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淙整理浴衣的手停住了。
上一世他飲下鸩酒,死後卻未命歸黃泉,一睜眼來到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的第一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裏,船上的宋一岑被舊林府死士一箭射中,而後落入水中。
那個夢清晰且真實,就仿佛是他親眼看見一般。
不自然地撥弄着袖子,林淙說:“迷信,哪有什麽上輩子。”
宋一岑興致缺缺,随口附和:“沒有就沒有吧,反正我怕水。”
當你跌落谷底,沒吃沒喝又冷又困,一根繩索垂下來,落在你手邊,山頂的人說:“上來吧,我拉你。”可是繩索上爬滿了蛇,這些蛇無毒,雖會咬人,但不致命。
那麽,這根繩子,你拉還是不拉?
宋一岑選擇了伸手攥住,卻又遲遲不肯往上爬。
說好聽了是膽子小,說直接了則是太愚蠢和拎不清,Susan急得只差沒罵他爛泥扶不上牆。
可是水帶來的瀕死感像噩夢一樣纏着他、縛着他。
那日他當胸一劍落入水中,至今還清楚地記得落水時的感受。
冰冷的湖水禁锢着他,無孔不入的寒氣往他骨髓裏鑽。為了呼吸,他不斷掙紮,拍打着水面,卻依舊止不住地往下墜。
嘴裏、鼻腔裏不斷進入湖水,他嗆得連連吸氣。可惜氣吸不着,吸來的全是水,源源不斷的水。
他的胸火燒一般疼痛,他覺得身體發脹,手腳不能動彈,就連意識也開始恍惚。
就那樣垂着手腳,安靜地,慢慢地,他往湖底沉去。
很奇怪,當最初的驚慌與痛苦統統消失以後,他就只剩下了舒服的感覺,那種飄忽且舒緩的舒服,就像幼時在花樹下晃悠着的搖椅裏小眠。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生與死的交彙點。
他害怕。
但這些話又不能說給旁人聽。
宋一岑身體後仰,雙手倒撐着地面,雙腿伸進泳池,用腳丫撥弄着池水。
他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林淙知道,所有的道理宋一岑都懂,他只是習慣性地不願踏出舒适區,習慣性地放大內心的恐懼。
他缺少一只強硬推他前進的手。
只是,事業跌入谷底,網絡萬人唾罵,這種情況下,“翻紅”還不足以成為這只手嗎?
林淙沉思了片刻:“好好學游泳,我做飯給你吃。”
宋一岑:“?”
林淙扭頭看着宋一岑,眉頭輕皺着:“你不是喜歡美食嗎?剛好我廚藝不錯。”
宋一岑明白了,這是利誘。
但是這種誘惑……似乎沒什麽吸引力。
林淙站起身,轉身就走。
“哎……”宋一岑喊住他,“你這人,話才說一半,怎麽說走就走?”
林淙擺擺手,腳下沒停。
人都走完了,宋一岑自然也麻溜地回去了。
第二天圍讀劇本。
國內電視劇少有劇本圍讀的習慣,就算是有,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添些儀式感。所以今天的圍讀,只有主要演員到場了。
宋一岑起得晚,來得遲,
Susan像個操心的老媽子,一來就先帶着宋一岑跟大家道歉。
其他人沒說什麽,一個男演員卻“哼”了一聲:“還不是大牌呢,就這麽沒時間觀念了。”
雖未遲到,但宋一岑确實是最後一個到場的。
循聲望去,原來是這部戲的男二號馮宏闊。
這個角色是前天才定下來的,聽說是一個大投資商塞進來的關系戶,帶資進組。
劇組的內幕八卦雖然衆人不知,但都聽說了宋一岑是第一個被定下的演員,出演男主角,其背後資本必定雄厚,輕易不能招惹。他又生得賞心悅目,讓人看着心生歡喜,所以大家對他很是包容,不跟他計較什麽。
偏這個馮宏闊仗着靠山,不給面子,直接開嗆。
孟馨笑着沖宋一岑搖了搖手:“山山啊。”
“山山”是她給宋一岑的昵稱。
她聲音很大,又喜氣洋洋,一掃室內的尴尬氣氛。
宋一岑這才在現實裏見到了半個月來在群裏跟誰都自來熟的特別鬧騰的孟馨。
孟馨是近年風頭正盛的流量花旦之一,她參演的劇就和林淙編寫的劇一樣,號稱收視保障。
宋一岑笑着回了她一句“馨姐”,直接走到她身邊坐下。
在座的各位演員都是科班出身,就連馮宏闊也是三大畢業,只宋一岑一個是半路出家。他的業務能力其實不怎麽樣,這個“不怎麽樣”尤其指臺詞功底。但以往參演的電視劇多是配音,所以也沒什麽觀衆指摘過他。
今日劇本圍讀,大家都口齒清晰、感情飽滿,偏宋一岑一個人是半吊子水平,聽得馮宏闊很是鬧心。
馮宏闊也是随心所欲慣了的人,不開心絕不忍着。
他把劇本往桌上用力一扣,大聲問:“這個男主角是誰選的?這種水平也不怕拉低我們戲的水準?”
室內安靜了一瞬,大家的眼神在馮宏闊和宋一岑之間搖擺。
小助理扯了扯馮宏闊的袖子勸他:“宏闊哥,算了算了。”
馮宏闊冷笑:“基本功差還不許人說?聽說還是個旱鴨子吧?學不會游泳演什麽游泳冠軍?”
沒人敢接他這話,大家都想兩不得罪。
宋一岑合上了劇本,看向馮宏闊,這個人沒完沒了了是吧。
“瞪誰呢?”馮宏闊白了宋一岑一眼,“基本功差,又不敬業,就你這種人也會有戲演?”
“我眼睛大,”宋一岑又翻開了劇本,慢吞吞地說,“不像那些眯縫眼的人,覺得眼睛大的人都像在瞪人。”
馮宏闊長得不錯,唯獨眼睛極小。
曾經有段時間,隔壁泡菜國很時興這種細且長的眼睛,望上去魅且妖嬈,但現在已經不流行了。
馮宏闊對自己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這雙眼睛。為此,他開了眼角,也割了平行大雙眼皮,但他的眼睛看起來還是沒有宋一岑的一半大。這是他的心病。
Susan送了宋一岑過來就回去了,是以也沒人勸着宋一岑。
“你管我是誰選的,”宋一岑好整以暇地撫平劇本的褶皺,“我反正不是帶資進組的。”
馮宏闊氣急反笑,口不擇言:“是,你是不是帶資進組的,你誰不知道你是賣肉進組的。”
宋一岑猛地站起,直接把劇本砸到他臉上:“再說一遍?”
正在此時,大門被人推開。
林淙提着飯盒走了進來。
“聊什麽呢?聊選角啊?”
他走到宋一岑身邊,把飯盒放在桌上。
“你是錢老板選的,而他”他把手放在宋一岑肩頭,“是我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