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知事(一)
秋盡冬來,很快就到了歲末。陳路循的假期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初八,這段時間他也給周阿姨放了假。一大早,陳路循就出門采購新鮮的食材。陳路循七點就出去了,滿滿則是照例睡到九點才磨磨蹭蹭起來。她一出房門,聽到下頭有動靜,就邊走邊喊道:“papi,我們今天晚上去山頂放煙花好不好?”
沒有得到回應,滿滿加大了聲音:“papi——”依舊無人應答。滿滿走到樓梯邊上,下了幾級臺階,看到了下頭走過的一位戴着圍裙的老婦人。這是誰?滿滿加快腳步,蹭蹭蹭就下了樓梯,剛要随着那婦人的方向去廚房,有人喊了她的名字:“滿滿。”滿滿回過頭,看到客廳裏的沙發上坐着一個面容慈祥的老者。
她走了過去,目光中滿是疑惑——他們是誰,又是怎麽進來的?她禮貌地站在林琤面前打招呼:“您好。”
林琤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滿意地颔首。“我是阿循的舅舅,按照輩分,你可以喊我一聲爺爺。來,過來陪我一起看電視。”
滿滿站在原地,尴尬地笑了笑。不知為何,她會感到局促。
這時陳路循的舅母姜雅從廚房裏出來,過來看到站着的娴靜的女孩子,連忙拉着她的手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你是滿滿吧?我是阿循的舅媽。”姜雅笑呵呵地說道。她以為眼前這個小女孩被她丈夫嚴正的樣子吓到了。其實如果她剛才看一看林琤,就會知道他明明是慈祥地微笑着的。
姜雅看上去很年輕,杏眼紅唇,是個跟戚筱不一樣的美人。她坐着和滿滿絮絮地聊了幾句話,一個婦人走過來問道:“夫人,堅果現在炒起來嗎?”滿滿聞聲看過去,正是她方才看到的婦人。
“對,現在就炒。另外,糖果瓜子和其他零食都擺上來罷。”姜雅笑着吩咐。
滿滿視線從那個婦人身上轉移回來的時候,看到了換電視櫃上的百合花的一個大概三十來歲的女人,以為她也是陳路循的親戚,但是後來滿滿才知道,那女人也是來收拾的。不一會兒,另一個年紀稍大一點的夫人上來在茶幾上擺了果盤和各種吃食,并且給林琤換了茶。
姜雅回過頭笑着跟滿滿解釋:“今年我們一家來這裏過年,你不介意吧?”
“啊?”滿滿沒想到她會問自己介不介意,一猶豫,覺得自己這個猶豫得不好,忙說:“不會不會,我和papi最喜歡人多了。”她雖是這麽說,但其實她和陳路循都是不喜歡一大群人一起熱鬧的人。
但是人家是一家人,哪用得着問她介不介意的啊?滿滿恬靜地笑着。
過了大概半個鐘頭,陳路循回來了,他在車庫裏看到了多出來的車子,知曉有人造訪。當他拎着大包小包進屋後,他才知道,竟然是林琤來了。滿滿一見到陳路循,就跑上去幫他分擔幾個袋子。站在旁邊伺候的中年婦人趕忙過去幫忙。
滿滿和那婦人一起進了廚房。陳路循走到沙發邊,“舅舅,舅媽。”
姜雅溫柔地看着他,笑道:“阿循,我們過來和你一起過年。你舅舅知道你忙,所以我們特意過來的。”林琤在一旁“哼”了一聲。姜雅接着說:“茗懷有點小發燒,津淮和筱筱在家裏照顧他。下午他們三個會一起過來。”她說得有些不自然,畢竟戚筱和陳路循的那段往事他們都知道。姜雅一直覺得是自己的兒子對不起陳路循,她一度将林津淮與戚筱的結合看做是林津淮的橫刀奪愛。
陳路循坐到姜雅身旁,“舅媽好久沒有在國內過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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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嗎?在美國過年總覺得凄冷了些,就算全家都忙忙碌碌準備着,也怎麽都不及國內有‘年味’。”姜雅悵然嘆了一口氣,“我有十多年沒有過一個正宗的中國年了。”
陳路循安慰她:“這年頭,在國外方知過年的重要。”他笑道:“過兩天,舅媽就要對人情的往來感到膩煩了。”
未曾說話的林琤聽到這句話,一張老臉瞬時拉了下來。他雙目炯炯地看着陳路循,“對人情的往來感到膩煩?你這是指桑罵槐,意指你膩煩我們一家子嗎?陳路循,你認清楚,你也是我們這一家子裏的,這算哪門子……”
“好了好了,大過年的還板着張臉,你也不顧及顧及小輩。”姜雅溫婉地笑着打斷他的話,巧妙地将一場一觸即發的沖突化于無形。她起身走到從廚房出來了的滿滿旁邊,“阿循他舅舅就是這麽個臭脾氣,滿滿你不要害怕。”
“我沒有。”滿滿搖頭,然後很狗腿地說了一句:“性情中人,自然坦率真摯。”說完,她把目光投射到望過來的陳路循身上。陳路循的目光中滿含笑意,他用口型無聲地說——你這話真假,假得我都聽出來了。
林琤心裏不可能不清楚這話的真假,不過面上倒是一點都沒有表露出來,還誇贊道:“滿滿這孩子一看就聰明,真會說話。”
滿滿條件反射地說:“謝謝。”
她前面說的話中規中矩,這聲“謝謝”出來,讓人不知該接什麽話好。陳路循幹笑了兩聲,以緩解場面上的尴尬。哪想比滿滿這聲“謝謝”更絕的是,林琤在陳路循幹笑過後,氣定神閑地吐出了三個字——“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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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津淮夫妻和孩子下午四點的時候過來了,小家夥一雙眼睛烏黑有神,像極了父親。林家帶來的廚師做出了一大桌子豐盛的年夜飯,有家常的糖醋裏脊、孜然牛肉等菜色,也有寓意吉祥的粉蒸肉、如意雞卷等菜肴。在飯前,林津淮和陳路循一起去外頭放鞭炮,噼裏啪啦的一陣巨響。戚筱捂着林茗懷的小耳朵,和滿滿一起躲進廚房裏。
總體來說,一頓飯吃得歡喜熱鬧。年夜飯吃完後,就到了壓歲錢的環節。林琤難得的笑容滿面,遞給了滿滿和林茗懷一人一個紅包。滿滿看了看陳路循,然後接過,朝林琤乖巧地燦爛笑道:“謝謝。”
林琤又拿出一個紅包,推到陳路循面前,說:“這是你的。”陳路循看着紅包上的祥雲,愣了愣。林琤從陳路循的表情上看出拒絕的先兆,肅容道:“你還沒有結婚,沒有結婚就還算是孩子。大過年的,不要惹我生氣。”
林津淮用手肘撞了撞陳路循,笑道:“還不快收了,莫非你想讓我們大家都過不好這個年啊?阿循,去年我們可是受夠你的苦了,你今年再害我們,可就實在不道義了。”
陳路循還是一動不動。林琤面上挂不住,隐有愠色。滿滿見林琤收起了笑容,知道他不開心了。她再看看陳路循,心想,papi,你現在是不是挺尴尬的啊?
“papi,”滿滿驟然打破僵局,“我都沒有害羞,你害羞什麽啊!過年收紅包是多麽開心的事情啊,papi你要像滿滿這麽臉皮厚才能靠着過年大賺一筆啊。不對啊,papi,你明明臉皮很厚的啊……”
大家都被她的話逗笑了,連林琤也松下了繃起的長臉、重新展露了笑容。陳路程悻悻地收下了,扯了扯嘴角勉強笑笑。滿滿又說:“papi,你沒有滿滿有禮貌。要說謝謝啦!”這話一出,衆人又開心地笑了。
接下去,姜雅、林津淮、戚筱也分別抽出紅包來給滿滿,滿滿接得不亦樂乎。然後,滿滿一眼期待地望着陳路循。陳路循雙手一攤,眨巴着大眼睛道:“別這樣看我,papi真沒有紅包給你。”滿滿笑着湊上前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就算沒有紅包,滿滿也愛papi。”
姜雅笑道:“我們給了紅包的,沒有親親。滿滿,你這樣不公平啊。”林津淮和戚筱随聲附和,連聽不太懂的林茗懷也對着滿滿手舞足蹈。
“咳咳。”陳路循輕咳了兩聲,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他那裏。他對林津淮夫婦說:“不好意思,沒有備好給茗懷的壓歲錢。”按照習俗,陳路循要給茗懷兩個紅包。
陳路循話音一落,姜雅就出來打圓場:“阿循,你是做弟弟的,哪有做弟弟的非要給哥哥的孩子紅包的?況且,你舅舅剛剛也說了,你還是個孩子。哪有孩子給別的孩子壓歲錢的道理?”姜雅咯咯地笑。
撤下年夜飯後換上了茶水。大人們談天說地,不亦樂乎。滿滿對于他們說的有些話聽得雲裏霧裏的,不過她也并無非要弄清不可的意願。滿滿時而插兩句話,總能把大家逗樂。林茗懷撲在姜雅懷裏玩毛絨玩偶,不久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戚筱抱起睡着了的林茗懷,問陳路循:“阿循,可以給我們一間客房嗎?”
“睡我房間吧。”滿滿主動站起來提道。
戚筱抱着熟睡的林茗懷随滿滿上了樓。姜雅笑道:“阿循,我以前還擔心你會過得很無聊。如今看到有這樣可愛的滿滿,我要擔心你會不會整天笑得喘不過氣來了。”
林津淮笑着接話:“滿滿可不像是個循規蹈矩的孩子。阿循,她一定給你惹過不少麻煩事罷?說出來讓做哥哥的汲取一下經驗,好應對你那小侄子。”
陳路循一笑,說:“滿滿除了經常性不交作業、偶爾和同班同學打架、有時候逃課去看電影以外,也沒有什麽其他的缺點。”
“打架?她還能打架?”林琤饒有興致地問道。
“嗯,是啊,上學期她班主任因為打架的事情喊我去學校了兩次。”陳路循知道滿滿是為了她嬌弱的同桌才打架的,但是他不認為他需要把這點內情說出來。陳路循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講到滿滿的毛病的時候,眼神寵溺,眉梢盡是溫柔的笑意。
樓上,戚筱将林茗懷放在滿滿床上并且給他蓋好被子以後,她和滿滿坐在書桌這邊輕聲說話。戚筱環顧滿滿的卧房,笑說:“果然是阿循心目中的布置。我以前因為一些機緣巧合,聽阿循說過,如果以後生了個女孩,就要把她的閨房布置成這樣的夢幻的感覺。他還說,如果生的是男孩,就布置成海洋的主題。”
滿滿于是就說:“戚姐姐,三樓上有間房間就是海洋風格的。”
戚筱笑笑,對此不置一詞。她問滿滿:“滿滿,你是第一次見到阿循是什麽時候啊?”
“六年多前,在我九歲那年。”滿滿回憶起那段無慮的歲月,只覺悲從中來,不由紅了眼眶:“那時候我爸爸還沒有過世。”
“不好意思。”戚筱匆忙轉開了這個話題,指着書桌上的青春雜志問道:“滿滿,現在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都開始看這個類型的了嗎?”
林家一家子過了元宵後才回美國,其間,陳路循帶滿滿去林家吃了兩次晚飯。第一次是初六的晚上去的,林津淮夫妻出去了、不在家裏。林琤拉着滿滿下圍棋,下着下着,一老一少就開心地下成了五子棋。
姜雅從廚房裏出來,端着林琤的雨前龍井和滿滿的紅豆牛奶。陳路循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樓底的拐角處,笑容謙和:“舅媽。”
“阿循。”姜雅端着盤子上去,陳路循已經過來接了。“你舅舅和滿滿的戰局怎麽樣了?”
“他們兩個莫名其妙就下起五子棋來了。”陳路循想到滿滿認真的小樣子,不禁抿嘴一笑,跟姜雅說:“舅舅似乎很喜歡滿滿,我還真是沒有想到。我以為,以舅舅的性格,是不大可能喜歡滿滿的。”所以,他之前不答應一起吃年夜飯,也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擔心滿滿不受林琤待見而過不好這個年。
“那是你自以為你了解你舅舅,你舅舅可喜歡滿滿這孩子了。”姜雅走上到三樓書房的樓梯,陳路循端着盤子跟在他身後。姜雅繼續說:“說來你舅舅能這麽喜歡這孩子,還不是因為你看重這孩子嗎?阿循,你舅舅他……對你的愛要遠遠超過對津淮。”
“我代我母親向您道歉。”陳路循誠懇地說。
“感情裏,哪有什麽對與錯,更遑論道不道歉的了。”姜雅粲然一笑,重新露出原來的神色,“走罷,去看看他們的戰局如何了。”
原來,依舊是這句話,感情裏,哪有什麽對與錯。陳路循自嘲地笑了笑,掩了神色,跟着姜雅上樓。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一想,還是先不寫日常啦。有機會的話,再補日常。麽麽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