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整個辦公間中一片混亂。

震驚地看着那張被浸滿了咖啡漬的成稿, 桑暖整張臉吓得慘白慘白,她慌張抽了幾張紙巾, 跟着阿峥連忙一塊擦拭着稿件上的污漬,神色慌亂。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阿峥此刻卻完全沒有工夫顧及桑暖, 她拼命地用紙巾蹭拭着圖稿,可是那咖啡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飛快洇滿了稿紙的每個角落。整個圖稿上暈開一大片深深淺淺的褐色痕跡, 中和着稿件原有的顏色,慘不忍睹。

“怎麽辦怎麽辦……”

眼看着越擦越混亂, 阿峥急得幾乎就要哭出來。

這圖稿本就不是她主筆的,她只是負責一些小修改。而且展會在即, 這張稿子是要在今天就要提交給起版部那邊的, 可是現在卻成了這樣,再畫一份新的根本來不及……

周圍的同事也不禁有點慌了,飛快地替她翻找着景芷媗留下的其他一些資料, 在旁邊七嘴八舌地提議。

“阿峥!你跟嚴總監最久,好好想想,這張稿子嚴總監有沒有備份過啊?”

“對啊對啊, 一般成稿之後咱設計部這邊不都要留掃描底稿的, 你要不去服務器上找一找?”

“沒有……”

阿峥的眼圈紅紅的, 盡管沒有流淚, 聲音已經忍不住哽咽,“這圖稿之前就一直沒有通過,所以一直在改, 服務器上的都是初版線稿,這就是最新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心情一下更灰暗了。

“你們這是怎麽了?不工作都堆在這兒幹嘛呢?”

就在這時,路過的代茜看見異常,朝這頭走過來。

目光一瞥看見桌上那張畫稿,代茜忽然猛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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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那張慘不忍睹的設計圖,又看了看周圍的人,驚訝問:“這怎麽回事兒?”

聽過了衆人小心翼翼的敘述,代茜扭怒視住桑暖,“這是你弄的?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稿件?!這張稿今晚就要送到場間起版了,現在你把它弄成這樣,這怎麽辦?!”

“對不起……”桑暖的臉色雪白,“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會負責的……”

“你負責?你拿什麽負責!現在這張畫稿的主筆人不在,你能給我畫一張一模一樣的設計稿出來?”

代茜氣不打一處來。

她還記得這個小實習生,當初就是她在景芷媗面前說自己的設計稿有缺憾。雖然後來事實證明她說的沒有錯,但她還是很看不慣這種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敢在前輩面前頤指氣使地提意見的樣子。

一邊有人見狀打着打圓場,“好了好了,茜姐,阿峥阿暖,你們都先別急了,既然現在已經成這樣了,要不……我們去問問景總監?”

·

綠水咖啡廳。

景芷媗剛一推開餐廳的玻璃門,就見到餐廳最角落靜坐着的莫思源。他剛好點過了餐,将手中的菜單抵還給服務員,側眸看向窗外。

“思源!”

她走過去,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

剛剛她在接到他的電話,說要約她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見面時,她幾乎有點驚訝住了。盡管知曉他生病期間不易多走動,但還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撂下手上的工作就匆匆趕了過來。

“你生病了怎麽還出來?是找我有什麽事嗎?”

“芷媗。”莫思源淡漠回應,看着她在自己對面落座。

服務生送上了一杯咖啡和甜點,她笑着道了聲謝。

這個時間,咖啡廳人不多。

悠揚的交響樂在屋裏回蕩着,咖啡香氣彌漫。

散漫地跟她聊起一些零碎的話題,景芷媗的心情有點愉悅。一邊吃着甜點,一邊跟他說上些公司近來有趣的事情。莫思源沉默地聽着,眸中卻是種極為心不在焉的神色。

“思源。”放下小叉,景芷媗笑盈盈地看他,“這一次‘I·J’展D-King要出展的作品已經選出來了,還不錯,好多作品還蠻出乎我的意料的。你如果有興趣,我改天把那些設計圖拿給你看看,說不定會有你需要的。”

說起設計部。

莫思源的神思輕輕頓了一頓。

手指随意把玩着骨瓷咖啡杯,他像是十分随口地問:“這批實習生的考核結果,都出來了?”

“還沒。”景芷媗笑,“不過已經差不多了,我心裏已經有了留定的名單,都是相對很棒的人選。等你上任後,你就能看見。”

他了悟般微微點頭,眼睛沒什麽波瀾,“那桑暖呢?”

聽到這個名字,景芷媗一頓。

“桑暖她怎麽樣?考核結果如何?”

“哦……阿暖啊。”遮掩地笑了笑,景芷媗的話語閃爍,“阿暖她……應該………”

心裏忽然隐約有一線預感閃過,她握叉的手微僵了一僵,擡頭迎向他的眼,“她已經被安排在宣傳部了。”

對面莫思源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有過什麽波動,無端印證了她的某種猜測。

然後,還不等他開口,她立刻先一步反問,“思源。”

她微微深呼吸了一下,“你今天約我來,是為了這個……是嗎?”

莫思源沒有否認,只是那麽淡淡地盯視。

“為什麽要這麽安排?”

景芷媗呼吸一滞。

手邊的手機忽然震動,她掃了眼屏幕上代茜的名字,将手機忽然按下靜音。

沉默好一會兒,景芷媗終于再次擡頭,“是她和你說的?”

“是我自己知道的,跟她無關。”莫思源的聲線淡淡的,“為什麽?”

景芷媗表情微頓。

她極少見到莫思源會主動因為什麽動氣,他此刻雖和平常一樣神情淡淡,她卻能分明感覺到他是十分認真地在向她質問。

努力壓下了心裏的不适,她平靜地笑一笑,說:

“這只是正常的人事調動。D-King內部員工成百上千,光是每個部門至少就要有幾十人。在平時,部門間人數差異過大時就會有人事調動。以往設計部缺人時,其他部門也會暫時勻進設計部忙幫。同樣的,設計部也會把多餘的人安排在有需要的部門,而且這批實習生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一定名額被要求分在其他部門,我覺得這樣的安排沒什麽。”

頓了頓,她又微笑:“而且,桑暖是才來幾個月的實習生,實習實習,她應該從進入D-King的那天起就明白,有競争就有會淘汰。如果她聰明的話,就應該把這一次的調動當做是歷練而不是失敗。更何況只要她做得好,有很大的可能再重新回到設計部,做設計師。”

“在別的部門摸爬滾打幾年甚至更久,磨滅了所有最初進D-King時心中抱有的理想,在她最有沖動和激情的時候把這些熱血全部壓抑住,日複一日地面對着自己并不喜歡的工作,然後等到她把所有的激情全消滅掉了,再回來做設計師?”

莫思源神情疏淡。

“芷媗,她到底哪裏做的不好?”

景芷媗悄無聲息地蜷起指尖。

“她沒有哪裏做的不好。”表面仍是以往的平靜,她向他笑得有些蒼白,“思源,你應該知道,公司內部的每一個人事調動都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的。送她走,也是每個部門高管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如果可以,我想留住設計部的每一個人,因為我相信能進入D-King的每一個設計師都是具有一定的才華的。可是不行,人事調動是每個企業都不可避免的事情,我無可奈何。”

“芷媗。”莫思源目光冷峻,“你在針對她。”

·

“沒有備份。”

總監辦公室裏,琳達放下那張染滿了咖啡漬的設計稿,對着衆人搖搖頭。

“這張圖的成稿因為一直不是最終版,所以就一直沒有進行掃描備份,我這裏能找到的最接近成稿的一張就是之前線稿的定稿,但是彩繪版的半成稿,只有這一張。”

“啊……”聽她這樣說,阿峥徹底失望。一直強忍着沒落下來的眼淚瞬時淌下,控制不住地哭起來。

“那……這該怎麽辦?之前雖然是我一直幫嚴總監改的畫稿,但是那些素材比例我根本就不知道……現在起版師那裏還急要,這……我……”

她沒有辦法了。

一開始,原本她還抱着一點希望,以為如果景芷媗這裏還能有備稿能讓她及時修繕的話,或許還能在明天稿件入廠前趕出來。可是當她趕到總監辦公室,琳達卻說景總監早在半個小時前就離開辦公室了了。

她的電話一直無人接聽。琳達更是直接告訴她,這張圖稿根本沒有備份……

完全能夠想到如果沒能及時拿出成稿入廠起版,後續将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可是眼看着現下的狀況,她現在卻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還是沒人接聽。”

一旁的代茜放下電話,嘆了口氣。

轉頭看向矗在角落的桑暖,眉頭忍不住又皺起,“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你說該怎麽辦!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做事毛手毛腳的?倒個咖啡也能倒成這樣!”

“對不起……”桑暖低着頭,聲音弱弱的,整個身子僵得冰涼,“不過……這件事是我不小心,如果有問題,我會負責的!我——”

代茜嗤之以鼻,“是!這次的事是你造成的,要是上面有人追問,你當然得負責,但是不是我說,你用什麽負責?你自己都是一個馬上要被調到宣傳部的不合格的助理設計師,公司大不了就是把你開除就是了,但是這作品可是馬上就要在展會上展出的!公司怎麽辦?在展會上影響了公司的聲譽該怎麽辦?”

她話音剛落,桑暖還沒說話,倒是身邊幾個與桑暖同批的實習生瞬時驚訝住了,面面相觑着私語。

“宣傳部?”

“阿暖,你要去宣傳部了?”

“考核結果出來了?”

“什麽情況……”

……

指尖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桑暖咬着嘴唇,忽然說:“我能負責的!”

一屋的人愕然瞅着她。

心裏斟酌再三,桑暖面露一絲堅定,“雖然彩繪稿被毀了,但是還有線稿……我能負責的!我可以把它重新畫好!”

“不行的……”阿峥哭嘤嘤地說:“那個線稿不是最終版,後來嚴總監有改過它的框架比例,畫不好的……”

定了定,桑暖心一橫,“我能!”

她走上前從琳達手中接過線稿,仔細觀察了半天,紅着一張臉懇求,“我知道怎麽改!給我一晚上,我可以弄好的!相信我!”

衆人驚訝地看着她。

錯愕地盯了她幾秒,代茜有點狐疑,“就你?”

“嗯!”桑暖堅定地點點頭。

“打通了!”就在這時,辦公室外忽然有人急急忙忙跑進來,“打通了打通了!景總監電話打通了!”

·

呲——

叉子在光滑的瓷盤上劃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我針對她?”

景芷媗的表情驀然變了,唇角的笑冷冷僵在臉上。

手機再一次震動,被她直接按掉。忽地丢開手中的鋼叉,她直視着他目光有些急戾。

“我為什麽要針對她?她的身上有哪一點值得我去針對?在工作上,她是我的下屬。在社會上,她只是個什麽都沒有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如果要比,家世、學歷、外貌!我沒有一樣是比她差的!所以,她哪裏針對她?”

平靜地看着她,莫思源眉宇輕蹙,“芷媗,你太激動了。”

“本來就是!”景芷媗沉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和。

“我只是想說,如果我針對她的話,那我應該在她面試的時候就把她淘汰掉。或者,在這幾個月,我有無數個理由可以将她辭退。可是我都沒有!我只是應人事調動的要求将她調到了另一個部門。在她這批實習生裏,不止她一人被調走,甚至還有人直接被淘汰,所以你怎麽能說我是針對她?”

“是,你沒有。”莫思源的語調有些冰涼,“那為什麽在人事調動結果還沒批下之前,你就讓她先去了宣傳部?而明明這批實習生的考核期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景芷媗一頓。

“桑暖喜歡設計。”

冷峻的臉龐看不出絲毫情緒,莫思源說道:“芷媗,你也是設計師,你應該知道你這個決定對于一個想做設計師的新人而言代表着什麽。D-King的設計部是個聚集才華的地方,或許外界覺得,留在D-King總好過被開除,但你覺得,對于一個有熱情的年輕設計師來說,留在D-King的其他部門,每天看着設計部的大門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卻望塵莫及,這樣的結果會比被開除好多少?”

“這不一樣!”景芷媗疾聲說:“我當然知道對于設計,熱情很重要,但這并不能成為她留在這裏的理由!這世上有夢想有熱情的人多了,就用設計部來說,來到設計部的人誰沒有熱情誰沒有理想?可是熱情不代表能力。能者居上,其餘的只能被淘汰,不管你多有抱負多有理想,就是這個社會的法則!我也不可能違背這個規則,否則被淘汰的就會是我!”

“那她的能力不行嗎?”

似乎忽然抓住了某一點,莫思源眸光微動。

說實話,他并沒有看過桑暖的設計稿,也無法評論她的能力有到底怎麽樣。當年還和她在一處的時候,她畫畫的畫工雖然糟糕,但是他一直記得對于畫畫,她整個人是極具天賦的。

他記得,芷媗曾向他推薦過她。而景芷媗對于珠寶設計是業內都有名的嚴格挑剔,她看上的人,必然都有些真材實料。

“你又了解她多少呢?”

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的,景芷媗忽然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也承認,從進入D-King以來,桑暖一直很努力。但是努力同上,有的時候并不能和能力成正比。最初的時候,我很欣賞她的創新力,但這段時間以來,她交給我的所有作品全部都是線稿!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她從不會給我成稿,那些線稿裏也不乏優秀的,或是很特別的。但是思源,你知道一個不會畫成稿的設計師相當于什麽,就好像一個沒有手的鋼琴師!這是一個致命的缺憾。”

莫思源抿唇。

線稿……成稿……

看來,阿暖的色弱……

心中微嘆,擡起頭,他的視線依舊冷定,說:“既然如此,你更可以大方地讓她去和其餘的人競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以自己的私人評判就将她安排在其他部門,不管怎樣,這對她來說都不公平。”

“你……”景芷媗下意識想出言反駁。

手機再一次震響起來,打斷了她的話。

景芷媗沉了口氣,看着屏幕上那一直锲而不舍的來電,終于抑着氣意接起,“喂?”

莫思源淡淡看着她。

電話的那邊不知都說了什麽,他只見景芷媗的表情聞言微頓,然後臉色越來越差。

挂掉電話,她匆忙落下一句,“先不說了,設計稿出事了!”起身走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下……應該……還有一更??

預定九點十點左右,給我點時間木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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