生了病任性的孩子，驕縱地拉着他的手，死死攥着，同他道：“那你要怎麽謝我？”
喻爾岚眼神閃了閃。
他猶豫了幾秒鐘，低聲卻很堅決道：“你想要我怎麽謝你？”
杭野沒說話。
他笑意越來越深，拉着喻爾岚的手又往自己臉頰上貼了貼，還心滿意足地蹭了蹭。
他認真選了個舒服的姿勢，拉着喻爾岚，讓他貼在自己臉龐，咫尺之間。
然後他終于慢悠悠地一字一句道：“你以後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
喻爾岚毫不猶豫：“好。”
杭野看着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好像有幾分懵。他啞着嗓子嘟囔着：“你就真的不再想想？什麽事都得答應哦！”
喻爾岚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杭野，你說什麽事我都會答應你。”
杭野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張開嘴。
然後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杭鳴寒和趙絲嘉一起走了進來，本來兩個人正在說着什麽，注意到杭野已經醒來時，趙絲嘉立刻撲了上來，貼在杭野身邊，就差抱住自己兒子猛親兩口了：“兒子！你終于醒了！吓死媽媽了！”
杭野轉頭沖她笑了笑，低聲道：“媽，我已經沒事了，你別擔心……”
一旁的喻爾岚看着他們的樣子，慢慢把手從杭野手心裏抽了出來，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然而他還沒走遠，杭野的視線立刻轉回他身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這一下，他就瞄到了喻爾岚身後站着的杭鳴寒。
杭野掃了他一眼，把視線蕩開了。
杭鳴寒輕輕咳了咳，低聲道：“時間不早了，醫院這邊規定只能留一個家屬，絲嘉你留着陪杭野吧，我送喻同學回學校。”
趙絲嘉點了點頭，沖喻爾岚道：“辛苦你了，喻同學。早點回去休息吧。”
喻爾岚低聲道：“沒什麽，應該做的。”
話是對趙絲嘉說的，他視線卻落在杭野身上。
杭野也直勾勾地看着他，還張了張嘴，喊他：“小白……”
喻爾岚低聲道：“杭野，你先好好養傷。有什麽事，之後再說吧。”
頓了頓，他挺鄭重其事道：“你放心，我記得我的承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