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美術社,對于桑暖而言無疑是意義非凡的。
第一中學對于學生的入社申請,一直都有嚴苛的規定。在學生剛步入一中校園時,學生第一年是不允許參加社團的。學校規定每個學生最多只能加入兩個社團,這樣一是可以讓學生在第一年能将每個社團了解清楚,以防一時興起加錯社團。二是不讓社團占據學生太多時間,以防影響學習。
桑暖喜歡畫畫,她在美術方面也的确有些天分。小的時候,她還特地參加過幼兒美術班。那時桑家還住在小平房,她整天最大的樂趣就在小土路上撿粉筆在人家的牆上塗鴉。恰巧有一次她塗鴉塗到了一個老畫家的家門口,那個老爺爺看見她一牆的“傑作”,不但沒生氣,反倒一拍大腿就收了她當小徒弟。
可是,桑暖在美術上的致命弱點,也是在那個時候被發現的。
那就是色弱。
色弱不是色盲,只是難以辨清對色彩相近的顏色。就像桑暖一直覺得,蠟筆盒裏的靛藍色和紫色差不多,枚紅色和紅色也沒多大差別。這個弱點讓她在生活上并沒有太多阻礙,可是在美術上,就被無限擴大了。
于是從那一天,桑暖的美術班被停了,爸媽怕她因為這個弱點被人家嘲笑,不同意她再繼續學畫,家裏有關畫畫的東西也都消失得差不多。她的美術天賦一天天被耽擱,最終成了傷仲永。
但她也沒曾想,自己有一天還能接觸美術。
她四年級那年,有一次陪着父母給在一中讀初一的莫思源送東西。當時正值社團節,她被各種社團搞得眼花缭亂,就在那時,她發現了美術社。
于是從那天起,她就有了一個小小的心願,那就是她也要考進一中,加入美術社!
可是今天,她卻要被迫離開美術社。
……
此時桑暖正蹲在美術社的畫室門口,沉默地望着腳邊那一箱子畫具。畫室裏面的人還在不斷将各種東西往外扔,畫筆、畫紙、調色盤……扔垃圾似的丢了滿滿一走廊,一片狼藉。
等所有東西清點完畢,屋內的人走出來,一字排開橫在門口。打頭的林薇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居高臨下看着正蹲在地下撿東西的桑暖。
桑暖見有人出來,擡起頭,有點不知所措地攥了攥自己的衣角,語調裏帶着哀求,“林薇學姐……”
林薇冷着一張臉,對她的哀求全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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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桑暖,你的東西都在這兒了,你仔細點點。”
擡手又扔過來一盒水彩,水彩盒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桑暖的腦袋。
桑暖身子一歪,一時沒蹲穩,一屁股就栽到了地上。
面前的人群裏立刻扯開一片壓低的笑聲。
桑暖揉揉屁股,重新蹲回來。鼻子裏酸酸的,這樣一個人蹲在這一群人的面前被注視,讓她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個孤零零的笑話。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的淚意不那麽明顯,低聲說:“學姐,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或者,再多給我幾天時間?”
“再給你幾天?”林薇簡短地在她臉上掃了一圈,“倒也不是不行,不過可能得有個條件。”
好像有希望。
桑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目光凝到了她身上不敢動彈。
“你能保證幾天之後,莫思源一定會來嗎?”
“……”這個她可真的保證不了。桑暖眸子裏的亮光又熄滅了。
從她的眼睛裏就了然了答案,林薇嗤之以鼻,轉身往畫室裏面走。剛走到門口,她又頓住了,想了想,重新轉過來回到了桑暖面前。
桑暖眼巴巴看着她,“學姐……”
“阿暖。”
嘆了口氣,林薇苦口婆心地說:“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趕你走,每個想要進加入美術社的人,都得展示自己的能耐。這一次你沒做到沒關系,我們不怪你。這幾天,你還是可以繼續去找莫思源,如果在社團節之前你把他說服了,美術社随時歡迎你回來的。”
桑暖失望地把頭耷拉下來。
“我們走吧。”
林薇轉過身,這一次沒再猶豫,直接招呼着衆人回了畫室。畫室厚重的木門“哐”地在桑暖面前關上,把室內和室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桑暖盯着眼前那個緊閉着的木門,眼眶發熱,胸口發堵,心裏卻冰涼冰涼。
就這麽……被趕出來了……
發了好一會兒呆,她抽抽鼻子,冰涼的小手在臉上拍了拍,然後繼續撿東西。
一邊撿,一邊自我暗示似的嘀咕:“不就是美術社麽,出來了就出來了,沒什麽了不起的……”
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來。
·
莫思源放學走出教學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一個大箱子,一箱子的畫具,還有一個邊哭,邊費勁吧啦拖箱子的小人兒。
周圍來來往往都是放學的學生,紛紛扭頭看這個狼狽的小姑娘。莫思源大為錯愕,徑直走到桑暖的身旁,問道:“你怎麽了?”
桑暖正對着那一大箱子東西無計可施。聞聲一擡頭,看見莫思源。
她滿臉淚痕,胸口堵着一腔委屈和怨怼,而這個讓她淪落至此的始作俑者如今就在眼前,一時氣急,不顧四周的人就沖他喊了出來:“滾開!”
莫思源的臉色立刻冷下了半截。
桑暖用盡全力将整個箱子擡起,勉強擡了半米高,磕磕絆絆地走向校門口。莫思源見她幾度搖搖晃晃險些摔倒,不禁伸出手,扶住箱子的邊緣。
“我幫你。”
桑暖卻不領情,往旁一閃躲開他的手。把箱子擱在地上喘了口氣,“我讓你滾啊!你能不能離我遠點?我不想看見你!”
抹了把眼淚,她再一次擡起箱子,卻被莫思源伸手輕按住了。
桑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莫思源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你到底在幹什麽?”情緒受了她的傳染,莫思源也隐隐有點不高興,忍着氣意問道。
桑暖才不想理他,抱起箱子便往他相反的方向走。莫思源眉宇一蹙,走過去将箱子抱過來。桑暖卻緊抓着手不放。兩人就這樣一拉一扯,最後桑暖煩了,猛地一用力,只聽“刺啦”一聲——
紙箱被徹底扯爛。
整個箱子頓時失重,裏面的東西稀裏嘩啦地止不住地掉出來。
“……”
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火上眉頭還澆油。
愕然看着一地的畫具,桑暖愣了三秒,然後火.藥桶被徹底點燃,怒氣瞬間迸發——
“莫思源你有病?你故意的是不是?!”
莫思源沒說話,蹲下身想要将畫具撿起。
桑暖卻忽然一擡腳,把他即将撿起的畫筆一把踢得遠遠的。
接着她也蹲下來,撿起地上的東西就往他懷裏扔,“你不是想要拿嗎?不是想搶嗎?給你,給你,都給你!”
她的情緒不太穩定,到最後便發展成了拿起一樣東西就不管不顧地往他身上砸。好在她的力氣小,零碎的東西砸在身上,軟綿綿沒什麽沖擊力。
莫思源冷着臉,就這麽任由她撒潑。慢慢等她身邊沒有了可砸的東西,只能揮着手歇斯底裏地對他喊着:“都怪你!都怪你!你這個大壞蛋,讨厭鬼!你為什麽不去美術社做嘉賓,害得我遭殃……”
說着說着心裏的委屈又泛上來,眼淚噼裏啪啦地往下掉,她抱住膝蓋團成一團,一抽一抽地。
“莫思源,都是你,害得我被我們的社長林薇趕出來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非要你去當美術社的嘉賓?還不是因為他們威脅我請不來你就把我趕出美術社!現在如你所願,我被趕出來了,這下你滿意了吧?開心了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故意來要整我……”
莫思源微微一怔。
“我讨厭死你了莫思源!我讨厭你!可是有什麽辦法?他們威脅我,我只能去求你……我還是第一次求你,可是你呢?你是不是覺得我求你的樣子好好笑,所以故意捉弄我的!你這個大壞蛋,讨厭鬼!我真的好讨厭你……”
兩個人站在高中部教學樓的正門口,又正對着初中部的林蔭道,行人你來我往的,丢過來各種奇奇怪怪的目光。莫思源聽她一股腦地說完,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卻又忍了回去。
片刻,他才慢慢垂下了睫,低聲說:“我不知道。”
桑暖哭得昏昏沉沉的,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她只管蹲在那兒放開了哭,時不時用袖子在臉上擦一擦,鼻涕眼淚在袖口粘成一片。
這一陣情緒好像一場雷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等桑暖哭累了,靜靜坐在地上打了一會兒打蔫,情緒也慢慢平複回來。她深吸一口氣,擦幹了淚,然後起身把地上零散的畫具往書包裏裝。
莫思源試圖幫她,卻被她一手給揮開,“不用你管!”
他立刻聽話地住了手。
畫具滿滿的塞了一書包。桑暖抱着書包,背起畫架,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書包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拉不上拉鏈,所以走着走着總是有東西往下掉,莫思源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後,替她撿漏。
就這樣一路慢騰騰地挪到了公交車站。站在站牌下,莫思源小心翼翼地試着打破沉默。
“阿暖。”
“幹什麽!”她沒好氣地問。
“美術社……真的很重要嗎?”
記憶裏,桑暖是喜歡美術社的。
自從那次她和桑爸桑媽參加過社團節,只要有機會,她就會纏着他問東問西。起初他以為她和自己身邊那些參加社團的同學一樣,只是随便玩玩鬧鬧,可是沒想到,讓她離開美術社,會産生這麽大的情緒波動。
而對于他的問題,桑暖同學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廢話!”其餘一句話都不願多說。
天知道她為了進美術社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她一直以為,只要到了初二就能進入美術社。可因為她的色弱,導致她加入美術社的心願困難重重,沒人知道她是在被拒絕了多少次後才被批準入社的,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從初二戰到初三,幾乎用了整整一年。
可是就因為他的緣故,她第一個任務落敗,讓她入社還不到半月就又被迫離開了。
莫思源自然知曉桑暖加入美術社的過程并不容易。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即使自己對她的事從來不聞不問,多少也會了解一點。從她初二起,她就一直在不斷在向美術社遞交申請,被退回來的申請書摞在她的書架上,幾乎已摞成了一座小山。
可是他更知道林薇準許她入社有自己的目的。
早在那次無意間聽見林薇和談話之前,林薇就曾找他談過讓他做嘉賓的想法,被他拒絕了。然後第二天,桑暖就興高采烈地說自己的申請被批準。那時候他就有懷疑,結果沒過幾天,桑暖果然就和他提起了這件事。
他堅決不去,是想讓她看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結果利用她沒看出來,倒反過來讓他平白挨了一頓罵。而今他倒是明白了林薇為什麽敢放心找她,不僅僅是因為美術社需要他這個嘉賓,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她是真傻,傻到的确是個很好的利用對象。
“傻瓜……”他忍不住喃出聲來。
“你說什麽?”
“沒什麽。”
莫思源搖搖頭,把她即将升騰的小火苗适時壓滅在搖籃裏。直到公交車到來之前,再也沒說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今天沒話說。
皮一下很開心嘿~[賣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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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天使“萌”的營養液,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