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歷千年漢化,早已和中華文化融為一體,密不可分。儒釋道三者相互影響,不僅形成了封建社會時獨特的政治文化,也在民間發展了各種各樣的習俗。
比如求神佛保佑時往往是“如來佛祖玉皇大帝觀音菩薩太上老君”一塊求,來者不拒,是神仙就好。而且求什麽的都有。
因此當尹岚欲語還休地表示:“聽說很多人會去雍和宮求姻緣。”
陸晔便下意識反駁:“不對吧,我只聽過去雍和宮求offer的。”
尹岚:“……”
買好門票,在進口處各領一盒免費香,穿過紅磚金瓦的牌樓,甫一進去便見銅鼎之上,煙霧彌漫。周末的雍和宮,稱得上香火旺盛。
尹岚抽出三支香,點燃後虔誠地跪拜在蒲團上,沉思靜默片刻,起身插在了銅爐裏。見陸晔看着她,她不由地笑道:“我奶奶說,如果進了寺廟,要拜就得都拜,不能漏了哪個,不吉利。”
陸晔表示理解,順手把自己那盒香也給了她:“我看這裏佛像挺多的,你這盒可能不太夠。”
“你不拜嗎?”
“我不信佛。”
跪拜時折到了衣擺,尹岚輕輕地撫平,聞言驚訝道:“我以為漢族大部分人都是信佛的,起碼習俗上跟着佛教來吧?”
陸晔點頭:“我奶奶在的時候會念佛,不過她去世很久了。我爸媽每年除夕夜會去庵裏上香,我小時候去過,煙太嗆了,嗆得直咳嗽。”
提到兒時舊事,尹岚抿嘴笑:“我小時候常幫奶奶折元寶,一年要折好幾次呢。清明前,鬼節前,春節前,還有家裏人過生日之前,都要念經燒元寶的。”
“真有用嗎?”
“祈福祝禱求心安,不是有沒有用就能衡量的。”
陸晔不置可否。
越往裏走,佛像越多,除中心軸上的大殿外,兩旁亦有側殿供着小型佛像。尹岚耐心好,還真一座座拜了下來。
陸晔閑着無聊,在殿外玩轉經筒,有信徒領着家人過來,他趕緊縮手。不信歸不信,真要幹出什麽亵渎神佛的事,他也是會怕的。
尹岚踏出殿門,看見陸晔靠在柱子上發呆,見她出來,立刻站直了朝她笑。
那一刻,她仿佛穿過重重時光之門,屏蔽了雍和宮內外低聲吟唱的梵音,回到了當年的初中教室。老師布置了随堂作業,她很快寫完了,瞄了眼前面專心看教案的老師,偷偷地回頭看角落裏的人。
那個被罰站的少年靠在黑板報邊上,悄悄地用背在身後的手蹭掉文娛委員剛畫上的小鬧鐘,猛然間視線對上,立刻朝她咧嘴一笑。
她捂着怦怦跳的胸口轉身,魂不守舍地在作業本上畫了兩顆心,再次回神時趕緊慌忙擦掉。
十四歲的女生偷偷喜歡上後座的男生,将全部心思藏在了帶鎖的日記本裏,妄想在繁重的學業間隙竊取一時半刻的萌動情緒。但即便是這珍之愛之、細細品之、不敢示人的感情,也被父母撬鎖揪了出來,先是苦口婆心地勸她學習為重不要早戀,再給班主任打電話強烈要求換座位。
她膽小,不敢反抗,不敢大聲說一句:“不,我就是喜歡他!我不要換座位!”她只敢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懷揣着那人的表白聲音反複回味。第二天紅着眼去上學時,看見班主任把陸晔拎出去訓話,罵他小小年紀不學好,自己不愛學習還要影響其他人,只配和垃圾桶待一塊。
然後,他就真的沒再打擾過她。
轉了一圈回到最初的大殿廣場,灰鴿子成群結隊地落在地上啄米,殷紅的爪子緊緊貼着磚面,灰腦袋灰身子間竟夾着一截墨綠色脖子。陸晔看着有趣,買了一袋鳥食過來撒着玩,還分了半袋給她。
有只小鴿子落在腳邊,居然不怕人地想蹭她的鞋,尹岚有些害怕,手一抖就把鳥食都弄散了。小鴿子立刻調轉方向,撲棱撲棱地啄米去了。
尹岚心裏一空,似乎這一天忐忑不安的試探和勇氣也随她遠去。
好像只有她一個人還被困在初中教室裏,被一句“不要早戀”圈住了腳步,等到成年了,可以戀愛了,那個人卻已經走得太遠,不在原地等她了。
陸晔正逗鴿子逗得開心,忽聽尹岚問:“陸晔,你知道剛才每拜一尊佛像,我在求什麽嗎?”
陸晔拍拍手站起來,無所謂地笑:“無非是家人平安健康,自己學業有成順順利利呗。”
“還有呢?”
陸晔沒說話。還有……就不适合由他來說了。最好誰也別說。
人總要學會給自己和他人都留點餘地,不能老像小孩子一樣想什麽就說什麽。
尹岚取出盒子裏的最後三支香,遞給他:“我想求的已經求完了,我做了十九年來最勇敢的一件事,盡管還有遺憾,我也不後悔了。這三支給你,走之前拜一拜吧。”
陸晔拒絕:“說了我不信佛的。”
“我也說了只是祈福求心安,你就當形式主義試一試,看看自己內心最想求的是什麽。”
陸晔持香跪下,閉目凝神時,自然而然聽到了內心的渴求。
他希望父母平安健康。
希望自己和朋友都能順順利利畢業,不要挂科,不要掉隊。
他還希望……希望倪嘉予快樂。
陸晔被這念頭吓了一跳,睜眼時竟有片刻怔忪。
尹岚一直注視着他,自然沒錯過這份失神:“怎麽了?”
“沒什麽。”陸晔起身,插好香,“想起倪昊托我養的一只貓。”
“你們宿舍可以養貓嗎?”
“不能,所以我養在外面,隔幾天去看一眼。”
出了雍和宮,往安定門方向再走幾步就是孔廟和國子監。陸晔原想着順路逛一逛,尹岚卻在路口和他告別:“我要回去了,謝謝你今天的招待。”
陸晔不好意思地撓頭:“好像也沒怎麽招待……”
“已經很好啦。”尹岚說。
她心裏想的是:你圓了我一個夢呢。
從此天高海闊,她不會再年複一年地坐在初中教室裏了。她用積攢了許多年的勇氣換一個結果,感謝記憶裏的少年溫柔地化解了她的偏執。
尹岚臨走前釋然的笑容讓陸晔覺得自己莫名當了一回渣男,盡管他沒想通自己是怎麽渣的。但是陸建平教過他:“假如你讓一個女孩子不開心了,那就是你的錯,沒有理由。”
于是陸晔回去的時候,一直對着地鐵車廂面壁思過。
他的書包和課本還留在圖書館,回去拿時發現了意外之喜——喵館長睡在了他的作業紙上。
圖書館養了只貓,被一衆學生養得肥肥胖胖,眼神犀利。陸晔只聞其名未見其形,一年多了,這還是頭一次碰上。要擱平日,那肯定欣喜若狂,然而現在……他好不容易寫完的複變函數作業還在館長身下。
陸晔捏着作業紙的一角抽了抽,沒抽動。
旁邊一女生忍不住想笑,小聲說:“你可以把它抱起來。”
陸晔很是擔憂:“那它要是被吵醒了撓我怎麽辦?”
“呃……那你就等館長自己醒吧。”
陸晔等了十分鐘,館長沒有要醒的跡象,實在無聊,索性拿出手機給館長拍照。館長容顏甚是美麗,而且相當霸氣,就連睡覺也是獨占一方的王者氣象,陸晔那渣技術居然還能拍好看,純粹是因為館長長得好。
正拍得起勁呢,鏡頭裏忽然出現一個剪刀手。
陸晔擡頭,看見倪嘉予抱着一疊書朝他笑。
他心想:“倪昊托我養的貓來了。”
倪嘉予伸手在館長背上捋了一把,館長睜開眼,嘤咛似的叫了一聲,身輕如燕地跳下了桌,拱起背抖了抖毛,繼續去巡視它的領地了。
陸晔看得稀奇:“這也行?”
“要看是誰摸。”倪嘉予很有經驗的樣子,“這是我用三次實驗報告被抓破換來的血淚教訓。”
“那萬一館長今天心情不好,或者你摸它的角度不對呢?”
倪嘉予瞥了眼桌上的作業紙:“哦,那你可能要重做一遍了。”
“滾!”敢情不是自己的作業不心疼啊。
倪嘉予如他所願毫不留戀地滾了,陸晔收拾好書包立馬跟着滾。
倪嘉予沒騎車沒帶包,抱着一疊書慢悠悠地往宿舍走。陸晔追上來,順手将她的書接過,單手扶着車把陪她走:“怎麽全是托福考試的書?你要考托?”
“可能會出國讀個phd。”倪嘉予雙手插兜,“還沒決定呢,先考了再說。”
陸晔說:“還讀?你也不怕讀禿了……”
倪嘉予下意識摸了摸頭發,還好,毛還很茂盛,一時半會禿不了,于是放心地瞪他:“不帶這麽咒人的啊!”
“我這叫未雨綢缪。”
倪嘉予眯着眼:“明天就去剪個劉海。”
陸晔想象了一下她梳着齊劉海披頭發的樣子,最好再穿一身水手服,閉着眼睛背着手,一定分分鐘被畫進少女漫,還怪可愛的。
“好好一個周末,難得天氣還不錯,你全窩在圖書館寫作業了?”倪嘉予難以置信,“你什麽時候這麽學霸了?”
“沒,同學來玩,帶她逛了逛學校,又去雍和宮轉了圈。”
倪嘉予說:“啊,我也得抽空去趟雍和宮了。”
“你去幹嘛?”
“求offer啊。”
陸晔無語:“你是黨員吧,黨員能有宗教信仰嗎?好好背你的單詞吧。”
倪嘉予笑道:“我怎麽覺得你黨性修養比我還高?找時間寫份入黨申請書吧,我給你當聯系人。”
“謝了,我不想再參加民主生活會。”
倪嘉予想起夏天時那場故意使壞逗他玩的民主生活會,笑得停不下來,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還生氣呢?”
“沒有。”陸晔哼哼,“誰讓我當時要求你呢。”
倪嘉予對他的識相很滿意:“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陸晔同學,你最近表現很好哇,你們輔導員說你期中考得還不錯。”
陸晔大驚失色:“什麽鬼!為什麽大學了還興老師給家長打小報告這招?不對,你又不是我家長,輔導員幹嘛告訴你?”
“因為劉岩有事求我,我順便就問了句。”倪嘉予讓他淡定,“別急別急,他又不會到處嚷嚷。我和你們輔導員從大一就認識了,一直在愛心協會搭檔幹活,很熟的。”
陸晔心裏的小算盤撥得飛快:“那以後他每求你一次,你是不是就要‘順便’一次?”
怎麽感覺不是他養貓,而是貓養他?!還帶考核的那種!
倪嘉予望天:“這種機會應該不多吧,這次是例外。”
然而事實很快打了她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尹岚妹紙放在別的文裏也可以當女主的,可惜生不逢時地出現在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