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鬼僧談·無極》番外《癡》
就循着聲朝那一頭一看,那是十幾個黑甲武士騎着黑馬而至。
“國主。”為首戴着玄鐵代面的人來到鄭侯面前,他身後的人跟着紛紛下馬。丁六抱拳:“禀國主,屬下們已帶回大公子!”這些武士原本都是鄭侯身邊的近衛,大公子一出事消息傳來,便已經有人先一步行動。
丁六喚了一聲:“魏風,帶公子過來。”
鄭侯便看見中間被其他人護着的馬上,一個武士先躍下馬背,跟着他伏着個人走過來,那背上的少年,正是他的子瀛。瀛公子被人伏着到王父面前,乍看下,公子除了幾處破皮和腿上的傷之外,也還算是護得周全。
“王父……”瀛公子擡頭看着馬背上的父親,烈日之下,鄭侯的臉色陰晴不定。瀛公子剛下來時就聽鄭侯冷漠道:“來人,還不帶大公子下去診治。”接着就看幾個內官過來,小心翼翼地扶着瀛公子。
瀛公子唯恐自己牽連他人丢失性命,在被人擡走之前,着急開口道:“王父,此事為兒臣疏忽——”
“——寡人問你話了麽!”鄭侯低聲一喝,瀛公子只好噤聲。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男人死死地握緊了缰繩,那狠厲的雙眼死死地盯着這臉色蒼白的少年……他冷道:“下去。”
瀛公子低下頭,輕輕應了聲“是”,就被人扶着回去了。
待瀛公子下去,丁六向鄭侯說明當時如何。鄭侯聽罷,便瞧向那叫魏風的武士:“是你救了子瀛?”
國主氣勢逼人,這魏風到底還是個年少人,跪到現在,不知不覺就出來一頭的汗。聽國主問他話,玄鐵面具後的少年暗暗擡眼,冷汗滑落鬓角,他應道:“回國主……是!”
鄭侯先前便有命武士暗中保護公子的安危,公子出事時,魏風正好就在附近。他騎馬追在公子身後,眼看快要追不上,便射出毒箭。那瘋馬被箭射中,很快地後腿一屈,他便于此時趕上,趁着公子跌下之前救了他一命。然而此計卻也十分兇險,如果魏風當時趕不上的話,瀛公子怕是要死在無情的馬蹄之下。
“甚好。”鄭侯眯着眼。
他聽了倒也不怒,畢竟除了此法之外,也沒有其他辦法能救公子。他直接發落了另兩個兒子,棂公子只需閉門思過,狴公子卻沒這等好運,要受刑杖不說,還被他王父撤去了軍裏的職務。事到如今,撿回一條命的狴公子何敢再言委屈,只能跪着謝過王父,可是,他卻暗地裏咬牙切齒,心中的恨意并非只針對棂公子一人,連他大哥和父親也一并恨上……
“汝等疏于保護公子,回去各領二十鞭。”鄭侯冷眼瞥了那叫魏風的少年一眼,“你救了子瀛一命,便減十鞭,賜黃金十兩。”衆人紛紛跪下,拜謝國主。
鄭侯興致盡失,喊了聲“駕”,帶着近臣一路策馬直接回宮。
瀛公子回到宮中,早早就有太醫候着。正為公子治療時,由外傳進來了一串的腳步聲。
“國主。”屋裏的人全都跪了下來,瀛公子轉過去一看,就見到了王父來到了內室之中,那一身玄黑的王袍上,用紅絲線繡的龍依然是那麽張牙舞爪。
公子瞧見那一雙眼,心不知為何提起來。他猶豫着,啞聲喚:“王父。”
鄭侯不應公子,他問太醫:“大公子的傷勢如何?”
太醫答道:“禀國主,大公子所受多為皮肉之傷,至于腳踝上的也未害及筋骨,靜養一時,便可恢複。”鄭侯自己也有眼力,聽太醫也這樣說,似是放心下來,颔首道:“出去罷。”
屋裏衆人就退了出去,內室裏只剩下鄭侯與大公子。
瀛公子不敢出聲,只聽見那腳步聲走近自己,然後,鄭侯就在瀛公子的榻上坐下來。就見瀛公子受傷的腳踝露在外頭,公子的腿細瘦而修長,比女兒家的還有白,只看那雪白的一片,出現了一塊突兀的青紫。
“……”當男人的手掌放在他的腳背上時,瀛公子驀地呼吸一滞,攥緊了手心。
那只手十分寬大,五指微微并攏,就能包裹住公子的小腳。布滿了粗糙繭子的手掌,極其緩慢地,拂過少年腳上的肌膚,漸漸地往上滑去……瀛公子垂着兩眼,氣卻只進而不敢出,直到那只手停在紅腫淤血的地方。
“你是真的命大,”無極沉沉地說,“九死一生,差點讓一群人為你賠命。子瀛,你可得意?”
瀛公子聽到這一句話,頓覺羞愧難當:“兒臣……”然他并沒來得及說完話,便被人用力拉進懷中。他只聞到王父身上那極重的沉香,還有那勒在他背後的雙手。那股火熱的溫度透過了他的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它們慢慢地在他的背上游走,最後死死地握成了拳。
無極摟住少年,過了幾息,咬牙說:“你這樣,可是在逼王父将你鎖在宮裏,哪都不必去。自可保你,完好無恙。”這句話,仿佛是貼着少年的耳畔。瀛公子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的唇擦過了他的耳珠,只屬于男人那滾燙的鼻息拂過了脖子,讓他整個身子都跟着熱了起來……公子茫茫地睜着眼,內心還未覺得熨帖,一個詭思卻升上心頭,很快地占據了他的心緒。他顫顫地看向一頭,果真又見到屏風後頭,站着個鬼影。
那陰影纏着他已有一時,他長得跟他那麽相似,胸口被毒箭射穿的傷口還汩汩地淌着黑血。他的兩只眼惡毒地看着公子,紫色的唇揚起一抹詭異的笑……
瀛公子的呼吸越發急促,他的雙手攀在父親的肩頭上,他覺得自己應該推開他,卻又在害怕,更可怕的是,他發覺,他的身子卻像貪戀着男人的溫度,竟是一點力量都沒有。
“國主。”丁六的聲音從外室傳進來。
鄭侯就這樣放開了瀛公子。公子像是從水裏被人給撈出來一樣,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水黏在臉上。他暗暗看了眼鄭侯,卻見父親神色如平日一樣冷靜,拂袖起來大步而出。
內侍走進來,一見大公子渾身是汗,怕他是發了急病。瀛公子搖頭,後來再壯起膽子,看向屏風那頭,哪還有什麽鬼影。
——卻說瀛公子今兒受驚,診治之後也無大礙,到夜裏早早歇下。可是,他這一晚上,卻噩夢連連,此回夢中,不單是白影來去,還有各種未着衣的男男女女,竟聚衆行淫,畫面極其不堪,還有人放肆大笑,讓他恐懼至極,豁然睜眼是,猛地一見榻邊晃過一個黑影,瀛公子差點就叫人來,那人卻一手掩住他的嘴:“公子,是我。”
瀛公子聽見熟悉的聲音,頓了一頓,拉下那人的手:“魏風?……你怎生在此?”
油燈一點,瀛公子這才看清了來人,魏風在公子眼前,也沒半點臣子的模樣。他只往公子的床上一坐:“我來看看公子,難道不成麽?”
哪有人三更半夜地闖來,害他以為是歹人。瀛公子笑了笑,倒也習慣少年這樣來去如風,鬼鬼祟祟,可也明白這般是唯一之計。确如魏風所言,他們身份有別,且公子和鄭侯的近衛相交,若引起王父猜疑,可是對公子大有不利。
魏風坐一會兒子,就掀開衾被:“我看看你傷哪了——”瀛公子不知怎地臉一紅,把腿縮進去躲起來。魏風取笑他道:“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怎地不許我看了?”
瀛公子期期艾艾地道:“我……”他聞到了血腥味,臉色微變,“你受傷了?”
魏風不以為意地一笑:“我等保護公子不利,國主只罰了我十鞭,其他人可就沒這麽好運氣了。”瀛公子聽了只覺有愧,魏風卻轉開話頭說,“我方才聽到你說夢話,什麽搖什麽奴的,你究竟做了什麽噩夢?”
瀛公子一怔,他噩夢纏身已有數年,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說起。魏風看他不願意說,也不追問,只吹滅了燭火,往公子的睡榻上一躺:“那我就陪一陪公子,等你睡下了再走。”
瀛公子素不計較他不分尊卑,反是因為有人陪着自己感到歡喜。他在床的裏邊躺下來,側身對着少年。魏風一手扶着臉,公子看着他,只覺有暖流從心間淌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輕聲問:“魏風,你家鄉在哪?”
魏風奇道:“公子能聽出,我并非鄭人?”瀛公子有識人之能,雖魏風刻意模仿鄭人說話,可還是能聽出些許不同來。那頭靜了一會兒,他就聽見少年說:“我本是孤兒,不知父母是誰,從趙國被人牙子賣到這兒,因緣際會之下,這才入了王宮。”
瀛公子沒想到他身世如此可憐,唏噓之餘,又忍不住問:“宮外……真這麽苦?”
瀛公子長于宮牆內,活在鄭侯的眼皮底下,牆垣外到底是什麽樣子,他竟真的一無所知。魏風說:“公子是問民間裏百姓過得如何,這個……”魏風便與他說起民生如何,瀛公子句句聽下來,漸漸覺得羞郝,原來王父當時說他錦衣玉食,不知民間真正的疾苦,真是一點都不錯。魏風察覺他心情沉重,便道:“外頭也非盡是豺狼虎豹,國主不讓公子出外,也不一定是好事。”
瀛公子問:“那宮外還有什麽好的?”魏風兩手枕在腦後,說:“多的去了。”
公子坐起來:“你騙我。”
魏風也坐起,說:“公子不信的話,我帶公子出去看一看如何?”
去宮外……瀛公子睜大眼睛,這可怎麽成?魏風卻認真起來:“你此處也無幾人,我們只出去一兩時辰,沒人會發現。”
瀛公子哪有這種膽子,不住搖頭。魏風勸他不成,也覺沒趣,翻過身起來,從窗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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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3.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