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六爺
第九十二章 六爺
作者:傅粉何郎
汪靈芝素來愛香,這會子看那瓷罐中膏子晶瑩如雪,觀之細膩,十分喜歡,把心裏的火氣去了一半,不由得伸出手,用指甲尖挑了些許抹在手背上。
她輕輕将膏子抹勻,湊在鼻尖再三聞了,香味不僅沒有減弱,反倒更加濃郁。汪靈芝驚訝不已,忙問敏瑜:“這是什麽香,我竟第一次見?”
敏瑜笑道:“這個是丁子香,姐姐別看這麽一小瓶,要想做出來,可費了不少功夫,先是夏天用冷酒浸着,春秋溫酒暖着,冬天則用熱酒小蒸。夏一宿,春秋一宿,夏三宿,再用胡麻油兩分,豬脂一分,放在銅铛中,用浸香的酒和之。還要再煎再煮沸,再用絲綿慢慢地過濾,總得一年的時間。不過,做好了以後倒是香得駭人,塗在身上經久不散呢。”
“哦,這樣說,竟是難得的好東西了。”
汪靈芝又将那香細細嗅了一遍,心內只是喜歡不已。
敏瑜抿唇一笑,便叫璎珞道:“璎珞,就把香放在那兒吧,仔細着點,瓷罐子不牢靠,別打翻了。”
璎珞點頭應聲是。
汪靈芝乍驚之下,忙問:“妹妹這是做什麽?”
敏瑜道:“難得遇到姐姐這麽一位懂香的知己,這一罐丁子香,就當是我送姐姐的見面禮。”
“那可怎生使得?”汪靈芝想起方才自己生氣一事,正從胭脂水粉上起,也知這一趟敏瑜來,決計不是聞香這般簡單。便硬将頭拗過去,不看那丁子香,似是極有骨氣地哼聲道,“我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人家給了幾句好話,賞了幾顆棗,就能好了傷疤忘了疼。胭脂水粉的确是我用度多了,往常我額外支出的,妹妹大可找人清算出來,我說了也不怕妹妹笑話,嫁為人婦這麽些年,我多少也攢了些體己,倒還能應付這一項空缺。這一罐丁子香,妹妹還是拿回去吧,妹妹舍得割愛,我還舍不得奪愛呢。”
敏瑜抿着唇,和璎珞偷偷一對眼,都是忍着笑。
見汪靈芝油鹽不進的樣子,敏瑜也不強求,于是站起身,又讓璎珞把那一罐丁子香抱上,站起身便道:“既如此,妹妹我就不打擾姐姐了,姐姐寬坐,我們去了。”
說着,也不待丫鬟們打起簾子,就自個兒掀開簾子走了。
走到遠處,才和璎珞兩個人齊齊笑了。
璎珞道:“果然如奶奶所說,五奶奶清高,絕不會三言兩語就被咱們收買了。”
“可不是,讀書人都有點硬骨頭和臭脾氣的,尤其是讀了書的女子,越發硬氣了。”
敏瑜掩口笑着,回眸瞥一眼五房,又扭過頭道:“不過呢,讀了書的人也有點死心眼,對于喜好之物,總比別人多幾分執着。別看眼下五姐姐是攆了我們出來,等到沒人處,她定然會讓人去找丁子香的,找不到,也會照我說的去做。只不過……”
她說到這裏不知想起了什麽,只管咯咯笑着,卻不往下說了。
璎珞嗔道:“奶奶別只顧自己高興呀,快說說,只不過什麽?”
敏瑜笑道:“只不過做這丁子香,還有發色一事我沒講出來,将來五姐姐便是做會了丁子香,卻不知用珍珠粉發色,勢必不如我們的鮮豔,總有她上門求我的時候。”
“你呀你……”璎珞直笑她鬼點子多,想出這麽一招,讓汪靈芝自尋臺階下來。她高興一陣,斜眼瞥瞥敏瑜,卻道,“不說別人死心眼,難道奶奶你就不死心眼了嗎?這麽多年,就這丁子香做的最好,別的也不見你動一動手。”
“臭丫頭,你是要死啊,幹嘛好好地說起我?”
敏瑜讓她一語說中心事,面上無來由的通紅,作勢追着璎珞就要打。
璎珞抱着罐子躲她,一面道:“說還不許人家說了嗎?就知道欺負我。”
“對,我欺負的就是你。”
敏瑜難得身子大好,又在府裏施展了手腳,一時興致好,只管同璎珞玩鬧。
她們主仆兩個原是在內院走着,并未留心四周,恰從內院後花園的抄手游廊出來,行至月洞門那裏,璎珞一閃身鑽出門去,敏瑜追在她後面,擡頭卻聽咚的一聲,直撞得腦門子上冒金星。
對面來得人也被她撞得哎呦一聲,揉着胸脯子呵責道:“放肆,什麽時候了也敢這般玩鬧,還有沒有規矩?”
璎珞閃身過來待要說話,一擡頭卻道萬福起來:“給六爺請安了。”
施世骠這才看清是敏瑜主仆,一摸辮梢,倒又不好意思了,尴尬道:“原來……原來是弟妹啊,我還道是誰呢,弟妹怎麽在這兒?”
敏瑜站直了身子,盈盈施了一禮,亦是十分尴尬:“六哥萬福,我才從五姐姐那裏出來,正要回議事房去,不想在這裏沖撞了六哥,還望六哥見諒。”
“沒事,沒事,也是我不小心。”
施世骠比施世範大不上幾歲,為人一向沉穩,一直随老将軍施琅統臺,歷建勳績,如今現領着濟南參将一職。敏瑜對這個六哥的印象,皆來自施世範口中,都說這個六哥脾氣極好,又深得老侯爺之風骨,正對他尊敬不已。
這會子見闖了禍,低頭暗暗吐舌,道聲告辭,忙就拉着璎珞走開了。
她像個小孩子一般溜了,倒讓施世骠好笑不已,直嘆施世範和她竟也般配,都是一樣孩子心性。
走得遠了,敏瑜和璎珞才松口氣,璎珞嘴巴快,就道:“奇了怪了,這會子六爺怎麽從內宅出來了?”
敏瑜道:“不是說六姐姐病了嗎,大概是回來看六姐姐的吧。他們夫妻感情素來和睦,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璎珞想想也是,點點頭卻又道:“下次可不敢同你玩了,虧得撞見的是六爺,要是撞見六奶奶,沒準就又告到老夫人那裏去了。”
“哪有那麽晦氣?”敏瑜笑她膽子小,自個兒到底收斂了一些,兩個規規矩矩回了議事房。
因為對牌不在手裏,好些東西敏瑜能暫時拖着的,就拖着打算等鄭紅纓出來,不能拖的,便見機行事,或是着人知會了老夫人,或是借着苁蓉的面子,好歹是辦了幾件急差事。
鄭紅纓原打算憑借裝病一事,趁機給敏瑜點難堪,也讓她知曉在這個府裏容身的難處,萬沒料到敏瑜自有一番主意。幾天下來,不僅沒能難住她,反倒惹得上下一直交口稱贊,都說敏瑜的好。
這日春曉不在,偏生跟着鄭紅纓的小丫頭為讨好她,跑過來傳話,只說:“奶奶您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被八奶奶給哄住了,瞧瞧,我還沒去廚房讓她們給奶奶做個粟米羹端進來,那廚房裏的老媽子就嘀咕了,說什麽上頭在查用度,連老夫人那裏近兩日都甚少開小竈了。話裏話外,都意思我們也不該開小竈,我就說了,六奶奶病着,本就胃口不好,難得有想吃的東西,不說抓緊做了送過去,還有心說這些個。那老媽子生怕惹奶奶您不愉快,反倒怪起我來,說是我照看奶奶不仔細。奶奶您聽聽,好笑不好笑?”
鄭紅纓鼻腔裏哼了一哼,她平素忙裏忙外慣了,甚少有清靜的時候。這會子冷不丁讓她解甲歸田,倒還真有點不自在。但更不自在的,是敏瑜在外面意外得到的好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素手繞着帕子,鄭紅纓憋了一肚子火,只恨沒個出處。
外頭馬秀菊恰領着廷珅來看望她,一進門,聞着一鼻子藥味,不由道:“姐姐的病還沒好嗎?”
鄭紅纓隔了簾子喊她:“是七妹妹嗎?快進來吧,我已好得差不多了,不過是些補氣的藥罷了。”
馬秀菊便領着廷珅進去,鄭紅纓叫丫鬟把糕點拿給廷珅吃,領他出去鬥蝈蝈,這邊便問馬秀菊:“今兒私塾沒課嗎,怎麽把孩子帶來了?”
馬秀菊嘆了口氣:“嗨,別提了,昨天還跟四房鬧了一場呢。”
“好好地,你同四姐姐鬧什麽?”
“誰想同她鬧來?”馬秀菊滿心不快,一歪身,挨着床沿,坐近鄭紅纓身側忍氣嘀咕道,“還不是李照出的馊點子,連個孩子也壓榨?前兒不是說各房裏的筆墨錢都折現,讓各房自買麽,我們這幾房的還好,那四房裏的兩個孩子廷芳廷之,都是七八歲上貓狗也嫌的年紀,平常就一貫憨玩,眼下筆墨錢要從各房自己出了,他們家孩子也不知聽了什麽言語,每每都搶六房廷祿和我們廷珅的東西。廷祿廷珅原就比他們小幾歲,只有被搶的份兒,搶完了沒了筆墨,還得招先生的罵,昨兒傍晚又是這樣,我實在氣不過,去找四姐姐理論吧,又怕傷妯娌和氣,無奈今天就沒讓廷珅去私塾。”
“你不讓他去私塾,也不是長久的法子。”
鄭紅纓想不到昨兒還有這一出戲,她沉思片刻,問馬秀菊:“你就沒把這事跟她說說?”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敏瑜。
馬秀菊聞言冷哼一聲:“懶得找她去,等明兒我帶了廷珅去見老太太,才要好好說道說道幾句呢。我們在這府裏過了那麽多年,各房裏幾乎很少有翻臉的時候,你看看她一來,簡直鬧得雞犬不寧。前兒我還聽說,那李照把五房裏的那位都給得罪了,她可真不簡單呀她,照這麽着,我看咱們這幾個啊遲早都得被她折騰一遍。”
“可不是?”
鄭紅纓憋屈了幾日,正愁無人同仇敵忾,這會子馬秀菊滿心怨言來找她,她心裏一高興,不由想了一計,便道:“我将養這兩日,也算是大好了。今兒是四七,家裏請大師念經,老太太只怕沒心思理會這些煩心事,明日你來找我,我們約上四姐姐五姐姐,一同去給老夫人請個安,大家坐下來有什麽說什麽,也叫老夫人評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