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們頓時露出期待的神色,個個目不轉睛的看着阿倫,一個賞金獵人終生難忘的故事,一定相當吸引人吧!
阿倫頂了頂鼻子上的墨鏡,深沉的嘆了口氣,以一種悲涼的語調說:“好吧!我就向諸位敘述一件令我深受觸動的往事吧!”
“在一年前的一個早上,我和我的另一個朋友一如既往的在山脈中巡守,本來晴朗的天空忽然變得渾濁,暴風雪竟然在瞬間就來臨了,我們遇上了最可怕的事情──雪崩!”
“看着一座小雪山就在身後崩潰,我們都吓傻了眼,沒命的往前狂奔,雪塵彌漫在四周,刺骨的寒風在耳邊呼呼的狂嘯,我們根本看不清周圍的一切,視線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忽然轟然一聲巨響,那座雪山剎時崩塌了下來,它的碎片彙成了一股白色的洪流,向我們狂沖而來,發出如同厲鬼一般凄鳴的聲音……”
在那獨特的沙啞嗓音引領下,四周歡騰的氣氛似乎也漸漸斂去,這張桌子的人們屏住了呼吸,彷佛被帶進了那個漫天風雪、雪山崩塌的清晨。
阿倫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們慌不擇路,也不知道跑了多遠,恐怕已經跑進了暴風山脈的最深處,人的力氣總有一個極限,我和我的同伴幾乎是同時倒下,幸好那股雪流的沖勢也到了盡頭,但大自然的力量還是令人懼畏的,雖僅僅是餘威,但雪流就掩蓋住我們大半個身子。”
“我們全身乏力,身體也深深陷入冰雪之中,無從掙紮,冰寒刺骨的感覺從腳上傳到腰間,再直沖腦門。”
“我們以為我們完了,相對苦笑,在暴風山脈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了,沒有十天八天,也不可能有另一組賞金獵人從這裏走過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估計有一天一夜了吧!無盡的冰凍已經使我們全身麻木,漫天飄舞的雪花落到我們頭上、臉上、肩膀上,我想我們就快要成為冰雪的一部分了。”
“這時候,遠方傳來了腳步聲,我急忙呼喚同伴的名字,那時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幸好他的意識十分堅強,他還是慢慢的從昏迷中醒覺過來,然後他也聽到了那陣輕微的腳步聲,我們精神一陣振奮,用驚喜的聲音大叫着,希望能吸引腳步聲主人的注意。”
“其實我們嗓門本來很大的,但凍了幾乎一天一夜,聲音已經變得十分微弱,加上風雪太大了,相信聲音傳到那邊已經變成風聲的一部分了,聽着那腳步聲再次慢慢走遠,我們都看到對方臉上的絕望。”
“但神總喜歡留一點希望給人們,風忽然改變了方向,恰好吹向腳步聲的方向,也就是我們的聲音足夠大的話,他應該是可以聽到的!”
“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我們兩個聲嘶力竭的喊着、叫着,終于,努力得到了回報,那腳步聲漸漸變大,顯然那人聽到了我們的聲音,正向我們走來了。”
“但我們驚喜的神色并沒有在臉上逗留多久,就完全消失了,這樣沉重的步伐,不可能是人類發出的,哪怕是長得最剽悍的獵人也踏不出這麽響的步子!那家夥竟然是獸人!我們面對白茫茫的風雪,絕望的笑了。”
“一個粗大健壯的獸人,披着破舊的衣服,從前方巨石群中走出,他辨認出我們的位置,立即踏着大步向我們疾速奔來。他是準備将我們的人頭割下,然後拿到暴風山脈另一邊的獸人帝國裏去領取賞金吧……”
“對了,各位先生女士,請允許我破壞一下故事的連貫性,我們人類在暴風山脈裏有人類的賞金獵人,而獸人在暴風山脈裏,同樣有獸人的賞金獵人,我們的目的其實是一樣的,就是割下對方的頭顱,去領取高額的賞金!”
Advertisement
鳳雅玲等人紛紛點頭,表示知道這個事實。當然,也有像查理士那樣,不懂裝懂在大點其頭的。
阿倫又再深吸一口氣,拿起面前一杯低濃度的甜酒,一飲而盡,繼續緩緩說下去:“那獸人迅速來到了我們面前,不管他是獸人的賞金獵人,還是獸人派來偵察人類地形的間諜,我們的下場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我和同伴都閉上了眼睛,等待死神前來收割我們的生命!”
“但令人意外的事情卻發生了,那獸人伸出雙手,用力的撥開我們周圍的雪和石頭,他要活抓我們,還是想用什麽手段折磨我們?”
“就在我們滿眼都是恐懼的注視下,他說話了,竟然不是那難聽的獸人語,而是一種标準的人類語言。他說:‘朋友們,你們沒事吧!支持住!’”
“天!這是怎麽回事?我和我朋友面面相觑,當了這麽久的賞金獵人,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古怪的事情!”
“那獸人一手一個,将我們扛到他兩邊肩膀上,然後邁開巨大的步子,将我們扛到了附近一個山洞裏。雖然外面飛雪連天,但山洞裏卻十分的溫暖,布置雖然簡陋,但床、桌子和各種工具十分齊全,可以看得出來,這個獸人在這裏住很久了。”
“在一個大火爐旁邊,那獸人遞給我們一人一只熱氣騰騰的火腿,他咧嘴向我們笑着,态度十分友好。”
“我們用毯子包圍全身,伸出手戰戰栗栗的接過,身體仍在不斷的顫抖,不知是因為身體仍處在冰寒的慣性中,還是因為面前這個獸人的存在。”
“我們對望了一眼,此刻的我們根本沒有戰鬥力,想殺他是不可能的,他想殺我們也用不着等到現在,我們實在太饑餓了,立即用力的嚼着那鮮美的火腿。他又在我們身邊的桌子上放了兩杯熱茶,呵呵的笑着,就像一個熱情的主人。”
“我們一聲不吭的吃着喝着,心裏只打着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恢複力氣來應變面前的危機。那個獸人一屁股就坐在我們身邊,粗聲粗氣的問我們發生了什麽事。我看了看我的朋友,再看了看那态度友善的獸人,就将雪崩的事情簡單說了出來。”
“他點點頭,說了幾句關懷的話,然後忽然壓低聲音說:‘朋友們呀!你們在這一區活動的時候一定要小心!這裏經常有一只兇悍的獸人出沒,我們人類在這裏行動的時候可千萬別落單!’”
“我們人類?這家夥說‘我們人類’!他竟然把自己當成是人類了嗎?我們支吾以對,他又說:‘我在這裏追捕他幾乎一年了,但總是差一點就抓到他,他那特有的獸人腳印經常出現在這一帶的雪地裏,但卻連個影子也沒有,這家夥十分狡猾呀!我們幹賞金獵人這一行的,最怕就是遇上這種可怕的對手。’”
“他正擺出一副前輩的架勢來和我們交流經驗,我看了看我朋友,他眼光中閃過對獸人天生的仇恨,但此刻其中多了一份奇怪的神色,那是憐憫、悲哀、無奈……那可憐的獸人把自己當成是人類的賞金獵人了,然後在星雲山脈的深處,一天接一天的在追殺自己,那些腳印應該都是他自己留下的吧!”
“那獸人沒理會我們異樣的神色,繼續若有所思的說:‘記得一年前我們人類的’死亡獵手團‘曾在這一帶獵殺了一大幫獸人間諜,曾讓其中一個強壯的獸人跑掉了,我相信我正在追殺的那個獸人就是一年前跑掉的那頭……’”
“我們眼中悲哀的神色更重了,一年前逃脫的那個強壯獸人很可能就是面前這位吧!或許是因為太多同伴的血刺激了他,又或許死亡獵手團用了什麽殘忍的手段,以致他逃脫後就瘋了,以為自己也是一個人類的賞金獵人,到處去獵殺一年前那條漏網之魚,或許他事後很恨自己這種臨陣逃脫的懦夫行為吧!他說起那家夥時總是咬牙切齒的。”
“他可能太久沒和人說話了,喋喋不休的講着他在這裏的生活和尋找獵物的過程,一直講到我們實在太過疲憊,他才肯讓我們睡覺。他讓出了他睡的那張床給我們,自己躺到了冰冷的碎石上,我們也分不清自己當時是什麽樣的一種情緒了,恐怕悲傷、憐憫、無奈、過去種族間的仇恨……什麽都有一些吧!”
“第二天,我們恢複力氣後就告辭了,對這麽可憐的一個家夥,我和我的同伴都失去了割下他的人頭去領賞的念頭,何況他還救了我們的命。我們的食物都丢失在風雪裏,他給了我們足夠的乾糧和一些暴風山脈生存的必需品。看着他遠遠在風雪中揮手向我們告別,恍若昨日,那揮之不去的悵然彷佛又填滿了心頭。”
阿倫看着周圍一個個全神貫注的人們,苦笑道:“後來我的同伴說:‘假如有一天,我們也遇上了可怕的事情,以致在暴風山脈裏瘋掉了,我們會不會也像那個獸人一樣呢?’呵呵,我無法想像,無法想像我以為自己是一個獸人,到處獵殺人類,然後和獸人親密相處的情形……”
阿倫看着一個個仍呆呆看着自己的聽衆,輕咳一聲說:“唉,先生們,這個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了,我已經講完!”
人們才慢慢回應過來,先是稀稀拉拉的掌聲,然後慢慢熱烈,在音樂廳裏的一角轟然響起,衆人都為這個故事致上自己的敬意,這樣真切的細節,連波特和魯迪斯眼中最後那一點疑惑也漸漸褪去。
恐怕包括愛莉娅在內,任誰也沒想過,在三年前,迪·阿倫确确實實是一位暴風山脈中的賞金獵人。
白露柔聲說:“藍雪雲先生,這是我生平聽到最動人的一個故事,你的經歷真是叫人着迷!”
阿倫以微笑回應,看着白露眼中泛起的絲絲漣漪,他忽然感覺到,在這個女子心目中,除了貝裏安先生,現在又多了一個叫藍雪雲的家夥。
對于能聽到這樣一個精彩的故事,衆人紛紛向阿倫致上自己的謝意,阿倫一一以謙虛的微笑作為回應。
正當大家談論着各自對這個故事的感受時,貝裏安問:“藍雪雲先生,你那位同伴想必和你一樣的了不起,可以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嗎?”
阿倫苦澀一笑,沉聲說:“在暴風山脈裏,賞金獵人只有代號,并沒有名字,大家都叫他作‘怒浪’。”
這是一個相當熟悉的名字,大家都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瑪雅皺了皺眉,輕聲問:“那麽,藍雪雲先生,你那時的代號叫什麽?”
阿倫回答:“瑪雅小姐,我那時候叫‘狂風’。”
衆人再次為之震動,三年前,暴風山脈的賞金獵人中有一對非常有名的少年組合,他們砍下了數之不盡的獸人頭顱,綽號就是“狂風怒浪”,傳說這兩個人組合起來的戰鬥力可媲美阿蘭斯大陸上任何一個頂尖高手。
但他們成名僅僅兩年,在一年前兩人就完全銷聲匿跡,難道面前這個裝扮前衛古怪的先生就是當年的其中一員?
艾波琳問:“藍雪雲先生,你就是當年狂風怒浪裏的狂風嗎?”
阿倫微笑說:“如果這些年來沒有出現第二對起這樣名字的組合,我想我是的!”
衆人終于發出陣陣啧啧的驚嘆聲,沒想到竟能在這裏看到傳說中的人物,還能和他一起吃點心,聽他講故事,連像查理士這樣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家夥也主動敬了阿倫一杯酒。
魯迪斯沉聲問:“藍雪雲先生,你和怒浪先生一年沒再露過臉,你們哪裏去了呢?”
阿倫苦笑了一聲,說:“那件事之後,我和他因為一些事情上的意見分歧而分開了,從此沒再見過他,我也不再使用過去的綽號,行事也低調起來。”
鳳雅玲好奇的問:“藍雪雲先生,可以知道你們出現分歧的原因嗎?”
如果阿倫并沒有戴着墨鏡,衆人定可在他的眼神中看到深切的悲哀,他沉聲說:“公主殿下,如果是別人這麽問,我肯定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但因為問話的是您,我只好老實告訴你吧!當時那個獸人送走我們的時候,怒浪向我連打眼色,那是動手的暗號,他要割下那個獸人的頭顱去領賞,但我拒絕了,我按住了他那只代表死亡的右手。事後他對我大發脾氣,說我對敵人太過仁慈,我默然不語,因為這個分歧,我們在那件事之後拆夥了!”
衆人臉上不禁都閃過了深思,同時露出了惋惜的神情,一對名動天下的組合就這樣散了。
阿倫又幹了一杯甜酒,輕聲說:“其實我這一年來不斷在想,我那時候接受他的建議可能會更好,那個獸人在自我欺騙的空間裏迷失了自我,死亡對他來說可能是一種他期待已久的解脫呢……”他的話說到最後已經低不可聞。
這時,音樂聲換成了一首浪漫的舞曲,鳳雅玲向阿倫伸出了左手,微笑說:“藍雪雲先生,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一起跳一曲舞嗎?”
艾波琳立刻拍手笑道:“矜持的雅玲小姐第一次邀請男生跳舞呀!”
鳳雅玲嫣然一笑,動人無比,看得阿倫的心一陣亂跳,他說:“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邀請,真令我受寵若驚,我榮幸之至!”
他伸出右手,握住了鳳雅玲滑嫩無骨的纖手,心中暗想: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以男性身分與她牽手呢!
魯迪斯的眼神變得更深沉了,查理士先生本來罕有的崇敬也立即變作了嫉妒。
阿倫牽着鳳雅玲,大方有禮的走進了舞池中,另一只手握上了她柔軟而不失彈性的纖腰,熟悉的芬芳清新氣息撲面而來,低下頭迎上了鳳雅玲清澈的目光,鳳雅玲溫柔一笑,就像和一個老朋友共舞一樣,無絲毫拘束。
阿倫看着那颀長而秀美的頸項,心中輕輕一蕩,憂郁的心情慢慢消退,鳳雅玲窈窕的身材修長而挺立,與阿倫在外形上十分匹配,加上兩人舞姿相當優雅,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瑪雅當然發現了這一點,心中暗叫不妙:查理士先生難道又要多出一個情敵了嗎?可惡的阿倫病倒了,要我一人去獨撐這個場面!
她微笑對大家說:“我們也一起去跳舞吧!”說着就将手遞給了貝裏安。
貝裏安先生心中雖是煩躁不安,但作為一名彬彬有禮的君子,他并沒有拒絕女士的邀請,況且瑪雅小姐又是這樣美麗動人,他牽上瑪雅的手,也走向了舞池。
于是,衆人紛紛找到自己的舞伴,一對對進到舞池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