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更合一 (1)

第十八場雪

“付小姐, 你怎麽了?”

付忘言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暈得厲害。小腹處也是翻江倒海, 痛感一波連着一波襲來。

眼前的世界白茫茫一片,暗影重重。周邊的環境分明并不喧鬧, 可是耳畔男人的聲音她卻一直聽不真切。

視線很模糊,聽覺也很模糊, 感官瞬間變得很不清晰。

她歷來會痛經, 每個月大姨媽都會虐她。讀大學那會兒就經常因為痛經請假在寝室躺屍。但是像這次這樣來勢兇猛,還真是頭一次。她居然都招架不住。

男人的手臂強勁有力, 直接托住她纖細的腰肢, 維持着她整個人的重量。

女孩瘦瘦小小的一只,腰肢不堪一握,顧疏白很輕松就扶住了。

她太輕了, 他估摸着這姑娘的體重最多不超過九十斤。

她大半個身體都倚靠在他懷裏,有他的支撐,她勉強才沒倒地。

背靠在他懷裏,雖然只是這麽短暫的一小會兒,她還是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懷抱的溫熱。

很暖,很暖, 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更讓人覺得留戀。

男人身上襯衫清涼的面料磨蹭着她脖頸處的那點皮膚, 酥酥麻麻的觸感。震得她心尖發顫。

過去她一直不知道, 她還會有離他這麽近的時候。

“付小姐你怎麽樣?”顧疏白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擔憂,“你感覺如何?”

付忘言的狀态看上去很糟糕,嘴唇幹澀泛白, 毫無血色。臉色發白,表情格外痛苦。

隔了好久,她才緩過來一些。沒有了之前天旋地轉的暈眩感。

她一只手捂住自己肚子,另一只手緊緊拽住顧疏白的手臂,嗓音顫抖,“顧醫生……麻煩你扶我到邊上坐一下……”

“好。”

顧疏白依言扶她到花壇邊坐下,征詢道:“我通知付總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付忘言虛弱地擺手,“我坐一下就好。”

“你真的沒事?”男人似是不放心,再次詢問。

“沒大礙。”

痛經是常有的事兒,疼疼就習慣了。

見她一直捂住肚子,顧疏白多少猜到了一些。考慮到兩人的關系,他原本并不想主動提起。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居然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口:“痛經還是找中醫調理一下比較好。”

付忘言:“……”

顧疏白猜到了她痛經,她沒覺得有多詫異。畢竟醫生大多心細如塵,她如此症狀,他肯定一猜就猜到了。她只是覺得有些尴尬。讓一個男人說出她痛經。

“嗯。”女孩子家到底臉皮薄,雙頰當即染上一抹粉紅色,僵硬地點了點頭。

顧疏白說:“青陵林均生老先生的長孫林牧遲林醫生是中醫界的翹楚,付小姐不妨找他看看。”

“謝謝顧醫生告知,我知道了。”

原本以為這一話題就此告一段落,付忘言直接說:“顧醫生,你不用管我了,我一個人在這裏坐一下就好。”

男人卻出人意料地冒出一句話來,“付小姐會去嗎?”

兩人對視,目光交接,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靜。但平靜中又似乎透露出一種嚴肅。這讓付忘言忍不住心下一驚,心跳加速。

一兩秒後,她招架不住,慌亂地錯開視線。手指又下意識地開始去扣手包的金屬鏈子。聲音放地很低很低,莫名有些底氣不足,“應該……應該會去的吧……”

顧疏白瞥到女孩的小動作,心下了然,知道她是又開始緊張了。

只見他勾了勾唇,醇厚低沉的嗓音漸次逼近,“付忘言,你究竟是怕醫生,還是怕我?”

***

溫老爺子的壽宴結束後,顧疏白和二叔顧岐雲一同離開。

他今天沒開車來,回去搭了二叔的順風車。

叔侄倆一起坐在後座。顧岐雲席間被人灌了不少酒,這會子有些上腦,一張臉漲地通紅。

顧岐雲揉捏着腫脹的太陽穴對顧疏白說:“今個兒在溫老爺子壽宴上,付老太太給你牽了條紅線。”

“付老太太?”顧疏白心下一驚,扭頭問:“咱們橫桑那位付部長的母親?”

“可不是麽!老太太一聽說你三十好幾了還打光棍,趕忙熱絡地替你張羅起來了。”

顧疏白:“……”

“誰?”顧疏白額角一突,忍不住問:“該不會是付小姐吧?”

“哪能是付小姐!付家多麽顯赫,我們顧家哪裏高攀得起。”顧岐雲告訴他:“是謝老的孫女。”

顧疏白:“……”

震驚都無法形容咱們顧醫生的心情了。這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怎麽突然就被牽扯到一起去了?

父親年輕時就在C大任教,一直教了幾十年的書。這退休了,還被校長請回去繼續給本科生帶選修課。謝老是C大商貿院的院長,他和父親是同校同事。他過去也和謝老打過幾次交道。也一直都知道謝老有一個寶貝孫女。不過愣是沒想過有一天他居然會和這位謝小姐聯系到一起。

“您給答應了?”

“可不嘛,付老太太的好意,咱們怎麽能夠拒絕。”

顧疏白:“……”

“二叔,您趕緊替我推了。我和謝老那孫女壓根兒就不熟。您說您這不是胡鬧麽!”

“不熟怕什麽。一回生二回熟,哪有人天生就是相熟的。都是經過接觸了才漸漸熟悉起來的。你去見見,又沒有什麽損失。”

顧疏白:“……”

“二叔,我醫院成日裏忙得不可開交,哪裏有這閑工夫去相親。”

“疏白,就你忙啊?別人就不忙了嗎?時間嘛,擠一擠總還是有的。”顧岐雲循循善誘:“再說了,不能拂了人老太太的心意。”

“呵……”顧疏白輕嗤一聲,道:“付家和您歷來就來往甚少,付家老太太這次會這麽好心給我牽紅線?”

“老太太那點心思我哪裏會不清楚。這段期間華宇和好幾家上市公司在争城南的一塊地皮。老太太這是在替她兒子給我示好來了。”

“您既然清楚,還讓我去見人謝小姐?”

顧岐雲說:“這不是總得走個過場麽!”

“二叔,依我看,這過場都沒必要走。”顧疏白直言不諱,“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

從溫家回去,付忘言直接回了北錦園小區。

她下午那樣公然反抗付淮,這祖宗肯定會記恨她。依到他那睚眦必報的性子,和他娘添油加醋的本事兒,再回付家鐵定不會安生。她還是逃命要緊!

付今年也不勉強她。他看得出來,今天侄女在溫老爺子壽宴上的表現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物極必反,不能苛求她立馬就達到他的要求。這種事兒還得講究循序漸進。

回到自己的家,看到熟悉的環境,付忘言這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她所面對的不再是數不清的陌生臉孔,她也沒必要違背本心說那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話。

她就像是一只膽小怯弱的蝸牛。下了莫大的決心和信心探出腦袋,去和外面的世界交涉,去接觸她所不喜歡的事物。在這過程中,但凡只要碰到來自外界的一點打擊,她就會拼命地收縮觸角,躲回自己的殼裏。

她自己的這個小家,就是屬于她的蝸牛殼。

回到家泡了杯熱騰騰的紅糖水喝下,胃裏很快便暖和了起來,倒是沒之前疼了。

整個人精疲力竭,累到了極致。很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硬戰。

她回卧室睡覺。

這一覺睡得有些久。再醒過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胃裏空空蕩蕩的,餓得厲害。

她這才驚覺自己這一整天幾乎都沒怎麽吃過東西。

身體不舒服,連帶着胃口都不好。

她靠在床頭,伸長手臂,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在app上點了份外賣。

窗簾沒拉,透過玻璃,外頭的世界霓虹閃爍,燈火變幻。屬于大城市的特有的喧嚣一覽無餘。

哪怕生活了這麽多年,她依舊無法從心底裏真正喜歡上橫桑這座城市。夏天裏的烈日,冬日裏的妖風,只會讓人覺得煎熬難耐。

十五歲那年,她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就是滿城寒冷肅殺的妖風迎接她的到來。這座城市給她的第一印象便是冷漠而又寒涼的。

這麽些年下來,這座城市也實打實讓她感受到它的嚴酷與寒冷。

它不像青陵,有最溫柔的風,有最和煦的太陽,有最古老的石橋,有最歡快的流水,有最悠長的巷子,有最滄桑的青石板……

酒香穿過清幽寧靜的巷子,漂亮的江南姑娘哼着輕快的歌兒踏過布滿青苔的石板路,驚豔了一方天地。

她算了算日子,再過一段時間,她就該回青陵給母親掃墓了。母親的忌日快要到了。

卧室裏沒有開燈,窗外幾縷微光照射進來。大部分的空間都藏匿在黑暗中。

靜谧無聲的空間裏,手機驀地發出幾聲震動。

有人在微信裏找她。

她估摸着是好閨蜜謝微吟。

她打開床頭燈,暖白的光束霎時一瀉千裏,将周圍方寸之地照得通透明亮。

她食指輕抵指紋鎖,手機屏幕瞬間被點亮。

她直接點開微信。卻出人意料地收到這樣一條消息——

「顧疏白請求添加你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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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場雪

看到這條微信的瞬間,付忘言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拿手機的那只手狠狠地抖了兩下。心房震顫,呼吸一滞,心跳蓬勃而有力地跳動起來。

顧疏白為什麽會加她微信?

為什麽?

為什麽?

他為什麽會有她的微信?

該通過他的請求嗎?

腦子裏此刻有兩個小人在無休無止地争執。

一個說:“付忘言你別鬼迷心竅,你恐醫很嚴重你不知道嗎?他是醫生,是你最害怕的醫生。你以後要嫁給自己最厭惡的醫生嗎?”

另一個說:“付忘言,你喜歡他。你從心底裏實打實的喜歡他。別再掙紮了,你逃不過自己的心的。他是醫生怎麽了?脫了那身白大褂,他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你喜歡他,勝過一切!”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方那個“通過”按鈕那裏移來移去,始終做不了決定。

現在她腦子裏很亂,根本就無從選擇。

因為這件事發生地太過突然了。她毫無防備,自然覺得措手不及。

幾下一猶豫,突然響鈴大作,手機屏幕瞬間切換成微信視頻界面。

是好閨蜜謝微吟給她發來了視頻通話。

她頓時被吓了一大跳。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鈴聲就像是催命曲不斷壓榨着她的聽覺神經。

她深吸了幾口氣,強行壓制住自己過快跳轉的心跳。讓呼吸慢慢變得均勻。

半晌過後她才敢接通好閨蜜的視頻通話。

一接通,謝微吟姑娘就劈頭蓋臉一頓吼:“小九你怎麽回事,半天才接?”

兩姑娘隔着手機看着對方,大臉對小臉的,付忘言輕聲說:“對不起啊阿吟,我剛去泡了杯紅糖水,沒聽到。”

聽到付忘言提起紅糖水,謝微吟不免擔憂地說:“小九,你來大姨媽了啊?沒事吧你?”

付忘言答:“我沒事兒,你別擔心。白天痛了一天,到了這會兒已經不怎麽痛了。”

“那就好。”謝微吟提着的一顆心也放下來了,“就怕你有事。”

也難怪作為好閨蜜的謝微吟這麽擔心。實在是付忘言的大姨媽太過兇殘。每個月來報道,來勢洶洶,狂虐一通。付忘言讀大學那會兒就經常因為痛經而躺在寝室,沒法去上課。

付忘言:“阿吟,你找我什麽事兒?”

謝微吟:“還能有什麽事,還不都是你奶奶幹的好事兒。我爺爺一回去就游說我去跟顧疏白相親。我都煩不勝煩的。不過小九你放心,老娘我堅決不去相親。”

自從付忘言的奶奶給咱們謝微吟姑娘亂點鴛鴦譜,謝姑娘簡直都要氣炸了。今天一整天沒少和付忘言抱怨付老太太不地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付忘言覺得好笑,問:“阿吟,你真不打算去見一面?”

謝微吟姑娘咋咋呼呼,“見個毛線!朋友夫不可欺。小九你的男人,打死我都不會去招惹的。”

付忘言:“……”

“怎麽是我男人了?你瞎說什麽啊!”對于好閨蜜的用詞,付忘言有些哭笑不得,“阿吟,你說話真是越來越不着調了。”

“小九,你敢說你不喜歡他麽?”

付忘言:“……”

她無奈地摁摁眉心,很無語,“阿吟這不是同一個概念。”

謝微吟:“小九,反正你喜歡他這是逃不掉的。不是我說你。顧疏白是醫生怎麽了?他穿上這件白大褂他就不是顧疏白了嗎?他不還是他嘛!所以你真沒必要這麽折騰自己。喜歡就上,別慫!聽我的,趕緊去找個靠譜的心理醫生,把你這恐醫的怪毛病給我看看好。”

付忘言緊緊拽住手機,手機後蓋微微發熱,良久之後她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阿吟,看不好了。我親眼看見我媽從我面前跳下去的。十八層,嗖的一下,瞬間就到底了。我從身後跑去追她,連她衣角都沒碰到……”

然後她的整個世界既然陷入了了無生氣的慘白。醫生的白大褂,白茫茫的光線,雪白的牆壁,太平間裏白色的遮屍布……

——

挂完謝微吟的視屏,已經是四十分鐘以後了。

付忘言的視線再次投回亮着一抹白光的手機屏幕,微信界面上安靜地躺着剛才那條驗證消息。

她呼出一口濁氣,毅然決然地摁了“忽視”按鈕。

她恐醫這麽嚴重,這輩子只怕都治不好了,還是算了吧!

她不禁想起顧疏白今早在溫家後花園顧疏白問她的那個問題。

他問:“付忘言,你究竟是怕醫生,還是怕我?”

她就是怕醫生呀!

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她到衛生間洗了個澡。

擱在床頭櫃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了。她瞥了眼手機屏幕,是個同城的手機號碼。她以為是外賣小哥打來的,手指劃過屏幕,直接給接了。

“喂,哪位?”

“付小姐,我是顧疏白。”

付忘言:“……”

然後下一秒四周陷入詭異的沉默。

男人清潤深醇的嗓音透過電流傳過來,付忘言的身體本能一僵,直接挺直了腰板。

“喂,付小姐?”

“嗯……”隔了好一會兒,付忘言方緩過神來,柔柔弱弱地說:“顧……顧醫生……有……有事嗎?”

女孩哆哆嗦嗦、斷斷續續的語句傳入耳中,顧疏白忍不住低聲一笑,“你好點了嗎?”

“額?”有些不解。

“肚子。”

付忘言:“……”

這人大晚上的給她打電話就是為了問她這個?

女孩子家到底臉皮薄,被男人問及痛經,即便隔着手機,對方根本看不到她。付忘言依舊鬧紅了臉,雙頰發熱。

“好多了。”

“嗯。”顧疏白點了點頭,端起手邊的馬克杯喝了一口熱咖啡,醇香濃郁的氣息在舌尖缭繞,久久不散。

他忍不住囑咐一句:“多喝點熱水,注意保暖。”

隔着手機,付忘言明顯地聽到了男人吞咽的聲音。

她自行腦補了一下這個場景,一定非常性感,非常好看。

長得好看的男人,即使就是喝口水都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

幾下一腦補,她莫名覺得雙頰都熱了起來。

尼瑪,有些想入非非了呀!

顧疏白問:“我的微信請求你看到了嗎?”

付忘言:“……”

果然還是繞到這個問題上來了。

“沒……”下意識否認。

“等會兒通過一下。”

付忘言:“……”

要不要這麽直接哇!

“哦。”人家都開口,再拒絕就說不過去了。

“顧醫生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號碼?”

“你的病歷上有寫。”

付忘言:“……”

“哦。”

她怎麽忘記這茬了。她的病歷本上完整登記了她的個人信息。

顧疏白繼續問:“口腔潰瘍怎麽樣了?”

“已經好了。”

“那就好,抽時間去醫院洗個牙,蛀牙也要早點補上。”

“去你們醫院嗎?”問得莫名其妙。

男人低低一笑,誤會了她的意思,“你是想我幫你開個後門嗎?”

付忘言:“……”

泥奏凱,她是這意思嗎?

不等她開口拒絕,那邊的人卻搶先說:“我找牙周科的同事幫你預約個時間。”

付忘言:“……”

“好的,謝謝。”明明是想拒絕的,卻鬼使神差地答應下來了。

——

挂完電話付忘言久久不能平靜。

她這是怎麽了?她怎麽答應顧疏白去第一軍醫院洗牙了?

她明明是打算讓謝微吟幫她在仁愛醫院預約洗牙的呀!她怎麽就答應顧疏白了呢?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剛才通話的內容。明明什麽都沒有,她怎麽就覺得這麽怪異呢?

他們就像是老朋友在聊天。她和顧疏白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熟了?

尼瑪,細思極恐啊!真特麽詭異呀!

不過她也沒多想。因為門鈴響了,她的外賣到了。

這個時候當然是填飽肚子要緊辣!

***

這邊男人挂完電話,嘴角微微上揚,唇邊的顯而易見的笑容久久不散。

隔着舊時光,他似乎又回到了去年那個冬夜。看到了那個局促不安的小姑娘。

“付忘言,付忘言……”顧疏白嘴裏默念這個名字。

他的記性一向不錯,明明也覺得這名字很特別,怎麽就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她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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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場雪

十二月中旬,天氣越發變得嚴寒。

顧疏白很有效率,沒過幾天就給她在第一軍醫院預約好了洗牙。

周三那天付忘言一大早就去了醫院。

這段時間因為口腔潰瘍,她頻繁請假,都搞得雜志社的領導有些不高興了。不過她也不在意,該請假還是得請假。洗牙和補蛀牙都是必須的。

顧疏白那天出門診,讓付忘言到醫院先去找他。

到了醫院,付忘言就先去了顧疏白的辦公室。

每次一進入醫院,她便會覺得難受。生死場特有的濃郁的苦猩味兒揮之不去。刺激的消毒水味道也纏繞在空氣裏,不斷灌入她鼻腔。

她到的時候,辦公室裏坐着好幾個醫護人員在聊天。她多少聽到了一些,內容無非就是各自的病人,和醫院的一些見聞。

顧疏白沒參與其中,男人的視線定在電腦屏幕上,專注看病例。

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禁欲而神聖。

可惜,她不是制服控。不然他這副清冷矜貴的樣子一定會迷住她。

她一點也不喜歡穿上白大褂的顧疏白。

護士小楊最先看到付忘言出現在門外,揚聲問道:“請問你找誰?”

“我找……”

話還沒來得及回答完整,就聽到男人清潤深醇的嗓音隔空飄了過來,“我的人。”

付忘言:“……”

小楊:“……”

我的人?

顧疏白話音一落,辦公室裏好幾道詫異的目光齊刷刷投向他。

李默然的一張大嘴巴都快驚掉了。

話一說出口,顧疏白猛地意識到話沒說對,又趕緊補充一句:“我的病人。”

他微微擡頭,遠遠看着辦公室門外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她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羊角扣大衣,圍一條黑色針織圍巾,把自己包裹地嚴嚴實實的。

顧疏白對她說:“你先進來,我忙完手頭這點事兒就帶你過去。”

“哦。”她絞了絞包帶擡步走進辦公室。

顧疏白指了指自己腳邊的一把椅子,“你先坐會兒,我馬上就好。”

“嗯,謝謝。”她坐在椅子上,帆布包放在大腿中間上,又開始毫無意識地絞着包帶。

她規規矩矩地坐着,腰板挺得很直,中規中矩的樣子就像是一個被老師問話的學生。

看到她這樣正襟危坐,顧疏白覺得莫名想笑。

男人将她的小動作收進眼裏。心裏清楚這姑娘是緊張了。

面對他,她好像總是容易緊張。

去年十二月,父親那段時間感染風寒,病得很厲害。他從小受到父親的影響,對古詩詞也算略懂一點皮毛。于是就去替父親代了一節課。

當時,這個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就顯得很局促不安。他和她說話,她回答都是口齒不清的。

然後就是前段時間的門診,以及後面的幾次接觸。他敏銳地發現,這姑娘一面對他就容易緊張。就像是本能的反應。

明明他一點都不可怕,怎麽就這麽怕他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呀!

他問:“要喝水嗎?”

“不用,我不渴。”

“那行,你就坐着等我一會兒,不會太久的。”

付忘言說:“沒關系的顧醫生,我能等,你忙你的就好。”

“嗯。”男人點了點頭,視線重新放回電腦屏幕上。

——

随後付忘言從帆布包裏掏出手機,刷起了淘寶。

她在看護膚品。家裏用的水和乳沒剩多少了。她要趕緊買一套。

她找到自己平時常用那個牌子,在官方旗艦店上下單了一套水/乳。

前後不過三四分鐘。

下完訂單,她再擡頭,顧疏白的視線依舊定格在電腦屏幕上,一點也沒移開。

她忍不住開始偷偷打量起他。幾乎都不記得恐醫了。

男人做事的樣子很專注,也很認真。他對着電腦,右手拖動鼠标浏覽頁面。

她注意到,顧疏白的那雙手生得極好。膚色白淨,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一雙手的指甲被修剪地很幹淨,平整光潔,指蓋圓潤,泛着健康的顏色。

這雙手符合時下手控者的追求。漂亮,而又精致。

左手手腕上佩戴一塊手表,銀色表盤搭配深棕色軟皮表帶,簡潔大氣。隔了點距離,也看不出是什麽牌子。

這個男人不論是長相還是職業和身家,他都讓人挑不出瑕疵。全身上下似乎都是精致和完美的。

這樣的男人對于年輕女孩的誘惑也是致命的。

難怪去年驚鴻一瞥,她便再難遺忘。

——

辦公室的同事看到付忘言都覺得很奇怪。從她走進辦公室那刻開始,好奇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

各種晦澀不明的目光一直籠罩在她身上。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不僅恐醫嚴重,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有社交恐懼症。她從小就話不多,性子內斂,時常沉默寡言。不但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就連家中親人她也很排斥。更不喜歡把自己暴露在陌生人的視線之下。一旦有人開始注意到她,她便會覺得渾身難受。

李默然很快便認出了付忘言。她就是前段時間那個一上來就讓他脫口罩的姑娘。

他看看付忘言,又看看顧疏白,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呵……有意思了呀!

萬年老鐵樹,這是要開花了呀!

——

好在過了一會兒,同事們的精力又放回到剛才的聊天內容上去了。

沒了這些迫人的視線,付忘言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放松了。

顧疏白始終都在專心看電腦,擱在手邊的手機驀地亮了起來。

他伸手拿起手機,直接點開微信——

「老顧,搞什麽鬼呢?」

是李默然發來的。

顧疏白:「我爸的一個學生。」

李默然:「我仿佛聞到了春天的味道,某人春心蕩漾了呦!」

顧疏白:“……”

——

這條消息過後,顧疏白就把手機扔在了辦公桌一角。他不願再繼續搭理李默然了。這種沒營養的消息,不回也罷。

扔了手機,他端起手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熱水。

付忘言注意到他這個動作。一雙眼睛像是被上了502膠水,緊緊盯着他,根本就移不開。

果然像她前兩天腦補的那樣。男人喝水的動作格外賞心悅目。

他微微擡頭,脖頸修長,小麥色的皮膚泛着淺淡的光澤。不疾不徐,喉結抖動兩下,液體便下去了。

真是好看得沒話說呀!

顧疏白喝完水,咋一扭頭,出人意料地對上女孩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琥珀色的瞳仁炯炯有神,掉滿明亮的光線,就像是掬了一捧清澈的泉水,水汪汪的。

似乎她只要一眨眼睛,就會溢出水來。

這是顧疏白第一次注意到姑娘的這雙眼睛。

出人意料的好看。

這姑娘沒有一口好牙,這雙眼睛倒是生得尤為精致。

付忘言沒料到顧疏白會突然擡頭。她措手不及,下意識就埋低了腦袋。雙頰火辣辣的,窘迫不堪。

偷看人家,卻被當事人抓包。尼瑪,好丢人呀!

顧疏白:“……”

男人啞然失笑,一抹弧度自嘴角劃起。

——

五分鐘後,顧疏白忙完了手頭的活兒。

他起身,對付忘言說:“走吧,我帶你過去。”

“好的。”付忘言點頭,嗖的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辦公室就炸開了鍋。

“李醫生,剛那姑娘是顧醫生什麽人啊?”

“是啊是啊,她好像和顧醫生關系挺好的。”

李默然和顧疏白是大學室友兼好兄弟,畢業後又分在同一個科室工作,關系好的沒話說。顧疏白一有什麽事兒,同事們第一個就是問他。

李醫生高深地笑了笑,回答:“沒準兒是我弟妹呢。”

女同事們:“……”

——

顧疏白帶着付忘言去了2號樓的牙周科。

兩人乘電梯一起去六樓。

她右手捏着手機,左手拎帆布包,和顧疏白并排站着。

這個點正是醫院高峰期。密閉的空間裏擠滿了人。兩人站得很近,顧疏白身上的白大褂似乎還蹭到了她的大衣。

電梯升到到三層的時候,一個老太太扶着一個老爺子緩慢地走進來。兩人年齡看着都挺大,頭發花白,面容枯槁,古銅色的臉上溝壑道道。估摸着都有七十多歲了。

老爺子身材消瘦,穿一件破舊的黑色短款羽絨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身材佝偻。老太太則穿着一件玫紅色的碎花棉襖,體态臃腫。

老爺子腿腳似乎不好,他拄着一根手杖,步伐不穩,走路不太利索。

兩位老人側着身子就站在付忘言的左手邊。

電梯徐徐上升,病人進進出出。到了四層,又進來一波人。原本站在電梯外圍的人紛紛往裏頭緩緩挪動,給新進來的人騰出空間。

老爺子腳步虛浮,沒站穩,一個趔趄,往右猛地一靠,直接就倒在了付忘言身上。

突如其來的重量壓過來,付忘言毫無防備,重心不穩,眼看着就要摔倒過去。

腰部突然探過來一只大手,牢牢地扶住她。

緊接着耳畔便響起男人深醇而富有質感的嗓音,“沒事吧?”

她抓住顧疏白的手,重新站穩身體,說:“我沒事。”

“站穩點。”

“嗯。”明明就只是出于緊急情況扶了她一下,她愣是覺得自己的臉好燙。

如果此刻有鏡子,鏡子裏的那個女人的臉肯定是通紅通紅的。

想來也真是夠沒有出息的啊!

“不好意思啊姑娘,剛沒站穩。沒踩到你吧?”剛才沒站穩的老爺子和付忘言道歉,憨厚老實。

“沒有。”付忘言柔和地笑了笑,“沒關系的。”

然後電梯停在五層,兩個老人快速走出了電梯。

顧疏白猛地瞥到兩位老人的背影。老太太沒扶老爺子,兩人是一前一後走出電梯的。他注意到老爺子也沒用手杖,他将手杖掂在手裏,步調沉穩矯健,哪裏有之前的老态龍鐘。

他心下一驚,電光石火之間就明白了始末。他驀地拉起付忘言的手,往電梯門方向擠出去,“快跟我出去。”

“啊?”男人的這個舉動來得突然,付忘言跟不上他節奏,以為他是看錯樓層了,忙提醒他:“顧醫生,這是五樓,還沒到六樓呢!”

“出事了!”男人扣住她手,嗓音響朗,表情嚴肅,說得鄭重。

付忘言來不及弄明白他口中的“出事了”究竟是什麽意思。眼看着電梯門就要關上了,男人伸長手臂,有用一把攔住。電梯門受到外力,瞬間大開。

顧疏白拉着她成功擠出電梯。

兩人的舉動頓時就引起了電梯裏其他人的不滿。

“什麽人啊,要下不知道早點啊!”

“就是,這電梯都要關上了……”

……

顧疏白就跟沒聽到一樣,緊緊抓住付忘言的手,四下搜索目标,一路狂奔……

男人掌心溫熱,幹燥,她緊緊握住,仿佛握住了一團太陽。

很暖,很暖,暖到她心坎裏。

兩人跑得跑得很急促。付忘言也不知道顧疏白拉着她去幹什麽。她只知道緊随着男人沉穩有力的步伐。

溫熱的氣流裏混着生死場特有的苦猩味兒,撲面而來。她清晰地感覺到這味道似乎沒有之前難聞了。

白大褂的衣擺随着男人跑動的步調簌簌擺動,流風陣陣。

——

顧疏白老遠就瞥到了剛才那兩個老人的身影。他們已經走到了自動扶梯的轉角處。正準備乘坐自動扶梯下去。

還好沒有走遠!

不然這一旦出了醫院再找起來可就麻煩了。

顧疏白說:“快點!”

兩人小跑着過去,繞到那兩人身後。他伸長手臂,拍了拍老太太的肩膀,悠悠道:“拿出來吧。”

前面的兩人同時轉身。老太太一臉懵逼,“醫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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