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孟琉夏
兩個面臉橫肉的婆子,押着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避開大宅院中主人們的眼睛,卻又專挑揀下人多的道路走。
那少女被拖拽着的身軀瘦弱,她穿着一件蔥綠色的衣裙,跟那些‘偶然’匆忙路過的丫鬟們是相同的樣式。
她的衣裙上布滿髒污的痕跡,露出的皮膚泛着病入膏肓的臘黃/色。丫鬟們的皮膚各個細膩紅潤,衣裙也幹淨整潔,還帶着頭花手镯之類。
主人們高貴的眼睛,雖然不想看到她這個低賤的丫鬟,可是心裏卻是恨透了她。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的時候,也不能随意打殺她的性命。
可是非得讓她遭罪,讓她凄慘,還要讓所有的下人都看到,也好給那些同樣野性子的下人心裏敲一記警鐘。
有人來看過這場相當于游街示衆的場景之後,躲在花園的游廊了壓低了聲音,議論這件讓阖府上下震驚的事情。
“琉夏膽子真大,我以前總覺得她悶頭悶腦的。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啊。”說話的人是一個年紀不大的丫鬟,一張薄薄的嘴唇,說起話來有點刻薄的感覺。
另一個年紀大些,做婦人打扮,是府中的管家娘子。那丫鬟說話的時候,也是有意想要讨好手握實權的管家娘子。
府裏的下人都知道,琉夏跟福喜管家一家有怨。
福喜的妹妹如如,是三少爺的通房丫鬟,将來是要做姨奶奶的。
前些日子,三少爺突然看上了琉夏,三少爺看琉夏的那眼神兒,恨不能将她吞了,如如一直跟在三少爺身邊,哪能看不出來。
如如他們一家都在李府當差,雖是下人,也是有頭有臉的下人。三少爺又沒有娶親,通房丫鬟也只有她一個,她還是老夫人生前親自送給三少爺的房裏人,自然有幾分嬌寵出來的脾氣。
現在三少爺突然對另一個女人大獻殷勤起來,她當然很不高興。
她哭到父母哥嫂面前,眼睛氣的通紅,楚楚可憐,難怪當初三少爺很是寵愛了她一段時間。
如如可是全家老少的希望,福喜他娘在家裏供了菩薩,希望如如快點趁着少奶奶沒進門之前生個孫少爺出來,這樣她的位置才能徹底穩固。
當時福喜就出了損招,想要讓個外面莊子裏的管事來,先将琉夏侮辱了,再讓太太指婚,沒了青白琉夏只怕上趕着就會同意,一個小丫頭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一家人讨論過後,将計劃完善的很周密。可是還沒等他們開始實行,二小姐就哭訴到了老爺跟前。
二小姐是去世的二老爺的女兒,琉夏就是她身邊的丫鬟。
“三哥太過分了,那有哥哥占妹妹丫鬟的道理,我的丫鬟是要跟着我出嫁的。我也是命苦,爹娘都不在了,連個丫鬟都守不住。”二小姐幹嚎的成分居多,實際沒有流出多少眼淚來。
說起來二小姐也不是真的有多稀罕一個丫鬟,事實上只是她向來不願意吃半點虧。
老爺皺着眉用訓斥的口吻說,“你一個姑娘家家,休要胡言亂語。”
二小姐擡頭凝望着他,在等一個答案。老爺終于說出來二小姐想要聽到的話,“你三哥最近就是太悠閑了,既然他書也看不下去,就讓他到外間去收地租吧。”
二小姐再一次獲得戰勝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李府上下。
這消息也傳回到李老爺耳朵裏,可是李老爺也別無辦法。李家是前朝的大族,李老爺的祖父甚至做過前朝的太師,位列文臣之首。他父親也做到了尚書的位置,只是在天下大亂時,他早早就賦閑在家了。
李家說起來貴不可言,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是改朝換代。
新朝建立五年,現在李家在外當官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二小姐的親哥哥,李家大少爺。
李家大少爺在京城當了一個四品禮部郎中,是整個李家碩果僅存的實權人物。所以二小姐雖然無父無母,可是就連李老爺都不敢太過得罪她。
李家人心裏,一直都還留存在恢複往日榮光的念想,這也是出現了琉夏這種背主的逃奴,卻沒有将她打殺的原因。
這可是當今皇帝的命令,私人不得蓄養奴仆。意思是要讓這些戰時投效到貴族名下的尋求庇護的奴仆,從新獲得身份,讓他們去開墾田地。
皇帝出此政策,是為了修養生息。為了的到更多有戶籍的人口,從而得到更多的稅收。同時還能夠打擊像李家這種貴族,和一些擁有大量土地的大地主。
尤其是李家這些前朝官員的後代,簡直是新帝重點打壓對象。
但新朝卻又不得不用舊臣,因為想要維持一個朝廷的正常運轉,需要許多有經驗的官員,所以讓李家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他們處世也算是謹小慎微,對于朝廷的種種禁令都是積極響應。
前些日子李家就收到知府的公函,要李家交出一批奴仆給知府衙門處置。李老爺也沒當回事,就将三百戶莊子上的奴仆給了知府衙門。
至于家裏伺候的下人,李家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遣散這些人。沒人伺候,難道要讓太太小姐們,親自洗衣做飯嗎。
反正這個問題李家的主人們從來沒有想過。
甚至皇帝本人想要的,也只是那些給貴族種地的農民。
雖然貴人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李府的一個丫鬟琉夏,卻是将這一點深深的看進了眼睛裏。
也許是她天生有種反叛的精神,又或是小時候挨打挨的太多,反正她就是不喜歡李家,也不喜歡自己這個奴仆的身份。
她在這點上,就跟許多奴仆不同。她顯得很傻,很少有人真的願意去跟命運搏鬥,多數人都會選擇順從它。
奴仆們的普遍願望是,成為有權利的奴仆,這樣就可以管理別人,讓自己也嘗嘗做主人的風光。或者變成主子,捷徑就是成為少爺或老爺的姨太太。
所以福喜的媳婦向人說起琉夏,也是一副嗤笑的表情,“這賤坯子有福都不會享,她還以為外頭有什麽好的,有她哭的時候。”
她明明在笑,上午的陽光從天上斜照下來,她對面那個薄嘴唇的丫鬟,卻覺得四周陰森森的。
因為二小姐一通哭鬧,三少爺就被發配到外面收地租去了,現在都沒回來。連如如也被太太叫去訓斥了好一頓。
福喜一家不敢怨恨老爺太太,也不敢怨恨二小姐,就被所有仇恨的根源對準了琉夏。
薄嘴唇丫鬟既然打定主意讨好福喜的媳婦,就不去在意這陰翳鬼祟的氣氛,因為她也是這個氣氛中的參與者,她恰如其分的對福喜媳婦講述,她所知道的,有關琉夏的消息,“聽說,她是從前幾天來府裏做衣服的那幾個繡娘嘴巴裏知道的那個消息。”
福喜媳婦一副了然的神情,表示她說自己都知道。然後她炫耀似的向那丫鬟說,“昨晚太太查點各房,發現少了一個人,大發雷霆的樣子你是沒見到,我就在旁邊,吓得我大氣都不敢出。”
“怎地大張旗鼓的将她捉回來,今天又要将她轟出去,要我看将她賣的窯子裏還差不多。”丫鬟親切的問道,想要知道更多的內/幕消息。
福喜媳婦笑罵道,“你這鬼靈精,那裏聽來的下流話。”
丫鬟再次投來詢問的眼神,她便說道,“昨晚二少爺到衙門裏要人的時候,我家的是跟着一塊兒去的。衙門裏的差人客氣的很,馬上就把人帶出來了。
人押回來,太太親自打了她兩耳光。老爺也氣的不輕,在房裏走來走去,但也只是下令将她關進柴房,老爺昨晚一晚上沒睡着,我們家的也是今天早晨才回來。
老爺說,人家已經在官方入了籍,是良民了,不是誰家的丫鬟,叫人将她轟出去。”
“老爺心腸好。”丫鬟露出了然的神情望着福喜媳婦,嘴裏卻是說的這番話。
“是啊。聽說二小姐也難過的很,這賤坯子一點兒也不顧及主仆情分。”
她們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就各自分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這時,兩個婆子已經壓着琉夏來到李府的後門口。守門的小子連忙将們打開,免得在被這瘟疫似的人給牽連了。
昨天守門的小子就是被她牽連,發配到莊子上去了。
琉夏低着頭,順着力道,跟着拖拽她的人腳步走。
她的心情很急切,恨不得自己拖着那兩個婆子走,可是她必須的按奈下自己的情緒,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多生事端。
跨出李府的房門,琉夏覺得外面的空氣都要幹淨幾分。
噗通一聲,她被重重的仍在地上。
直到聽到身後傳來嘎吱~碰~關門的聲音,這聲音聽在琉夏耳朵裏,猶如九天宮闕中的仙樂。
只見她忽的從地上爬起來,明晃晃的笑容挂在她的臉上,膚色還是一種病重的臘黃,可看她這幅神情,哪有一分病弱的樣子。
其實她皮膚上的黃色,是用老姜抹的。
昨晚官媒的錢婆婆,急匆匆的跑進零時住着十幾個剛入了良籍女子的班房,找到琉夏對她說,“有人來捉你了,我有個保命的方法你要不要學。”
琉夏就把自己全部的財産給了她。她給了琉夏一顆老姜,“自己藏好,找沒人的時候塗在身上,躺在地上裝病。”
琉夏将這顆老姜藏在自己的肚兜裏。
其實這些錢也花得值,至少讓她避免了挨打。
今天早上,太太身邊的婆子氣勢洶洶的帶着一群人,感覺自己丢了臉的二小姐,也派了人在隊伍中。
她們叫嚷着踹開柴房的門,就看到琉夏躺在地上,臉色蠟黃,發出氣若懸絲的呻/吟。
這樣個樣子,誰都不敢打她,害怕打死了,老爺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