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叛徒
軍訓的苦日子裏面，只有吃飯時間是惬意的。
一中的餐廳很大。一樓是經濟食堂，兩菜一湯的起步價是六塊錢。而這幾天，一樓幾乎被軍綠色占領了。高二，高三的學生比他們晚半個小時放學，平常吃不到一塊去的。
這不，今天的十一點剛過，軍訓解散的號子一吹，十四個班的學生就一窩蜂地往食堂沖刺。唯恐晚了一點，就會少幾兩肉似的。
周源這幾天都和林秋娜在一起吃飯。她們一個跑不動，一個不想跑，都是最後才打到人家的剩飯。
其實對她來說，和這個新朋友相處也不容易的。
林秋娜吃飯的時候，就非常的話多。她似乎覺得，交朋友就是找一個心情的垃圾桶，把所有的怨怼都對這個垃圾桶傾吐出來。
“周源，我覺得那個教官太兇了，我，我下午不想去大操場了。”
“周源，我看五班好多女生都請假了。我也想請個假……”
周源一邊啃雞腿一邊聽林秋娜的絮絮叨叨。旁邊，幾個7班的女孩在偷着笑。時不時指着她們：“你看！就是那個肥婆……”
周源沒有笑，因為她能理解娜娜現在的處境。
前天站軍姿，昨天齊步走，今天踏步走，幾乎動得停不下來。而林秋娜太胖了，兩條腿幾乎并在一塊兒。走一走，就是肉與肉之間摩擦摩擦。這不，她的軍褲內側破了一個洞，用補丁補上去的。又趁着沒人的時候，用手去揉腿內側破皮的部分……
林秋娜還以為別人不知道她在做什麽。豈不知，女生們都在背後笑話她：“那個肥婆在抓什麽地方啊？真不害臊！”
“她會不會是有婦科病啊？”
“不知道，她身上的汗味好重啊。真難聞……”
諸如此類的嘲諷，已經讓林秋娜成為班上的笑話。也虧得娜娜心大，根本沒注意到別人的嘀咕。
所以，她鼓勵她請假：“娜娜，既然你不舒服的話，不如回家吧。”
林秋娜可憐巴巴瞅着她：“周源，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一個人不敢去。”
“好吧好吧。”
周源看得出來，林秋娜的性格就像菟絲花，非得依賴于什麽人才能成長。
很快，林秋娜就把飯菜一掃而光了。周源再瞅瞅自己碗裏面，清湯寡水的，這六塊錢的全素飯，實在沒什麽胃口。正要打算走了，忽然間，一個尖銳的女聲叫了起來——
“哎？！你不是那個冒牌貨嗎？！”
周源愣了愣。轉過身，對上一張熟悉的面孔。
原來是高二年級放學了。
喊這句的人叫黃芹芹，是她初中時候形影不離的死黨。如今，高二的黃芹芹高聳着頭，頭發用長長的綢帶束起來。連頭顱也是居高臨下的俯視姿态。
“芹芹！你愣在哪兒幹嘛啊？！”
周源不自覺顫抖了一下，眼風再往後移一點，迎面走過來的女生，擁有着漂亮的長直發，曲線優美的脖頸。卻是她最害怕的人。
“小茹，你過來看看！她怎麽會在這兒啊？！”
而這一見面，正牌林小茹瞬間憤怒了——這個死胖子不是周源嗎？！蘇伯伯怎麽搞的啊？！不是說把周源送回老家了嗎？！那面前這個是個鬼啊？！
“你怎麽在這裏？！”
面對林小茹上來就咄咄逼人，周源握緊了拳頭。她知道，總會一天會和林小茹重逢的。沒想到，重逢得如此戲劇化。
不要急……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輕松道：“我現在是高一7班的人。姐姐，你在哪個班啊？”
這一聲“姐姐”，簡直讓林小茹産生了一種幻覺：這女的沒毛病吧？！
“我問你呢！你怎麽來一中上學了啊？！”
周源知道，現在林小茹肯定要抓狂了。可她偏偏挂上最甜的笑容：“姐姐，你還不知道吧？我今年辦好了戶口，就過來上學了。”
“你辦好了戶口？！你爸媽給你辦的？！”
“是霍伯伯跟我辦的，姐姐，你知道的，我爸媽不怎麽待見我的。”
林小茹這下眼睛瞪得更大了：“霍伯伯？！哪個霍伯伯？”
周源繼續微笑：“是霍慶楠霍伯伯啦！姐姐，你有空去我家玩玩哦！霍伯伯給我置辦了好大的一個房間呢，家裏還有專門照顧我的傭人。平時我一個人住在那麽大的房子裏，還有些無聊耶！”
林小茹的臉色頓時陰沉到極點。
她知道的，霍家比蘇家更有錢。
霍昀是一中的校草，全校女生的夢中情人。比蘇楷還優秀的男神。
可是，這該死的，不要臉的周源是怎麽住到霍家去的？！
黃芹芹也是納悶了：林小茹一直跟她們說，周源現在在外面打游戲賣.淫過日子。周源一個晚上要陪三個男人睡覺。怎麽現在看來，周源好端端地在上學，而且還和林小茹的關系不錯？這一口一個姐姐，喊得那個親熱無比啊。
“你怎麽去霍家的啊？！”
林小茹幾乎是憤怒地質問了。
“霍伯伯喜歡我呗，所以，他們就收了我當養女……”
“養女”這個詞，徹底激怒了林小茹。下一秒，林小茹忽然擡手，拿起了她吃到一半的飯盒，然後“哐當！”反手一扣，就把滿當當的飯盒子從她的頭上往下倒了下去——滾燙的湯連帶飯菜一起倒了下去——燙的她一聲尖叫，雙手捂住了雙眼。
與此同時，周圍詭異地沉默了。好像在絕對的暴力面前，全世界的孩子都成了死人。
林小茹冷冷道：“周源！你從小到大偷了蘇伯伯多少錢啊？你還有膽子來上學？！”
旁邊，幾個認識她的七班女生，拔腿飛奔就去找老師了。與此同時，黃芹芹等幾個女生看到事情鬧大了，就過來拉林小茹要走。但林小茹怒火中燒，還不停地咒罵周源：“你怎麽不去死？！”
“你是誰啊，怎麽亂打人？！”林秋娜忽然怒喝了一聲。
可林小茹不僅會打人，還會說謊：“我打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人了？！分明是她自己把飯盒撞翻了！”
黃芹芹也幫襯道：“對啊，是她自己弄翻的，我們都看到了！”
黃芹芹身後還有一幫女生，此時此刻，這些“朋友”都叽叽喳喳了起來。“對啊，是她自己碰的！關我們小茹屁事啊？！”“是她長太胖了，是她自己胳膊碰到的！”
“眼睛，我的眼睛！”
滾燙的湯汁落進了眼睛裏，疼得周源無法睜開眼。
“你過來，我帶你去洗一洗。”林秋娜扶着她，忽然遍體生了勇氣。她惡狠狠地瞪了林小茹一眼：“兇八婆！你給我等着瞧！”
“兇八婆？！我看你們兩就是兩頭母豬……”
周源沒功夫聽這厮叽叽喳喳什麽，她睜不開眼睛，只能扶住林秋娜的手緩緩站了起來。與此同時，她聽到周圍的沸騰聲更大了。好像，好像是“啪！”地一聲，繼而是林小茹幾乎哽咽的聲音：“蘇楷，你居然為了周源打我？！”
蘇楷？！
是蘇楷來了嗎？
為什麽偏偏蘇楷這時候來了？！
她的雙手都放在了林秋娜的手中：“走，我們走。”
“周源，你沒事吧？”果然是蘇楷來了，可是她甩開了蘇楷的手——
“你不要碰我！”
蘇楷卻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你！給我放開她！”又是一聲暴喝。這下，周圍都安靜了下來。周源聽得出來，這次是霍昀來了。她這才抽出了右手。左手被林秋娜牽着，右手，卻被另一只更寬厚的手掌握住了。霍昀的聲音近在咫尺：“周源！你沒事吧？！”
“她的眼睛睜不開……”
蘇楷話還沒說完，霍昀的手就松了開來，繼而抓住了蘇楷的衣領。然後，一拳頭揮了上去，周源聽到周圍響起了一陣尖叫。
“霍昀！不要！”
——她聽到自己這麽吼了一句。
繼而下一秒，手又抓住了他的手。連語氣都在顫抖——
“霍昀，不要打架了！不要打架了！先帶我去醫務室好不好？！”
她哽咽地哀求道，活脫脫一個受害者模樣。
……雖然無法睜開眼睛，卻能感覺到，少年的手反握住了自己的掌心，而指腹之下，砥砺着他薄薄的繭子。
“走。”
周源點了點頭，現在她需要霍昀，需要他好好看看蘇家是怎麽欺負自己的！
說一萬句委屈的話，都不抵現身說法來的有用！
……到了下午放學的時候,這一場風波都有個結果了：始作俑者林小茹,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制裁。就這麽大搖大擺的放學了。反而蘇伯伯一通“問罪”的電話，打了過來。
這并沒有什麽奇怪的——一中新的圖書館名曰藏青閣,是本地商會會長蘇博青，去年集資興建的。
而蘇家認為，叛徒不可饒恕。
她就是那個叛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