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桑暖一直知道莫思源有秘密, 但沒想到他會有個這麽大的秘密。而此刻,她就站在那個秘密前, 整個人已經被驚得石化。
這也太、太、太誇張了吧!
她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放學之後,莫思源沒有帶她坐上回家的77路車, 而是坐上了一輛與家的方向相悖的公交,來到了這麽個好似貧民窟的地方。
這裏方圓十裏不見樓房, 完全就是一個山野村落。路上她還和他吵了一架,直嚷着他要把她賣掉。
然後就當她看好戲似的等着他能給她變出什麽花樣時, 沒想到他竟在一個平房前站住,掏出一把鑰匙, 打開了這個房子的門。
她已經無暇問他這房子和他的關系了, 反正她早就見證過他的神奇,學習、美術、廣播操……簡直無所不能。關鍵是這房子裏的東西,完全已經看得她瞠目結舌——
滿屋子的畫架, 從門口一路往後排列,一直排到屋子最後。畫架上放着木質畫板,有的畫板上有畫, 有的空着。畫板看上去似乎有些年歲了, 有些已經被腐蝕, 有些完好, 卻也已經有了裂痕。
牆上也并不空着,貼壁紙似的貼滿了畫作,有人像、有臨摹。畫紙已經微微泛黃, 還有些畫早就被雨水浸泡,看不清了。
那些畫畫的用具更是零零散散地落滿了整間屋子,石膏、花瓶、尺子、橡皮……還有各種鉛筆,彩鉛,墨鉛,2B3B4BHB……
滿屋子都是黑白的世界。
沒錯,因為這一屋子的畫裏,幾乎沒有幾幅是有色彩的。
“懂了嗎?”
莫思源踢開地上的瓶瓶罐罐,走到窗前推開窗,滿屋的灰塵立刻飛揚起來。
自從上了高三,他已經很久沒來這裏了。
整個屋子裏都布滿了塵埃,空氣裏漂浮着細微的顆粒,逆着光讓視線變得朦朦胧胧。
他從牆角取了掃帚和抹布,開始打掃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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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暖怔怔地看着這個房間,咽了咽口水。
懂了!她完全懂了!
她懂得他說的不需要色彩的畫是指的什麽了。原來,是素描畫。
“咳!莫、莫思源……”
桑暖結結巴巴地開口,灰塵吸進肺裏有點嗆人,讓她忍不住咳了兩聲。
莫思源微微皺眉,“你先別說話。”
桑暖才不管他說的,她現在有滿腔的疑惑不吐不快。她張大了嘴巴咳,越咳吸進去的塵埃越多,最後她只能壓着嗓子小聲說:“咳……咳咳!那個,咳!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家。”自作自受,莫思源也不管她了,自顧掃着地,頭也不擡地說。
“啥?”
“……”莫思源默了兩秒,“這是我和我媽的房子。”
桑暖立刻乖乖閉上了嘴。
關于莫思源的母親,桑爸知道的不多,桑爸桑媽也不曾跟她講過。她只知道在莫思源的面前,他的母親是個禁忌。
在莫思源去她們家之前,桑爸就再三警告過她不許在他面前提他母親的事。她無意知道有關他的事,才不會吃飽撐的去碰這個釘子。而莫思源也真的一次都沒對她說起過。
再看莫思源的反應……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默默地掃着地,臉上一貫的冷淡表情。
不知怎麽,桑暖突然覺得有點失落,她對他還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
她讪讪地環視這間房子,“那個,我能随便看看嗎?”
“看。”莫思源不多贅言。
桑暖踱着步子在整個房間走了個圈,左看一看,右看一看。
這間房子看似很擠,其實不小,他們所在的這個區域還僅僅只是客廳。旁邊還有着衛生間和卧室,如果按莫思源說的,那應該是他和他母親真正生活的區域。
她走完了客廳,順便走進卧室,開始觀察這個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
卧室很小,屋子裏的東西應該已經被收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了一個木質單人床、一個書桌和一個櫃子。整個房間又小又空曠的,看上去有點壓抑。好在房間的窗低,有光照進來。如果把這裏收拾幹淨,應該還是很溫馨的。
桑暖在書桌的角落看到一個刀刻的小小的“莫”字,她猜想應該是他的房間。
桑暖站在房間的中央左右相看,心裏有種奇怪的滋味。
這就是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竟比她們家條件最差的時候還要困難幾倍。
這間卧室和另一間卧室相通,和這間相比,那一間顯然要更小更壓抑,桑暖大概猜得到那間房間是他母親的,随便看了看就退了出去。
莫思源把客廳打掃得差不多了,畫架畫具也規整好。正水池邊洗手,就看見桑暖興致沖沖地從卧室跑出來,手裏捏着兩本素描教材,滿面期待地擺在他面前。
“莫思源,這兩本書能借我嗎?”
莫思源随意瞄了一眼,“拿去吧。”應該是她從他的櫃子裏翻出來的,反正他也沒用了。
桑暖興奮地就把書往書包裏塞。
那書的年月一看就很久遠了,再加上這房子許久沒人來,書皮上早就落了滿滿的灰塵。她不管不顧,拉開書包就要把書放進去,看得莫思源眉心直跳,連忙阻止了她的動作,轉身從一旁的抽屜抽出一個幹淨些的塑料袋,“放這裏。”
“哦。”桑暖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聽話地接過了袋子把書裝了進去,擡頭對他笑笑。
“去洗手。”莫思源繼續命令。
“哦。”桑暖聽話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邊洗邊回頭說:“莫思源,這裏這麽多畫,都是你畫的嗎?”
“也不是。”莫思源說:“這裏以前是個畫室,有很多人來,我的畫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是哪一個?”洗完了手,桑暖胡亂往身上擦了擦,連忙跑到牆邊仰着腦袋看這滿牆的畫。
莫思源飛快地掃了眼一整牆的畫作,說道:“肖像畫基本都是。”
肖像?
桑暖的注意力立刻全部放在肖像上。
屋子裏的肖像不多,有老有少,除了一些明星肖像,多數人桑暖并不認識,所以也不能評判他畫得怎麽樣。還有一些畫被雨水浸泡得早已看不清了。桑暖猜想着這些都是以前過來這裏畫畫的學生,被莫思源當做畫畫的素材捕捉。
只有一幅畫,桑暖覺得和其他肖像畫不太一樣。
這屋子裏所有的畫無論好壞大小,都是直接貼在牆上的。但只有一副,是裱了玻璃畫框挂在抽屜櫃旁。那幅畫保存得自然要比其他的畫更好。畫上畫的是一個女人的側影,頭發長到披肩,眼睛半阖,面容寧靜華貴,唇角上揚着一點彎度,似笑非笑的。
畫角有一行小小的字:贈媽媽,思源。
字跡還很稚嫩。
所以,這是就莫思源的母親了?
桑暖愣了愣。
她從沒見過莫思源母親的照片,也從沒見莫思源拿出過。但是她曾聽桑媽講起過,莫思源的母親是個漂亮的美人,氣質不輸那些電視上的大明星,雖然這畫畫得和真人不一定相像,但猜想着以一個十歲孩子的畫畫水平,桑暖覺得,她美人的名號應該名不虛傳。
唉,桑暖默默感嘆。
怪不得都說莫思源長得好看,果然美的人為了保持基因只會找美人相配,自己的後代只會越來越美,醜的人配不上美人所以只能還是找醜的,然後越來越醜。
殘酷的世界啊!
這樣長久地盯着一位逝者的畫像看似乎不太禮貌,桑暖挪開視線,落在剛剛莫思源拿袋子的抽屜上。
抽屜沒關嚴,半掩着,這時裏面有一樣東西映入桑暖的眼簾。
“這是什麽?”
她走上前一把就将那個東西給拽出來。
那是一個透明的檔案袋。袋子裏裝着一些稿件似的畫作,看上去也有些時日了,卻保存的異常好。她好奇地打開檔案袋,剛拽開一個扣子,遲遲看過去的莫思源卻猛地怔住。
“你不能動這個!”他一把就将檔案袋從她手中奪走。
雖然沒完全看清裏面的東西,但最起碼袋子是半透明的,最外面的那一張還是讓她看到了。那張畫上畫的依稀是……一條項鏈?
桑暖心中好奇的小火苗又轟然燃起,按捺不住,上去就搶,“什麽呀,我看看!”
“桑暖!”
莫思源卻完全沒有上一次搶情書時的性子,一手把檔案袋藏在身後,一手指住她,臉上難得出現十分嚴肅的表情,“我沒有跟你鬧,如果你不想我沖你發火,就立刻住手!”
從沒有見他這樣過,桑暖吓得眼神一縮,伸出去的手立刻收了回去,“不動就不動,吼什麽……”
她委屈地一撇嘴。
莫思源捏着檔案袋,猶豫地看了看抽屜,又看了看桑暖。最終還是決定把檔案袋拿在手裏,低聲說:“阿暖,這間屋子裏的任何東西,只要你想拿都可以拿走,只有這個不行。”
“我才不稀罕!”桑暖悶聲說。
莫思源頓了頓,然後走進卧室。半晌又走出來,手裏多了兩本素描書,遞給她。
“這兩本書講的是素描基礎,如果你要學素描,這對你會很有幫助。”
桑暖斜着眼睛瞥了他手裏的書一眼,直接扭過頭去,完全不理會他。
莫思源無奈,徑自把書放進塑料袋裏。
這麽小鬧了一通,桑暖也沒了看別的東西的興致。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兩個人便出了房門。
外面天已經暗了,莫思源給桑爸桑媽打了電話,告訴他們他們倆在外面吃飯,讓他們不用擔心。
這個地方叫寧郊。再往北去就是到了青城市下的寧堂村,這裏正是青城市與寧堂村的交界。附近有很多農家菜飯館。
兩個人在最靠近公交站的地方随意找了一家,吃完飯直接坐上返程公交車。
一路上,桑暖一直盯着他手裏的檔案袋。
“喂!”兩個人之間一直橫着一股古怪的沉默,路程過了大半,桑暖終于忍不住了,率先開口打破了氛圍。
她指了指那個檔案袋,小心翼翼地看着莫思源,“那個……這個東西,對你很重要嗎?”
記憶裏,莫思源似乎從沒對那樣東西如此緊張過。
從小到大,從他出現在桑家的那一刻開始,桑暖的直覺就是搶走了桑爸桑媽對她的關注,所以只要是他的東西,不管她有沒有,從來都喜歡和他搶。幼時搶書搶筆搶房間,後來搶零花錢,搶他的生日禮物,搶一切他在乎的。他也的确和她生過氣,可卻也是任由她搶走,從不認真跟她争。
還是頭一回,他那麽認真地和她搶某一樣東西,并且帶着絕不會被她搶走的決心。
那究竟是什麽,就那麽重要嗎?
既然那麽重要,他幹嘛這些年不帶在身邊,而是放在這個破爛屋子裏。
難不成……怕被她搶?
桑暖好奇了。
“嗯。”莫思源淡淡地應了一聲。
過了片刻,他低聲開口,“阿暖。”
“嗯?”
“你有什麽理想嗎?”
“啊?”桑暖愣了愣。抓抓腦袋,認真想了想,“呃,算有吧。遠大點的倒沒想過,不過現在我就想着,能有個人,認認真真地教我畫畫!”
一想起以後自己也可能成為一界素描大師,桑暖的幻想就止不住地有點蕩漾,她自顧地低低樂了樂,然後看向他,“你呢?”
莫思源的眼神卻忽然有點黯然。
他低下頭,看着手中的檔案袋。
理想……
他的理想……
公交車又停了一站,車上的人陸續下得差不多了。桑暖等了一會兒,等到都有些困了,也沒等到他的回答。最後她幹脆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哈欠,把頭看向窗外,“算喽,你不想說就算啦!”
“珠寶設計師。”莫思源突然低聲說。
“什麽?”聲音太輕,桑暖以為自己聽錯了。
珠寶設計師?他說的好像是這個。
“走吧。”
車到站了,莫思源率先下了車。
桑暖跟在他的後面,困意一消而散,緊跟着他,一邊在他身邊蹦跳一邊碎碎念。
“珠寶設計師?為什麽是珠寶設計師?那是什麽啊?設計師……是和設計房子和衣服一樣,把珠寶畫在紙上讓別人做出來的嗎?莫思源,你的夢想還真是蠻小資的嘛……”
那是桑暖第一次知道珠寶設計師。
直到許多年以後,桑暖才發現,其實老天真的很會惡作劇。它總會讓你心生一些理想,然後繞着圈讓別人替你去實現。別人在你的理想裏不斷被現實抨擊,被打磨。而在你的世界裏,它還是像最初一樣美好。
夢想本身就是虛無缥缈的。
“莫思源,你的夢想一定會實現的!”
而那個晚上,星星很亮。
桑暖這樣和莫思源說。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吻戲預警~不見不散(^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