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缺席》
這廂, 壯壯是真哭了。
三嬸單手抱起兒子, 臉色亦不好看:“大嫂你這是什麽意思,都直接從小孩手裏搶東西了?”
“我搶?”程思青順着江甜的發, 笑意得體, 不達眼底,“給你禮物是情分, 不給是本分, 自己想要可以自己買,憑什麽要讓我甜甜受委屈——”
“喲,有錢就是了不起, 說話都趾高氣昂的,”三嬸陰陽怪氣, “小孩玩而已, 都能說成受委屈,”三嬸穩了穩兒子,“大嫂你是不是就是覺得大哥不該給我們修房子, 不該給我們買車,好東西給了我們沒給你們娘家人。”
“少說兩句。”三叔趕緊拉住媳婦。
偏偏三嬸不依不撓:“什麽叫我少說兩句,一個破布娃娃能值多少錢,大嫂她非要這樣小題大做, 不就是甩臉子給我們看嗎?”
“你覺得我在甩臉子?”程思青抱臂冷笑。
“那你這高高在上……”三嬸話沒說完,壯壯又開始嚎,三嬸側頭聽兒子嘟囔,“還是想要豹子?只要豹子?”
三嬸一邊說着“媽媽給你拿寶貝不哭”, 一邊探手到江甜懷裏去拿。她力道很大,江甜又沒料到這動作,“撕拉”一聲,江甜拿着頑皮豹,三嬸拿着一只豹胳膊……
一時間,空氣安靜。
江甜抱着豹子,有些回不了神。
這是她喜歡好久,好喜歡的陸允信,第一次送給自己,超可愛的娃娃。
自己才抱沒多久,就這樣……
三嬸理虧,嚅唇道:“不好意思啊。”
江甜垂眸,眼睫抖了好幾下,擡頭,對大家扯唇角:“我出去透透氣。”路過三嬸時,她捏了捏壯壯的臉,溫軟道:“乖,別哭了。”
伴着“甜甜懂事”的誇獎,壯壯哭得更兇,江甜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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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程思青替女兒撿起落在地上的棉花,反身追出去。
“大哥。”三叔歉意地撓頭。
“房子是思青提議給你們修的,車子也是思青送給你們的。”江近城平靜地說完,亦轉身出去,在門口看到探頭望的二老。
他安撫:“小孩争執,爸媽休息吧,我給你們放洗腳水。”
………
程思青聽到江甜在廁所打電話,很給隐私地走遠了。
江甜本來沒那麽委屈,當她撥給陸允信,三下接通,對面低沉久違的嗓音裹着風聲傳來。
夜蛐吱吱,江甜摳着牆上的土泥,一下紅了眼睛:“陸允信對不起,你送給我的豹子被人拉壞了……”
她哽咽着:“我明明都說了是我的,他一定要要,我明明說了不給,他還是要要,不是他的東西,他媽媽竟然還幫他搶……”
事情敘述得斷斷續續,江甜手從牆上放下來,無力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還要打我,就算我走的時候臉上挂着笑,假裝哄他地用力掐了他,我還是好難過……”
“打的哪?”對面出聲。
“手。”
“痛嗎?”
對面聲音越溫柔,江甜越委屈:“痛。”
陸允信揉着眉心:“可以不哭嗎?”
江甜沒等到安慰,癟嘴:“我難受你還不準我哭,你這人怎麽這麽——”
“小明長期被爸媽蒙在鼓裏,導致窒息而亡。”陸允信那邊傳來翻東西的聲音,然後平穩地打斷她,第一條。
江甜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敢相信地反應……他這是,在哄自己?
“小紅跟家人吵架後哭着奪門而出,從此家裏沒有了門。”第二條。
江甜想笑,又笑不出來,掌心輕輕堵住布偶破掉的地方。
外冒的棉花摩挲着掌心,微微發癢。
“因間-諜多次和我方情報員碰頭,最終導致雙方腦震蕩而亡。”第三條。
江甜終于忍不住“噗嗤”:“陸允信你講的笑話和你人一樣冷……”
對方如釋重負地帶點戲谑:“小哭包不哭了?”
“你才小哭包!你才在哭呢!”江甜抹了把眼淚,翻臉不認賬。
安靜片刻,她悶着鼻音,輕輕問,“你現在在做什麽啊。”
很有時間的樣子……
“剛給面條洗完澡,準備去洗澡。”
“那你還不挂電話。”江甜明知故問。
陸允信也順着她:“你先挂吧。”
再一陣默然,可以聽到他拉開衣櫃拿浴巾,衣架相碰的聲音,混着山村四面的蟲鳴,莫名動聽。
江甜舍不得:“要不然不挂吧,你放在洗手臺,可以直播給我聽,”她耳根燙,還是厚着臉皮,“你放心,我不會害羞。”
陸允信“哦”一聲,把手機夾在肩膀上,格外坦然:“我脫外套了……”
“……”
“脫T恤了……”
“……”
“皮帶扣不好解,”“咔噠”清晰,陸允信刻意壓了聲線,“今天倒很反常。”
江甜構畫能力很強,喉嚨不自知地滾了滾:“所以有腹肌嗎,是不是像小說裏描寫的男主那樣,很硬,然後女主撞上去鼻子痛哭……”
“你不是摸過?”自行車差點翻車。
“不過,”陸允信擰開蓮蓬頭,“嘩啦”水聲好似在他嗓音裏揉了一團霧,低緩、潺湲、噙着點笑,道,“別的地方,也可以很硬……”
尾音夾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意味。
江甜反應幾秒,臉刷地紅透,軟聲軟氣罵一句“陸流氓”挂了電話。
陸允信站仰頭接滿一口水,漱。
“沒做錯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卻沒了以往的窒息。
她婉轉的聲調輕細,“陸流氓”“陸流氓”,萦繞着,蘊着顫……
陸允信身上起了點火氣,一手撐住冰涼的牆面,一手朝下。
溫水順着他黑發留過脖頸,然後是勻稱結實的肌肉線條,起伏不定。
………
夜色聚攏,散開。
山間清晨宛如在泉水裏滌出來的絲絹,清透,妥帖。
程思青第二天本來就想走,拗不過老人的不舍和江近城的眼色,勉為其難留了下來。
只是……
最新的化妝品,給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老三沒有。
離最近縣城的購物卡,給老大和老二媳婦,老三沒有。
東南亞的榴蓮糖芒果脯,給老大和老二家小孩,老三家沒有。
坦蕩又理所當然。
八月初,一家人回去。
程思青把江甜送上回南城的飛機,對身旁的江近城道:“當初老二媳婦弟弟讓你幫忙找工作,我沒說什麽,老大媳婦舅舅讓你幫忙找工作,我也沒說什麽,”她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但我真的不想再帶甜甜回去了。”
江近城:“可我父母……”
“我和甜甜是你妻女。”
………
連續幾晚暴雨,中午日頭不算曬。
江甜出機場給程女士和江外婆報了平安,把行李扔給程女士助理,問陸允信:“你在哪裏啊,我來找你。”
“我可以選擇不說嗎?”
江甜講道理:“我可以選擇把宇宙無敵好吃、我摘我曬的水果幹全部帶回去給面條小寶貝嗎?”
二十分鐘後,一中門口。
江甜從出租車上下來,蹦到街景中插兜而站,清俊懶散的少年身旁,眉眼彎彎地反手拍書包:“在這裏……說好要重新給我的禮物呢?”
陸允信襯衫上還夾着奧賽出入證,低頭打量她好一會兒:“臉更圓了。”
江甜表情僵住,一秒,兩秒,三秒,鼓起腮幫子瞪他:“程女士說我這叫可愛,嬰兒肥嬰兒肥嬰兒肥,你懂什麽!”
陸允信懶得和她廢話,抿着笑,自然地勾下她書包拎自己手上:“帶你去個地方。”
………
居民樓過道狹窄潮濕。
開門,簡裝的清水套間倒還敞亮,小茶幾,長沙發,三個并排的電腦桌,格式各樣的鏡頭和金屬堆滿牆角。
陸允信應該經常來,房子充斥着屬于他的生活氣息。
整潔,利落。
江甜沒換鞋,坐在沙發好奇地打量:“我好像聽明女士說過,你用學校獎勵自己的錢買的,然後很少回家,”江甜偏頭,“因為明女士經常念叨?”
“樓頂視野好。”
陸允信彎身在電腦桌下抽出個鐵盒,從裏面掏兩張高清照片,遞一張給江甜。
照片上是一輪昏黃的圓月,綽綽影像宛如戲劇裏濃墨重彩的旦角,腰身纖軟,卷着雲袖把月亮遮暗一半。
美,一種和平常相似又不同的美。
朦胧到心軟。
“半影月食,”陸允信斜靠在沙發背上,長手越過她背,橫過她肩膀,以圈着她的姿勢,修長的手指點在畫面上,“月食時,月亮是缺的,半影月食時,月亮是圓的,相當于月亮進入地球本影時角度發生傾斜,月亮邊緣不會被擋,效果和穿着半件衣服一樣……”
快一個月沒見,他好像瘦了,嗓音也像洗練過一樣,更沉更緩。
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講時,溫熱的氣息好像順着她的發,癢意經由發梢蔓在敏感的耳後。
“那張照片一樣嗎?”江甜不貪心,純好奇。
“嗯。”
“難拍嗎?”
“嗯。”
江甜眨了眨眼睛,軟笑着試探:“那我是不是第一個擁有——”
“嗡嗡嗡。”震動響起。
江甜以為是程女士,放開陸允信,還沒找到手機,便見陸允信接起:“在。”
兩人隔得很近,近到江甜可以把明女士的焦慮聽得分外清晰。
“我知道你不肯原諒她,不想來看她躲去了夏令營,但小允,她化療真的掉完了頭發,她始終是你爸爸的親媽。”
明女士停了片刻,“昨晚醫生最後一次下病危通知,早上基本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吊着一口氣撐到現在,她還是想見見你,就想見見你,我知道你真的真的真的不願見她。”
“可人之将死,”明女士不忍,“不見你一眼,她瞑不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