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阿倫呆呆的看着窗外那片動人的星空,回憶起恬靜幽美、世界最美麗的邊緣部落的時光,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中、夜晚清麗的月色下,所發生的一切一切,美麗的童年啊……但飛龍沙漠的那個晚上,就是在窗外那同樣的一片星空下,自己一生的幸福都毀了!
阿倫慢慢将雙手合攏,再慢慢張開,捧了起來,彷佛手中還是那欲放還留的黃沙,沙粒緩緩從指縫中滑落的感覺,仍如在昨日……
飛龍沙漠,千年前,百萬亡靈大軍就是從這片沙海踏過,進入人類世界,與人類進行了長達二十年的亡靈戰争。
千年後,在同一片沙海中,迪·阿倫經歷了改變他人生的重要夜晚,從此,他的一生不再走平凡路,直至日後成為大地上最閃耀的一顆巨星,但付出的代價,卻是如此的沉重。
魔獸嗷嗷的尖銳叫聲彷佛又再次在他耳邊響起……那時,他倉皇地從美夢中驚醒時,四周已經是屍橫遍野,邊緣部落雖然出動了千人隊伍去尋找魔石,但人類在兇悍的魔獸面前卻是顯得如此的脆弱。
平常一貫文弱的父親卻在此時表現出了強悍的武技,他在魔獸群中左沖右突,盡力掩護族人的撤退,但結果是叫人絕望,魔獸的沖擊速度太過驚人,遠在人類的逃亡速度之上,魔獸群那團火紅色的旋風刮過的地方,生還者寥寥。
面對這一切,當時的阿倫口瞪目呆,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眼看父親也被那團火紅色的浪潮淹沒時,他終于失聲慘叫了出來,脆弱的他根本不敢去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當時甚至天真的幻想着,所有的一切僅僅是一個惡夢,一個惡夢而已……
有部分魔獸已經停下,開始進食到手的獵物,血腥至惡心的場面在阿倫面前上演。一頭魔獸終于發覺了阿倫的存在,它改變了原來奔馳的軌跡,在高速中轉過頭,像閃電一般沖阿倫撲來。它猙獰的面孔,閃着亮光的獠牙,血紅色的毛發瞬間由小變大……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一道纖瘦的身影撞開了阿倫,自己卻落入了魔獸的利爪之中!
是母親,是母親用自己的生命來挽救了自己,當時的阿倫像瘋了一樣從地上爬起來,怒吼着撲向了那頭巨大的魔獸。
魔獸的利爪只是輕輕一撥,阿倫的身體就已遠遠飛到一邊,從心髒到小腹間被撕裂出了一道長長的缺口,鮮紅的血液從傷口處噴湧而出,那也是他最後一次流出鮮紅色的血液……
那頭魔獸顯然并不想就這樣放過阿倫,它飛速往阿倫落點的地方奔來。眼看阿倫的生命就要終結于此時,遠方傳來了奇異無比的笛聲,有點像嬰孩的哭泣聲,也有點像痛苦的呻吟聲。
所有的魔獸都停下了動作,不知是害怕這種聲音還是讨厭這種聲音,它們嗷嗷的狂嘯了起來,然後集體往那聲音的反方向逃去,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倫想掙紮起來,卻使不出半分力氣,他只好拚命轉動眼珠去觀察四周,但卻看不到半個還可以站立的人類,淚水從他眼眶中狂湧而出,自己的父母、所有的族人,很可能都已經喪生于魔獸的利爪下了。
繁星點綴的夜空動人依舊,但飛龍沙漠中的一角卻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笛聲傳來的那個方向馳出幾十個亡靈巡守者,他們騎着通體漆黑的幽靈戰駒,緩緩的踏進了阿倫他們駐營的地方。為首那位亡靈巫師開始輕輕地吟唱亡靈的咒文,歌聲出奇的曼妙,在這樣一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土地上,異常凄美。
阿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已經死去的人們又再慢慢的站了起來,動作十分遲緩,拖着步子跟在了那位亡靈巫師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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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倫驚恐的看着這一切詭異的發生,關于亡靈一族的恐怖傳說在他腦海中閃過了,所有喪失了靈魂的屍體,只要通過亡靈儀式,就能重新站起來,成為亡靈族中的一員,成為亡靈族的劊子手。
看着死去的父母竟然也慢慢站了起來,跟着其他人行屍走肉般的前進,但他們的眼睛中卻再無半點人類的感情,甚至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透心的悲涼自阿倫內心深處狂湧而起,然後迅速蔓延至全身,彷佛赤身陷于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中。
傳說并不是傳說,那是噩夢般的真實!
他想狂吼一聲來宣洩一下此刻的感情,卻發現喉嚨被什麽卡住了一樣,竟然無法發出半點聲音。
那位亡靈巫師緩緩走到他身前,顯然奇怪還有活人在這片土地上。阿倫以驚恐的目光與那位亡靈巫師對視着,那雙空洞不帶任何人類感情的瞳孔彷佛可以刺破阿倫的表面,窺探到他的靈魂。
阿倫一想到自己很可能也要像其他人那樣,變成一具沒有思想的喪屍,成為亡靈族操縱的工具,他眼中的驚恐之意更甚了。
那幾十個同行的亡靈巡守者從後面圍了上來,以同樣空洞的眼神打量着阿倫。阿倫忽然想起自己胸前的傷口,自己受了這樣重的傷,看來是難免一死了,他們在等什麽,難道亡靈族也有人道的一面,等候自己死亡之後,才吟唱什麽見鬼的亡靈儀式嗎?
為首那個亡靈巫師終于作聲了,而且令人驚詫的是,他使用的還是帶有邊緣部落口音的人類語言,他緩緩的說:“好一塊驚世的美玉啊……”
他的聲音難聽且沙啞,嗡嗡的響着,像是一個字一個字那樣蹦出來似的。
仰望了一下星空,他又低下頭凝視着阿倫,緩緩的說:“他說不定會成為我們新一代的亡靈大統領,你們散開排成六芒星狀,我要對他進行終極亡靈儀式!”
一衆亡靈巡守者慢慢散開了,一聲不吭的以亡靈巫師為中心,在四周排成星狀。
阿倫眼中的驚恐之意終于到達極限,那亡靈巫師在虛空中畫出一個巨大的六芒星符號,那符號凝固在了阿倫頭上,擋住了星空,并散發出耀眼奪目的銀光,一旁的亡靈巫師已開始高聲吟唱出咒文。
阿倫胸前的那道傷口竟奇跡般的漸漸愈合,他感到全身的血液在倒流,腦袋漸漸變得沉重,身體彷佛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下沉。就在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的時候,一道人影從沙漠的盡頭飛速而來,瞬間就已奔到身前,那傳說中擁有強悍無比實力的亡靈巡守者,竟然被來人一下就撞飛了三個。那人一把将阿倫夾到腋下,然後又從來路高速倒飛了回去。
阿倫在昏迷前只聽清了一句話,就是那人沉聲告訴自己,“你無法在八個小時內重新醒來的話,我将讓你永遠也無法再醒過來。”
那人,就是阿倫後來的老師……
※※※
阿倫急促的喘息了良久,才慢慢爬下床,看了看四周,同居的三位美麗女孩早已沉浸在香甜的美夢中。
他默默地站到窗邊,凝視着遠方天空盡頭,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
父母和族人到底是獲得了新生,還是被剝奪了早該入土為安的軀體……他無比的痛恨,痛恨這樣的仇恨竟然找不到宣洩的出口,找不到報複對象!
到底是誰令自己走上這條孤單道路?是沒有智慧的魔獸,還是打算賜予他“新生”的亡靈巫師,還是那位性情怪僻的老師,或者,是那似水無定的命運……
老師!不管如何,你在七年前救我一命,我在七年後就堂堂正正的接受你考驗吧!如果不能通過,那也正好結束我這段早該結束的生命旅程!
※※※
十多輛馬車同時奔馳在驿道上并不是什麽希奇的事情,但馬車上那幾個醒目的印記卻可令任何人肅然起敬──神龍帝國、冰風家族、鳳凰城、疾風家族、影月部落、自由天堂的塞木家族。
這幾乎囊括了整個大陸上最重要的幾股勢力,任何盜賊團夥看到這列車隊都像避瘟疫那樣避開他們,惹上那幾股勢力中随便一個都不是鬧着玩的事情。
但偏偏就有傳聞說,十姐妹要綁架他們當中的一員──隆·娜娜小姐。
對于這樣的傳聞,瑪雅和貝裏安他們是相當緊張的,甚至貝裏安還提出要貼身保護娜娜小姐的建議,卻被矜持的娜娜小姐斷然拒絕了。
最近這幾天,查理士看阿倫的神态都是充滿期盼的,彷佛已經看到阿倫被十姐妹綁架了的悲慘模樣,經常看着看着還自個笑了出來。對于此,阿倫這個當事人的态度反倒是相當輕松,微笑應對瑪雅,冷笑譏諷查理士。
阿倫透過配着綠呢窗簾的薄紗窗看向遠處的青山,暗暗判斷地形,車隊已經行進四天,如無意外,今天傍晚,他們将到達自由天堂的首都──天空之城。
無疑,阿倫所乘坐的那輛馬車是最大最豪華的,因為,所有重要的女性成員都在其中。
淡灰色真皮靠背椅上面鋪着薄薄的狐皮坐墊,坐上去十分舒适,座椅下是精致的香爐,它令車內始終保持着清新的芳香。車上各處恰到好處地擺設着各種美妙的裝飾和精巧的物件,甚至還備有化妝間和寬大的鏡子,它們擺放得都相當有技巧,雖然繁多卻絲毫不顯得淩亂。
艾波琳在阿倫耳邊輕聲說着話,阿倫則心不在焉的應對;鳳雅玲和愛莉娅靠在車廂的另一側看書,不過兩人看的書籍性質也相差很大,鳳雅玲看的是太古政史,愛莉娅看的是太古魔道,她們不時會擡頭看看阿倫,送上微笑,尤其是愛莉娅,那種清純中帶着誘惑的微笑,令阿倫本就恍惚的心神更為不定;瑪雅和白露在下着三色棋,不過瑪雅常常會警惕的聆聽四周,擔心十姐妹真會從天而降似的,所以,她已經連輸幾盤了。
今日正午的陽光太過毒辣,車隊慢慢駛進了一座靠在路邊的飯館的涼棚中,稍作歇息。
此時秋意漸濃,大雁的先行隊伍在藍天下一列列地往北方飛去。
魯迪斯和紮斯町二人已早早下了馬車,站在涼棚邊上,低聲說着什麽。
阿倫遠遠瞥見魯迪斯眼中閃過怒氣,知道紮斯町又說中什麽要害的話,激怒這位高傲的冰風王子了。
當阿倫和衆人走近他們的時候,就聽到紮斯町正興致勃勃的挑撥着,“……既然如此,魯迪斯先生,你還在等什麽呢?”
魯迪斯冷冷一笑,說:“紮斯町先生,你給我看着了!”
他從随從手中接過長弓,彎弓搭箭,瞄向了天上群飛的大雁。
衆人不禁大感興趣,在紮斯町的挑撥下,兩人要較量弓箭了。
這是一個重視武力的時代,擁有一項無人能及的出色技能,是成為頂尖高手必不可少的條件。
艾波琳在一旁輕聲說:“魯迪斯先生的強項應該不是長弓吧!認識他這麽久了,還是第一次見他彎弓,但紮斯町這家夥可是用箭的天才啊!”
聲音雖然很輕,但魯迪斯還是清晰的聽到了,他眼中閃過深沉且銳利的光芒,弓弦漸漸滿月,紮斯町在一旁得意的笑了。
對于這樣的比試,查理士的笑容是最為爽朗了,因為紮斯町的到來,魯迪斯和貝裏安對自己的敵意已經大減,相互間的關系還正演變成同仇敵忾一同打壓紮斯町的勢頭。
阿倫看清查理士的笑容,琢磨到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後,微笑說:“查理士堂兄,看你一臉充滿自信的笑容,是不是等會也下場表演一下你出類拔萃的箭術呢?”
查理士的箭術可是和比茲這類小人物是在同一水平線上的,他沒想到自己這位便宜堂妹竟然這麽不留情面的挖苦自己,正支支吾吾應對,“嗖”一下清脆的響聲解除了他的窘境。
魯迪斯的箭已離弦射向長空,在衆人的注視下,那箭化作一條驚人的直線,藍天下傳出兩聲凄厲的鳴叫,兩只大雁的咽喉已被那箭穿過,直直跌落了下來。
魯迪斯身後立即傳出一片熱烈的歡呼聲,一名随從立即動作利索地奔向落點去揀戰利品。
鳳雅玲眼中泛起異彩,而她身旁的阿倫僅是眨了眨眼,一箭雙雁,力量和準頭都相當不錯。
魯迪斯淡淡一笑,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得意,他看向紮斯町,意思最明顯不過──輪到你了,紮斯町先生。
紮斯町撥弄了一下他那頂插着彩色羽毛的帽子,面無表情的說:“魯迪斯先生,你的箭術不錯啊!十分适合用在打獵上。”
艾波琳忍不住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衆人眼中也有了笑意,紮斯町這樣說,不就是明損魯迪斯的箭術不外如是嗎?但如果紮斯町沒有驚人表現的話,那麽這種笑意将會變成是譏諷,譏諷紮斯町的不自量力。
紮斯町弓箭在手後,立即收起了嬉皮笑臉,一臉肅容。在衆人眼中,他像瞬間就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身形彷佛也高大了許多。他的準備時間也遠不如魯迪斯長,幾乎是箭頭一瞄向長空就射了出去。
箭弦顫動的聲音清脆、嘹亮,阿倫眼中閃過光芒,那枝箭化作一條驚世駭俗的直線,天空傳來三聲大雁的厲鳴,接着它們的屍體紛紛從空中跌下,那枝箭卻已不知所蹤。
只有像阿倫、魯迪斯等少數幾個眼光高明的人才能看清,那枝箭是連續穿過了三只大雁的身體,竟然勢頭并無減弱,沒進白雲之中。
難道這就是“無影箭”?魯迪斯腦海中閃過這個傳說中才會出現的絕技,箭術的最高境界。
艾波琳呆呆的看着藍天中那箭消失的方向,然後目光又慢慢轉移到紮斯町身上,嘴唇顫動了一下,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他真的練成了嗎……”
在衆人慢慢從口瞪目呆中反應過來後,魯迪斯深沉的臉色也慢慢變作了歡容,他保持風度,微笑說:“紮斯町先生,你是我見過最好,同時也是最有天分的箭手!”
對于魯迪斯衷心的贊賞,紮斯町的指尖慢慢撫過弓弦,最有天分的箭手?他腦海中閃過阿倫在競技場裏持弓的一瞬間,在那一剎那,那個家夥的身形忽然變得高不可攀啊!假如那個家夥也像自己那樣練習弓箭的話……
他搖了搖頭,将長弓放下,又恢複了平常厚直的模樣,對魯迪斯裂嘴一笑,說:“魯迪斯先生,或許我是你見過最有天分的箭手,但在我而言,我覺得在阿蘭斯大陸上,最有天分的箭手應該是那個叫一○八八號的家夥……”
衆人不禁升起疑問:一○八八號?那是誰啊!難道比紮斯町還要厲害嗎……
在魯迪斯莫名其妙間,紮斯町又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還有,魯迪斯先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強項,別總以為自己什麽都是最了不起的……”
艾波琳大皺眉頭,紮斯町這家夥老毛病又犯了,一占上風就要開始臭屁損人,她趕緊出來說些圓場的話,貝裏安等人也幫忙将話題扯開。
阿倫看看紮斯町,又看看魯迪斯,不禁淡淡的笑了,紮斯町好像特別讨厭魯迪斯,其程度甚至還遠在讨厭自己這個一零八八號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