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場雪
第十四場雪
晚飯一結束,付忘言便來到二樓陽臺。
牆壁上一盞雙頭玉蘭壁燈悠悠散發出幾縷風燭殘年的微光。昏黃古舊的燈光下,年輕男人拿着一只小巧的水壺,正在給那盆文竹澆水。
水花從水壺裏灑出,形成白白的水線,落在文竹蔥綠的葉子上,水珠翻滾。
“來了啊!”付今年看侄女一眼,清淡地說。
“小叔叔,你知道的,我最讨厭參加這種場合。”面對小叔叔,付忘言不用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
“是,我知道的。你從小就不喜歡人多的場合。”男人手裏捏着水壺,專注澆水,修長的五指被昏暗的燈光拉出一道細長剪影,“可是小九,很多事情卻由不得你。你不像淮淮有他娘替他争,大嫂走得早,你得靠自己。付家不是只有他付淮一個孫輩,別忘了你也姓付。你要讓更多人看到你的存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永遠縮在背後。你不去争取,別人只會一味忽視你。”
“付家家大業大,你父親手裏捏着很多東西。你不争取,難道真就打算拱手送給淮淮和他娘麽?別忘了你媽媽帶着你遠走他鄉究竟是因為誰?小叔叔不是逼你做一個工于心計、睚眦必報的人,我只是希望你把付家的東西看重點,屬于你的就牢牢握在手裏。”
聽到付今年這樣說,付忘言猛地想起付家每周的家庭聚餐。自從她高中開始住校,付今年不強求她周周列席,但卻命令她每隔半個月必須回一趟付家。
起初她真的很惱怒。她不喜歡這個所謂的家,更不喜歡這些所謂的家人。她選擇住校就是為了避免面對付家人。她是一點都不想回家,恨不得和付家脫離關系。為這事她和付今年争執了不知道有多少次。
有一次她和寝室三人抱怨此事。徐長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數落她:“你小叔叔的良苦用心你怎麽會想不通?他這是在讓所有付家人都不要忘了還有你這位九小姐。你就算再不得寵,好歹也是付家的血脈,他付今年是視若珍寶的。”
謝微吟一向粗枝大葉,大大咧咧,在這件事上卻也看得清明透徹,“小九,這些年若沒有你小叔叔在背後替你打點一切,你以為你能過得這麽舒坦嗎?你繼母是什麽人你不會不清楚吧!”
一語點醒夢中人!
付今年繼續說:“以前你還小我由着你,從不逼你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但是現在你長大了,也工作了,正式進入這個社會。你必須學會獨當一面,保護自己,為自己争取。這個社會很殘酷,付家不能說成為你堅強的後盾。可走出去,別人若是知道你是橫桑付家的女兒,最起碼會對你禮讓三分。這些東西其他人奮鬥一生都未必能擁有,而你一出生就有。這些就是你的墊腳石,你的起步點就比別人高。所以千萬別再這麽不屑付家的光環了,在很多時候,它能讓你容易很多。”
付今年說的道理付忘言又何嘗不懂。就像謝微吟說的,有了付家這層光環,她也不至于看個口腔潰瘍都需要提前好幾天到第一軍醫院預約。
而付家殷實的物質條件帶給她的改變也是潛移默化的。在沒有真正獨立之前,她必須依賴付家,她別無選擇。
付今年說:“你爺爺奶奶因為你媽媽的緣故,從小就不喜歡你,付家上下誰都知道。你爸爸重男輕女,這也是事實。你在這個家裏生活的很不快樂。你一直都想擺脫這個家。這麽些年下來,我也都看在眼裏。你媽媽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我。我答應她勢必護你周全,也盡可能地維護你。可是我能護你一時,到底護不了你一世。何況……”
男人驀地停頓了。
付忘言緩緩擡頭,對上付今年的目光,“何況什麽?”
付今年手收緊,半晌方說:“何況小叔叔以後也會成家,不可能護你一輩子。”
小叔叔說得沒錯,沒人能夠陪她走到最後,更沒有人能給得了她一世安穩。哪怕親如小叔叔,也不能。這條漫漫人生路注定要她一個人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她的眼眶有些濕潤,聲音哽咽,“謝謝您,小叔叔!”
付今年摸了摸她柔軟的發頂,“你好好想想,我先進去了。”
——
付今年走後,付忘言又一個人在陽臺上吹了一會兒風。
暗淡的燈光下,長風呼嘯,吹得後花園幾棵稀薄的老樹搖搖欲斷。
從十五歲那年開始,橫桑每個冬天都這麽嚴寒煎熬。她一年一年熬過來,也不知道哪一年會回溫。
***
不管是為了她自己,還是為了小叔叔。溫老爺子的壽宴付忘言是無論如何都要參加了。
付今年可以說是付家唯一真正關心她,愛護她,凡事替她着想的人。這麽些年下來,小叔叔對她的好,她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所以她從小也很聽他的話。很多時候即使心裏百般不情願,她還是會按照付今年的意志來做。
付今年其人,為人冷靜自持,有很強的掌控力。不論是在他自己公司,還是在付家,他都是說一不二的。很多時候付老爺子都拿他沒辦法。
他受了付忘言母親譚辭的囑托,打小就對這個侄女很上心。凡事在身後替她處理地妥妥當當。做得多了,也就逐漸成了侄女實質上的監護人。
他既然生出了将侄女推至人前的念頭,以後類似的宴會只怕不會少。
***
第二天,溫老爺子八十大壽。
溫家老宅位于城南,在望江一帶,和付家是兩個方向,駕車要一兩個小時。
叔侄三人上午八點就出發了,可直到快十一點了還沒到,一直被堵在路上。橫桑的交通真是夠了,明明不是市區,可這堵車的程度可一點都不含糊。
口腔潰瘍剛好,大姨媽又來狂虐她。付忘言的心情可想而知。本來就沒有多少耐心,被這樣一通堵,僅有的那點耐心也被消磨掉了。
好不容易到了溫家,她腳上那雙高跟鞋又有些打腳,還沒走兩步路,後腳跟就被磨出了血。
付忘言平時幾乎不穿高跟鞋。除去一些必要的場合,她平時基本上都穿平底鞋。但是今天參加溫老爺子的壽宴,她沒得選擇。
付淮看她這副艱難的樣子,忍不住譏諷:“穿不來高跟鞋還偏別學人穿,東施效颦,真是夠醜的。”
十八歲的少年,正值叛逆期。說話從來都沒個輕重。何況付淮歷來就喜歡和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對着幹。他也完全沒必要考慮會不會傷到她。
付忘言聽慣可這些話,絲毫不在意。她目視前方,連看都不看付淮一眼,權當他是口氣。
付淮:“……”
小少爺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無力極了。
——
兩人跟在付今年後面進了溫家的主宴會廳。溫老爺子筆挺地站着,精神矍铄,八十高齡,一點也不顯老态。老爺子旁邊圍了一堆的人,都是生面孔。
看到付今年進來,溫老爺子爽然一笑,迎了上去,“哈哈……今年吶,你這是姍姍來遲啊,大夥兒可都等着你呢!”
付今年快步走上前,笑容滿面,“溫伯,抱歉啊,路上堵車來晚了。我爸他們應該先到了吧?”
“早到了,你看,在那邊和顧局他們聊天呢。”溫老爺子遙遙指着宴會廳的一角。
付忘言順着老人的視線果然看到了爺爺奶奶。對面站着的中年男人就是老爺子口中的顧局,她還和這人有一面之緣。那天在九重天門口,就是他誤會自己是小叔叔的女朋友。
付今年指了指身後兩人,“我大哥大嫂去南邊了,今天來不了,非得讓我把這兩只小鬼帶來給您祝祝壽。”
付淮很有眼力勁兒,付今年話音一落,他便湊上前,一馬當先開口:“溫爺爺您真是越活越年輕了,白頭發都沒了。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哈哈……”溫老爺子哈哈笑,“小鬼頭,嘴倒是挺甜。”
付淮:“哪有,溫爺爺我說得可是實話。您看我爺爺,跟您差不多年紀,白頭發可是一抓一大把,哪裏能跟您比。”
少年的嘴甜得像是蘸了蜜,溫老爺子被哄得心花怒放,呵呵直笑,“你小子說這話,小心被你爺爺聽到敲你。”
付淮傲嬌地說:“我爺爺可舍不得敲我,寶貝着呢。”
說完還挑釁一般看了看身旁的付忘言。
付忘言翻白眼,心想誰不知道付老爺子格外寵愛這個最小的孫子。所以真沒必要時刻提醒她了。
不過她自然也不會理會少年這種小把戲,無非就是想給她添堵,可惜呀她壓根兒就瞧不上。都是些小兒科,幼稚得很。
她努力勾了勾嘴角,扯出笑容,“溫爺爺好。”
相較于付淮,面對付忘言,溫老爺子的态度就平淡多了,只朝着她點點頭,“小九來了啊。”
這明顯的對比,一衆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付淮臉上的笑容當然更得意了。
付今年又将溫老爺子身邊的人一一介紹了一遍。付忘言扶着肚子,一個個問好,臉都笑僵硬了。
輪到顧疏白時,付今年不熟悉,有些疑惑:“這位是?”
其實心裏卻是認得顧疏白的。他記得那天晚上就是他送侄女回家的。
溫老爺子忙笑着介紹:“疏白是顧局的侄子,也是我的主治大夫,在第一軍醫院口腔科工作。今年你沒見過,不認識也很正常。”
疏白?顧疏白?
之前付忘言一直低着頭,直到聽到這名字時才猛然擡起頭,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男人那張熟悉的臉,帶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付忘言:“……”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顧醫生出現了哈!
容我緩緩,明天休息一天哈!
說個題外話,暑假換了新手機,之前那個舊手機就扔在喻先生家裏。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給翻出來了。還把我手機裏《影帝》的火箭炮給翻出來看了。不僅如此,他看完還和我深切地交流了一番。尼瑪,好想死一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