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生活中總有意外。

這是尚春送給嚴喜樂的第一場意外。嚴喜樂有點措手不及。

不過,一邊吃着包子一邊思緒亂飛的嚴喜樂已經不知道這是她的意外還是小雲的了。

“啊~原來你不是樂樂姐的男朋友啊。”小雲頗感遺憾的說。

“我不是,我們只是有過一面之緣。”

“那你是來旅游的還是要住下來?”情緒變化總是很快的她馬上又起了興趣。

“暫時沒有打算走。”

“那互相留個聯系方式吧,有事情可以互相照應嘛。”

“好啊。”李遠笑着跟大家加了微信,跟小雲互留了電話。

這時他們已經坐在了南沙灣附近的包子鋪裏吃晚飯。從震驚中恢複的嚴喜樂準備不再繼續折磨自己的大腦了,有些道理是想不明白的,只能經歷後回味。

這頓飯全程嚴喜樂幾乎都沒怎麽說話。她坐在離他最遠的位置上,只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什麽我的照片會出現在這裏。”

“老板看了我的作品,人物的很少,你這張最具代表性,就挂出來給我做做廣告。你不喜歡?”李遠話裏話外透着對這張照片的自信。

“恩。”嚴喜樂回答的很幹脆,李遠頓時僵住了,尴尬随之蔓延開,大家也沒想到平時頗随意的嚴喜樂會這麽說。

“那…那我讓老板撤下來。”李遠對自己的攝影技術還是有幾分自信的,這一句‘嗯’給了他不小的打擊。

感覺出氣氛不對,嚴喜樂知道他們理解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技術很好,是這模特太醜了,別砸了你招牌。”

李遠還沒來得及說話小雲着急了。

“別啊!誰說你醜,誰敢!樂樂姐,多好看啊,挂着吧。”小雲覺得這麽美的照片被雪藏太可惜了,搖着樂樂的手臂争取它的面世權利。

小雲這一折騰氣氛瞬間活潑了。

“哎呦,輕點我的小姑奶奶,要把我這把老骨頭搖散架啦。”

“那你就答應嘛樂樂姐~”小雲發起嗲嚴喜樂實在招架不住,何況還這麽多人幫腔。

“就是啊樂樂姐,你超美的。”美美附和着。

“樂樂姐幹嘛那麽小氣啊,美照正好幫咱們報社打廣告嘛。是吧小宇?”小斌也湊熱鬧。

“是啊,我可不可以多要一張?”小宇問李遠。

“啊,可以啊。”

“不可以!!!”樂樂大喊着瞪李遠。

“啊,不可以。”李遠馬上改口。

小宇神色并無變化,只是悄悄翻開手機看了一眼,那是他趁大家不注意時拍的樂樂的那張照片。

小雲還在搖她的手臂,發嗲聲不斷。“好啦好啦,那就放那裏吧。哎,我真是服氣了。你啊~”樂樂點了一下小雲的腦門兒,小雲朝李遠勝利一笑。

那一笑仿佛是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李遠拿起相機立刻抓拍下這一瞬。他想,這笑竟比這夏天的天氣還熱切。她潔白的牙齒,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精神的過耳短發,一切都點燃了他的心。

不經意看到旁邊默然着臉吃包子的嚴喜樂,李遠在心裏搖了搖頭。

他們簡單吃完就趁着天黑前去南灣看海了。

天已經蒙蒙黑了,他們在海灘玩不了太長時間。這個季節不是旅游旺季,不在節假日時人很少,天黑之後基本就沒有人,只剩下海浪的咆哮聲。他們幾個人踩踩水就散了,可是嚴喜樂沒有走。

“你們先走吧,我離的近,等一下再走。”

“那我們走喽,你別太晚了。”小宇臨走時囑咐她。要不是一直在九鎮的阿媽今天來,小宇真想送她回去。

李遠跟小雲順路,但小雲的摩托太小載不動他們兩個人,他就只能走回去了。“那我走回去,反正不太遠。”

說着人都散了,李遠臨走前不經意朝沙灘看了一眼,看見嚴喜樂正慢慢朝海走,海水打濕了她白色長裙的裙角,潮濕的氣息混着海水的腥味兒撲面而來。

突然,嚴喜樂的手臂被狠狠地拉扯住。

“別走了,海再神秘也不值得你獻身啊。”李遠抓住樂樂的手臂,阻止她再往海裏走,這時海水已經到嚴喜樂的膝蓋了。

嚴喜樂怔怔地看着他好像不認識了一樣。李遠皺起了眉,他覺得嚴喜樂有點怪怪的,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好久,嚴喜樂的眼神終于有了聚焦,看到海水沒過膝蓋,趕忙回手拉着李遠回海岸。

知道自己犯傻了,只得扯了一個有點難看的笑說“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害你褲子都濕了,我們快回去吧。”

“這還不都是因為你。”李遠心裏這麽想,但嘴上卻說“你在幹嘛!這樣很危險的!”

“吓着你了吧,真抱歉。我只是覺得夜裏的海很好看,但怎麽也看不清楚,就想近一點,結果不知不覺走這麽遠了。”嚴喜樂平靜的說,好像剛才往海裏走的人不是自己一樣,“大概是被大海的美麗迷了心智吧。”

“你以後不要總來海邊了。”李遠幾乎是命令的說。

嚴喜樂笑笑不語。

“我送你回去。”依然是命令的語氣,但嚴喜樂并沒在意“不用了,今天謝謝你。”

“別讓我重複,走吧。”李遠不理她,已經走上了岸。

這時嚴喜樂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是真吓着李遠了,但她不理解為什麽這人生氣了呢。于是輕輕嘆了口氣,默默跟了上去。

李遠也不理解自己為什麽生氣。嚴喜樂又沒想自殺,她只是走神了,反應過來還拉着他往回走呢。

“我幹嘛要生氣。”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一路兩人都沒有說話。

到了樓下嚴喜樂有些小心翼翼的說,“我到了,今天謝謝你。”

李遠不想顯得自己很小家子氣 “沒事,你下次注意就好了。”說完就想往回走。

“我只是戒不掉,就像煙對于吸煙者,酒對于酗酒人,有瘾。”

聽見嚴喜樂的話,李遠回頭看着她,聽見她繼續說,“我是來這兒才開始上瘾的,卻發現戒不掉了。對一樣東西上瘾它就變得特殊起來,它是你平凡無奇的生活裏唯一可以反複咀嚼品味的樂趣,好像就只能依靠它活着一樣。沒有了,生活就空了一大塊,不完整,要是沒有其他東西填補空缺的就抓心撓肝的想它。”嚴喜樂仰起頭,張了張嘴,原本的話就咕嚕回去換了一句“你能理解麽?”

當然能理解。李遠在心裏回答她,嘴上卻說,“上瘾沒什麽,別送命就好。”

嚴喜樂回贈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她歪着頭,咧着嘴,海風輕起,拉扯着嚴喜樂的幾根發絲,眼睛笑彎了卻依然透着清明的光。這個笑跟火車上的那一笑如出一轍,好像下一句她會說“我回來了。”李遠有些慌神。

“回去吧,”他趕忙掩飾自己的失态,禮貌的說了一句“晚安。”

嚴喜樂并沒注意到這些,回了一句“晚安”就走了。

轉身之後,嚴喜樂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簌簌流下。她緊走了兩步,生怕有人看到她。進了屋子,剛關上門,她一步也走不動了,靠着門痛哭起來。

“他已經要結婚了,你再愛他也不值得去獻身啊!”

李遠的話就像一記重重的耳光,讓她想起了趙晌阻止她的話,想起了名叫李沐啓的人。

她突然很想遠離這個男人。才第二次見面,她居然跟他說了自己的上瘾理論,還沖動的想對這陌生男人哭訴那段可謂悲情的過往,慶幸自己忍住了。

嚴喜樂決定要小心地應對這個人。她希望這個人只是一個路人,此後就消失在她的生活裏。她不喜歡意外,因為意外就意味着冒險,冒險意味着失去。為了防止這一些列的發生,她要從開始就掐斷所有可能。好的一面?不。不要指望生活贈送你好的一面,生活只有不好的一面和更不好的一面。即使目前一切都很順利,嚴喜樂依然難改悲觀的本性。

李遠回家後打開了相機看今天拍的照片,最後一張是嚴喜樂站在海邊的背影。

黑色的天連着黑色的海,天上飄着淡淡的幾近透明的浮雲,海上泛着白色的浪花,一浪一浪咆哮着沖向海岸。海的顏色比天還要黑,黑得好像能吞噬整個世界,嚴喜樂就站在即将被吞噬的邊緣。她穿着白色的連衣裙,光着腳,靜的像個幽靈,遠處躺着她的平底涼鞋,海浪拍打在她的小腿上。

就是覺得這樣的嚴喜樂有點不對勁兒,才回去拉住她的。那時候李遠分明感覺到嚴喜樂周身強烈的拒絕,但內心似乎在祈求別人的關懷。可回過神來的她又像沒事人一樣,一句走神就帶過了差點淹死的事實。

是了。就是這種态度,他生氣是因為她那對死亡漫不經心的态度。這人如此輕視生命!

煩躁不安的李遠收好相機,打開電視,并不開燈,從小冰箱裏拿出了一聽啤酒,喝了一大口啤酒,剩下不到半聽啤酒用右手五個指頭懸握着,窩在單人沙發裏看着電視。

電視裏是巴塞羅那跟馬德裏的比賽,喝彩聲不絕于耳,可他根本不知道電視在演什麽,電視的光映在他的瞳孔上,一閃一閃,他的眼眸忽明忽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幾個世紀,他問自己,“你幹嘛那麽在意這女人,沒死在你眼前就不行了。那個小雲可比這個幽靈女好多了,開朗又大方,漂亮又健康。”李遠嘲笑了自己一番,一口氣把剩下的酒倒進肚子裏,順手用力捏癟空空的易拉罐,仍在沙發旁的垃圾桶,回身去睡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