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靳小愛哼哼了幾聲, 嘴裏也不知道在嘟嚷什麽,陽剡把她放進浴缸:“水溫可以麽?”

“吵死了……煩不煩。”她翻了個身繼續睡。

陽剡瞥見躺在浴缸裏的小姑娘,有點不知從何下手。

從小養尊處優的陽大少爺還真沒幹過這種活兒, 手心類似某種液體的沐浴乳讓他渾身發燙, 要說對她的身體沒感覺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才剛剛得手,必不可能讓她抓到他的把柄, 用乘人之危這種負面舉動把他從正室的位置上抓下來。

他其實很好奇最近對她的感覺, 就像是身體裏住着的另一個靈魂在促使他用力去愛她,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這場游戲, 他貌似就要輸了。

陽剡凝視着少女酣睡的側顏, 見她因舒适的水溫愉悅地動了幾下,他湊上前去,手掌在她皮膚上揉搓:“舒服?”

小姑娘長睫輕顫幾下,緩緩睜開眼看了看他,似乎是在确認自己的處境,努力聚焦目光看清他的五官後, 笑了笑,又閉上了眼睛, 一身水往他身上蹭的模樣就像一只粘人的小懶貓。

他打濕毛巾, 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揉搓, 那種不知名的情愫漸漸湧上心頭。他太熟悉這種感受了,這是她離開的那天他體驗過的,酸楚又茫然。

男人的長指握緊了濕毛巾, 指關節咔咔作響,那句“牢牢抓住她”的聲音在嗡嗡作響的耳中回蕩。他抱着她,貪婪地品嘗她口中芬芳的畫面在腦海中電影一般重複放映。

她哭着笑着、靠近他遠離他的畫面接踵而來。

母親過世後,他對待身邊人都很淡漠,從未體驗過溫暖的滋味,更沒考慮過用這顆冰冷的心去焐熱另一個人,可是現在他極度渴望這些。

浴缸裏的水聲被耳鳴聲蓋過,他漸漸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連呼吸都感覺不到。他收緊手臂,将少女從浴缸抱出來,拿幹毛巾幫她擦幹身上的水。

他知道這是第二人格即将出現的征兆,每當他處于自我掙紮的狀态下,都會被取代。

在浴缸睡着很危險,他只想在昏迷之前把她抱去床上。每一個動作都非常艱難,但他做到了。

程序精靈已經自作主張開始撥打醫生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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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支撐了幾分鐘,他終于昏了過去。

靳小愛是被臉上冰冰涼涼的面膜給驚醒的。

大冷的天,臉上敷着面膜,這種體驗真的不咋樣。

她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松了口氣,看到自己身上全新的睡衣,又驚得瞪圓了眼睛。

愣了兩分鐘,豁然發現自己的房間被布置得花花綠綠,小彩燈閃爍着,牆壁上的字母燈忽明忽暗,一大堆氫氣球在頭頂飄來飄去,整套整套的限量口紅和聖誕樹把房間變成了兒童樂園。

靳小愛一下子坐起來,臉上的面膜掉在被子上,她拎起快要幹掉的面膜紙,努力回憶自己什麽時候敷的。

“小可愛,你醒啦!”聽見這聲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臻美卿出來了。

靳小愛內心一萬個不願意面對現實,還是乖巧地喊了一聲:“阿姨好。”

看着陽剡那張妖孽臉上浮起嬌媚的笑容,他好像還化妝了,用的是她剛買那套口紅裏的限量色號,不得不稱贊這家夥化妝水平還不錯,這麽看上去亦正亦邪,居然有種東方不敗的陰柔美感。

“什麽!?你認出我來了?”他驚訝地捂住嘴,往後退了一步,噘着嘴:“你怎麽會這麽聰明!我裝的可累了。”

“……”靳小愛瞅着面前男人的臉,這明明是她男朋友,現在卻要把他當成女人看待,還得尊稱一聲“阿姨”,不僅如此還要聽他說出各種奇怪的話……

她感覺這天兒聊不下去。

“寶貝兒,你怎麽不開心呀?不喜歡媽媽給你買的禮物嗎?這些都是送給你的聖誕禮物呀,你看看嘛!”

“喜歡喜歡,特別喜歡!”靳小愛掀開被子,抱着化妝禮盒親了一口,笑眯了眼:“我想上廁所,阿姨,您先自己玩會兒。”她準備去廁所偷偷打電話給江盈。

“那這個包包呢?你喜不喜歡呀?”男人追到洗手間門口,期待地看着她。

“喜歡喜歡,超級喜歡!”靳小愛認出愛馬仕限量款:“這個包很貴吧?”

“還好啦,值不了幾個錢兒。”他眨眨眼,拿出重量級壓軸大禮包:“燈燈燈燈!看這個,寶貝兒,你一定喜歡這個!”

靳小愛愣愣地瞅着他把一個大禮包打開,裏面躺了兩只限量鉑金包,還有一塊價值七位數的碎鑽手表,這個牌子的私人訂制貴的離譜,她母上買之前都要猶豫一下,就這麽被她偷偷采購回來了。

不知道陽剡醒過來會不會心痛到流淚。

“來,媽媽給你帶上。”他獻寶似地幫她把手表戴上。

手表特別漂亮,制作也精良到讓人驚嘆,鵲橋上一男一女相互依偎,碎鑽鑲嵌出漫天星鬥,鑽石的光芒在燈光下格外璀璨,圖案非常浪漫。要說不喜歡是不可能的,但凡是個正常品位的女孩子,在節日裏收到這樣的禮物,都會愛上這種寓意深刻又獨一無二的設計。

“其實我是想假扮成陽剡送給你的,可是你這個小寶貝真是太聰明了,一下子就認出我來啦,嘻嘻。”他牽起她的手,滿懷期待地望着她:“叫聲媽媽嘛,好不好?”

靳小愛努力把面前這張臉代入成女性,艱難地叫了一聲:“媽……媽媽。”

男人開心地蹦了起來,雀躍歡喜得像個孩子:“乖,媽媽愛你!”

靳小愛從沒見過陽剡蹦蹦跳跳,這幅面貌開朗起來真的讓人毛骨悚然:“我內急,我去下洗手間?”

“嗯吶!”

在得到對方首肯後,靳小愛一溜煙藏進洗手間。

她正要打電話給江盈,江盈的電話就進來了,語氣難得慌張:“小愛,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江醫生,他……她就在外面。”靳小愛轉過頭小小聲說:“啊?你知道?”

“程序剛剛給我發送了異常數據,專家團隊已經接通。”

“那我要怎麽做?”

“專家們的意思是,今天先嘗試一下第一療法。”

“好。但是我一個人可以麽?”

“臻美卿這個人格很聰明,她只信任你,如果有別人在旁邊,我怕會起反效果。”

靳小愛按照江盈的意思,帶第二人格去了畫室。

當陽剡的第二人格看到畫室裏的作品時,臉上滿是茫然,卻也拉着她的手裝作很開心的樣子:“寶貝,你帶我來這裏做什麽呀?”

“來看看畫,你不喜歡嗎?”靳小愛按照江盈在耳機裏的指導一步步進行新療法,總感覺哪裏不對勁,看到第二人格臉上故作鎮定的表情,猜到他可能很害怕。

江盈說,要治好陽剡,就要讓他的第二人格明白自己的身份,而最好的方式,就是帶他到畫樓裏,看真正的臻美卿留下的那些書畫詩歌。

但是這種方法也會有負面影響,這種病太複雜,臨床上少之又少,會發生什麽樣的情況很難說,她已經安排了人過來。

“小丫頭!你騙我,這不是我畫的!”果然,看完畫後,第二人格變得焦躁起來。

“這是您畫的呀,您看,這是陽叔叔,這是我媽媽,這個是你。”靳小愛觀察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想不起來了?”

他怔怔地盯着畫,搖頭說:“不——不是我,這人是誰?”目光空洞幾秒,突然抱着頭,表情痛苦地蹲了下去:“不可能,這要是我,那我又是誰……”

靳小愛忍不住上去抱住他,對電話另一頭的江盈說:“對不起江醫生,我做不到,他的樣子看上去太痛苦了。”

妖嬈的男人反握住靳小愛的手,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我不是臻美卿,那你告訴我,我是誰?我是誰?”

江盈對靳小愛說:“程序已經監控到他的心率,對第二人格仁慈會促使主人格的沉睡時間,小愛你要清楚自己的立場。”

“你是陽剡失去的童真。”靳小愛按照耳機裏的醫囑,說着紅了眼眶,“你是他失去愛的那部分情感,你就是他,不是什麽臻美卿,你是陽剡。”

妖冶性感的男人擡眸看她,帶着女子才有的妩媚風情,他閉了閉眼,語氣堅定,狹長的眼尾洩露了他的倥偬慌張:“我是臻美卿,我住在陽剡的身體裏,我就是我,我知道他所有的秘密,而他從不知道我的存在,小寶貝,連你也要騙我麽。”

靳小愛紅着眼:“我沒有騙你,你……”

監聽專家的聲音在耳機裏響起:“家屬您好,這是藥物的作用,第二人格這個時候出來是好事,但他現在是失控狀态,我們不能再刺激他,需要的數據已經采集成功,請您盡快帶他離開,避免二次刺激。”

“我們走吧,去看你送給我的禮物。”靳小愛拉起男人的往外走,明知道這是陽剡分裂出來的第二人格,卻莫名的覺得對不起他。對方死死盯着書桌上的畫,一步也不肯挪開,她輕聲道:“媽媽?”

男人雙目猩紅,突然甩開她,沖過去撕開桌上那個塵封已久的信封。

他不相信,他要親自驗證。

裏面是一封情書,文字措辭青澀而又浪漫。

落款人的名字很陌生,不是陽啓剛。

一切都和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不同。

男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擊,賭氣似地重重扔掉信箋,蹲坐在地上抱頭痛哭。

靳小愛慌道:“怎麽辦?現在我該怎麽辦?”

男人就像是在和身體裏的另一個人作鬥争,不甘心地壓抑着他疼愛的靈魂。他不想現在離開,他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

他擡眸,眼裏隐隐射出一道兇光,盯着靳小愛的手機,目光憎恨。

手機被男人一把奪走,扔出窗外。

“陽剡……”靳小愛過去抱住失控的男人,被他大力甩至牆角,額頭被磕破了皮,鮮血滴下來她也渾然不覺。失去了與醫生的聯系,她茫然無措,心裏隐約有種不好的感覺,她吓哭了,撲上去拉住男人的衣角:“陽剡,你看看我,我是小愛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對方絲毫沒有理會她的哭喊,撿起那封信,緊緊拽在手裏。

突然,他站了起來,直奔向樓頂。

靳小愛猛然想起劉婼君對她說過的話,臻美卿是從畫室的樓頂一躍而下墜樓身亡的,他該不會……

“——陽剡!”靳小愛尖叫着追了出去。

程序精靈啓動危險預警,陽家別墅內置的報警器已經啓動,安保人員迅速湧向畫樓,等待在樓下的私人醫護團隊打開擔架藥箱,鎮定劑繩子等,也準備就緒。

畫室在畫樓的二層,男人體力好,徑直奔了上去,靳小愛腳上的拖鞋掉了下去,大冷天踩着冰涼的樓梯地板,也顧不上臉上的血,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她必須阻止失去理智的男人。

“小可愛,別過來。”威脅的語氣透着疼惜,男人站在天臺邊緣,笑望着她:“你是個乖孩子,跟他們不一樣。所有人都想殺了我,而你,我希望你是愛我的。”

靳小愛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他們是誰?他們為什麽要殺你?”

他勾起嘴角,妖冶的眼角帶着怨念與無盡委屈:“我信任的醫生,她對我進行深度催眠,試圖讓我永遠沉睡,可是我怎麽能睡過去呢?如果我睡了,誰來保護陽剡,誰來替我愛他?”

靳小愛無奈道:“可是你就是陽剡啊。”

“我不是陽剡!我叫臻美卿。”男人不滿地控訴:“連你也不相信我,對不對?也是,這世上根本沒什麽可以相信的,連他都是假的。”

他自說自話,喃喃自語着旁人聽不懂的話。

“不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你是臻美卿,你過來好不好?”靳小愛發現沖上來的保镖和醫生護士,示意他們不要過去,以免刺激到他。

她扭頭,對站在頂樓邊緣的男人說:“他還有我啊,我會照顧好他。就算你跟他共用身體,可是如果你跳下去了,他也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從此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陽剡了。”

畫樓丹楹刻桷,紅漆牆壁和男人身上的白色襯衫形成鮮明對比。

一滴淚從男人眼角滑落,在月光下晶瑩剔透,他的嗓音低沉,絕望的目光叫人心痛:“所有人都不喜歡他,還有人說他是我跟外面男人生下的野種,沒有人喜歡他那樣的人,就連你也要離開他,我必須帶他走,必須。”

“我不會!我不會的。”靳小愛保證:“我不會離開他,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請你把他還給我,好不好?”

男人搖頭笑笑,那笑容美到極致,卻又帶着數不盡的痛楚與絕望,“假的,都是假的。你不過是那些人派來的幫兇,你接受他不是因為愛他,你要跟他們聯手殺死我,然後抛棄他。我全都聽見了,小寶貝,我們都那麽愛你,這是為什麽?”

靳小愛無法欺騙他,專家團隊說過,想要治好陽剡,第二人格必須消失。

他說的對,這個人格的确會被永久沉睡,她的确在欺騙他。可是她對陽剡的感情是真的,這一刻心慌意亂的感受再明顯不過了,她有多在乎他的生死,只有她自己清楚。

沒有等到她的解釋,男人搖搖頭,與她道別:“小可愛,你走吧,去尋找屬于你的快樂,他給不了你要的,而我很快就會被殺死,這世界将不再屬于他,我會帶着他離開,他愛你,我也是,再見了,寶貝。”

最後幾個字被夜風卷走。

靳小愛瞳孔放大,不敢相信剛才還同她說這話的男人,下一秒就從樓頂跳了下去。

“——陽剡!”少女撕心裂肺地呼喊,驚叫刺破夜空。

靳小愛沖到畫樓護欄牆上,底下一片黑暗,她呆愣了幾秒,猛然轉頭沖下樓去。

她邊跑邊哭,眼淚和鮮血混合在一起,漂亮的臉早已經面目全非。

她不能失去他,絕對不可以。縱然他有再多的缺點,哪怕每次相遇從沒說過一句好聽的,哪怕她不肯去面對對他的迷戀,總是在心裏罵他冷漠絕情,挑三挑四的嫌棄着,實際上他早被她放在心尖上,早就認定他是這輩子自己最在意的男人。那些為了挽回尊嚴的固執,不過是因為他毫不猶豫地同意離婚讓她感到心有不甘。

那些雞毛蒜皮的争吵,那些所謂的三觀不和,在這一刻顯得微不足道。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

靳小愛沖出畫樓,外面已是燈火通明,鼻尖的血腥味蓋過了濃郁的桂花香。

她不敢細看前方的情況,緊緊咬着下唇,牙齒嘗到血腥味,才木讷地往前走。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依稀看到,兩排桂花樹中間的消防氣墊上,那個男人定定将她望着。

大顆大顆的眼淚湧出來,被她一把抹到袖子上。也顧不上滿場的救護人員,她光着腳毫無形象地朝男人奔了過去。

陽剡張開雙臂,少女便撞了個滿懷。

他輕撫她的後背,皺了皺眉,用拇指拭去她臉上的血,指尖穿過她的發絲,凝視着這張面目全非的臉蛋:“醜死了。”

靳小愛撲上去吻住他,用力咬着男人的嘴唇,直到他的嘴唇也被咬破皮才肯松口,“混蛋!王八蛋!果然是禍害遺千年,這麽高掉下來居然沒缺胳膊少腿兒!”

陽剡輕笑着任由她捶打自己。

她不敢用力捶他,不解氣地罵,罵着罵着,哇一聲哭起來,最後泣不成聲:“你吓死我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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