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眼瞅着快要考試,不管是平日裏用功的,還是臨時抱佛腳的,都沒心思再理會旁的事。小九的書桌終于幹幹淨淨了幾日。

小九是沒念過書的,但和苗師傅學戲的時候,苗師傅也會考他們戲文背的如何,動作記住沒有。記錯的或回答不上的,還要挨板子。他思慮着,大抵考試就是這樣的東西。他一面緊張,生怕先生問了他不會的問題,一面也學着別人的樣子,坐在那裏挺直了腰背,即便是聽得懵懵懂懂的。要知道,只有國文小九勉強還可以讀懂,像英文數學這類高深的學問,那可是仿佛天文一般的存在。

第二天就要考試,大家一起收拾着書桌,把屬于自己的東西都拿走,并将桌子都挪成一排一排的單獨座位。這點兒活并不累,小九正拖着桌子,旁邊的男生一不小心撞了一下他的手指,桌子的邊角立刻将小九的手撞破,細小的血珠冒了出來。

“哎喲,沒事吧?”那個男生陰陽怪氣的問道。

“沒……沒事……”雖和秦艽在一起生活的久了,小九變得比以前健談不少,但班裏的學生是很少有交集的,面前男生的臉也不過是有點面熟,他還是有些羞赧。

“這回去了,九爺指不定有多心疼呢!”另外一個男生湊過來,瞅了瞅小九的手,頗為譏諷地說道。

這一下子,小九頓時全部明白了。他們……他們以為自己和秦艽……是……是那種關系……盡管他的确和秦艽在一起了,卻不是他們想象當中的那種,他對待自己……他們是……是伴侶的關系,小九堅信。相處的這些日子,他明明确确知曉,秦艽和侯二這類人不同,僅憑他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未來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他無時無刻不關懷着自己,他怎麽能否定秦艽對自己的喜愛呢?

“你們、你們……”小九有心争辯,可“你們”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行了,別和他說了。”這時,葉曉粵走過來,拽了拽兩個男生的衣服“仔細他又向九爺告狀。”她的眼睛故意斜睨着小九“誰不知道,金九茂金同學,是有九爺撐腰的人?”

“我不是!”小九急急的辯解道。

“你不是?”葉曉粵氣惱地指着小九“你還敢說!”

“我……我沒有!”小九實在是百口莫辯。

“得了吧!”那個男生輕蔑的“哼”了一聲“誰不知道你們這種人,都是掐着嗓子,搖着腰說話的!”

這下子,說的是小九又羞又惱。他怎麽能是那樣呢?他從來沒有過!他們這是赤‖裸‖裸的污蔑!

“被說中了吧!”另外一個男生得意的晃了晃腦袋。

“別以為你有九爺撐腰就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我爸爸和侯二爺還是熟人老朋友呢!”那個撞了小九的男孩子沖他做了一個鬼臉“我爸爸說,桃源鄉就要變天了,到時候還不知道誰聽誰的呢,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我……我……”小九被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的腦子嗡嗡的響着,他像是被冰凍住一般,腳步不能挪動,嘴巴也不能講話,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遲鈍的,手這才開始一跳一跳的疼,周圍的學生全部是冷漠的臉龐,或是搬桌子,或是收拾教室,根本沒人會在意他。比起在戲樓,他這個戲子還要低微。

他跑到水房去沖洗手上的血跡,生怕放學時叫秦艽瞅見,免不了又是……現如今仔細想想,依照秦艽的觀察力和人脈,發現自己在學校的這點事,輕而易舉。不知對于小九來說,是好還是壞。

下午時,秦艽依舊在校門口等他。這幾日他像是沒什麽事可做似的,總是能抽出空來。

“快考試了吧?”上了車,秦艽問道。

小九有點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嗯……可是……可是我什麽都不會……”

“小九那麽聰明,一定是在哄我開心。”秦艽抓着他的手在手心裏把玩着“總好過我——”他停頓了一下,眉頭不由皺起“你的手怎麽了?”

“今天……今天搬桌子,不小心撞到了。”小九小心翼翼的瞅着秦艽。

他不敢做過多的解釋,生怕秦艽起疑,又怕不做解釋,秦艽會用他的辦法知道,到底是找了那兩個男生無謂的麻煩。說來道去,總歸是自己出身不好,還連累了秦艽也落得一個不好的名聲。

“那下次注意一點。”幸好秦艽沒有多問什麽,只執着小九的手到嘴邊,輕輕的吹着傷口的部分“還痛不痛了?”

熱熱的風吹拂在手上,暖乎乎的,小九的心都像是被這種舒服的溫度所包裹。

一路上,秦艽都沒松開小九的手,即使不放在嘴邊吹,也這麽握着。小九的手都出汗了,可是卻不想他松開。

進了公館,一入餐廳,入眼的淨是些葷菜。那天吃包子,不過是随口一提,他倒是心細。

飯桌上,少不了一番“多吃點”“吃這個”這樣的話語。小九心裏慚愧,秦艽為他做這麽多,但他帶來的,只有無盡的麻煩,他也想為秦艽做點什麽,可他能做什麽呢?盡管是秦艽的人了,終歸改不了他戲子的低賤身份。

飯後,秦艽說着讓小九溫習功課,便獨留他一人在偌大的書房。

其實他哪用溫習什麽,國文還好些,數學英語那些個,課本上的字他都識得,連在一起卻又不識得了。他不好意思拂了秦艽的好意,只得坐在書房裏的椅子上發呆。忽的瞥見書桌下露出一角,他彎腰抽出,是那時先生教自己的《越人歌》。那句“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被自己翻來覆去寫了好幾遍,另外幾張紙上,是秦艽的名字。

曾幾何時,那麽懼怕和秦艽有來往的自己,竟然也将這個人深埋在了心底。終究是因為他待自己太好了,好到想起他時,心裏也跟着暖起來了。

“九哥兒。”牡蛎端着一盤子切好的水果走了進來“九爺讓你歇歇,別光顧着學習。”

“啊……”小九不禁有點臉紅,他根本沒翻過一頁書。

“別‘啊’呀‘嗯’呀的。”牡蛎用叉子叉住一塊鳳梨,送到他口中“要我說,九哥兒,該抓緊的時候,你也得上點兒心呀!九爺對你這麽好,你還有什麽可猶猶疑疑的?”

是呀,秦艽待他這麽好……小九也不知,自己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總是充斥着一些莫須有的惆悵。他伸手接過牡蛎手中的叉子,忽聽牡蛎驚叫一聲:“呀!九哥兒!你的手是怎麽弄的?”

傷的也不重,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大驚小怪呢?若是放在以前,凍傷了,磕碰到哪裏了,不是經常的事嗎?換了一個身份,身上的這幾兩肉也變得金貴了。

“搬桌子,不小心碰到了。”

“哪個不長眼的!真是晦氣!”牡蛎氣呼呼地罵道“你有沒有和九爺講?”

“啊……”小九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講了的……”

“這幫小子,準是看你好欺負!讓九爺好好教訓他們一頓!”牡蛎替小九打抱不平道。

說着,小九就想到那些學生們鄙夷的神情。他身邊就牡蛎一個可靠人,忍不住的,斷斷續續和她講了起來這些日子的不愉快。他說話慢,有時候,有些詞還羞于說出口,幸好是牡蛎,一聽便知曉了小九的意思。但這一次,繞是她,也不知該如何寬慰小九。

“你總該知道的,我們這樣身份的……有一日好過,便過一日。”好一會兒,牡蛎才瞧了瞧書房外,見是沒人,便對小九低聲道“你瞧着紫蘇,日子還不若你,侯二爺是個什麽樣的主兒,能有的一日安生便阿彌陀佛了。跟了九爺,往後怎麽樣的……先過了眼前。那些個學生,他們懂得什麽?生下來便含着金湯匙,哪裏懂得鹵鹽的苦澀。”

“九爺……九爺是好人……”小九下意識為秦艽辯解道。

“我說那麽多,你就只聽到我說九爺的不好了……”牡蛎嘆息一聲,似是想到什麽,又急忙道“诶,對了,九哥兒,你不是不想去那勞什子的書院嘛,那你和九爺講。做點什麽不成?”

“千萬別講!”小九急急道“我……我不能,不能給九爺添麻煩……”

“真是服了你了。”牡蛎白了小九一眼,忽的,她有點不好意思“對了,九哥兒,我給你講件事。”

小九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她小女人般的扭捏了一會兒,才附在小九耳邊道:“我和韓陽在一起了。”

韓陽?就那個板着一張臉,秦艽的副官?!小九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眼。

“他和我講了許多關于九爺的事。”牡蛎擔憂的望着他“人們常說‘戲子無義’,但我知道九哥兒你不是那樣的人。正因如此,我才免不了擔心。先前在戲樓,我待你不夠好,你不記前嫌,帶我來了這裏。若不是你,我也不會結識韓陽,這日子,于我來說,已經足夠好了,我沒有什麽不滿足。往後的事,誰也料不準,九爺不要你了,我們就姑且依靠着韓陽,你我姐弟相稱,我有一口吃的,便有你一口。即便是他棄了我,做些苦工,你我二人也過得下去。總之,我絕不會讓你一人。”

“九爺他——”小九沒想過那麽久遠的事,單單聽到牡蛎這麽說,就想要為秦艽辯護一番,然還沒來得及張口,被牡蛎一個噤聲的動作打斷了:“行啦,九哥兒,我知道現在在你眼中,九爺自然是千般好萬般好,但你要知曉,往常他玩過的戲子,小倌兒,比你見得客人還要多!哪一個不是你這樣柔柔弱弱的?他偏好的就是這口!就拿紫蘇來說,她的性子,和你有什麽差?再論九爺,難道待她還不夠好嗎?現在呢,她又落得什麽模樣呢?你這心裏,必須要清清楚楚,總不能叫旁的人牽了鼻子走。”

紫蘇……秦艽……小九的腦子頓時亂成一團。他怔怔的站在窗前。書房後的花園裏,秦艽正坐在白色的秋千上讀着手中的書,安靜得好似一幅畫。這樣的畫面,使小九的心也漸漸平靜下來。此生,他待自己如此好,即便如牡蛎所說,被負了,被棄了,小九也甘願。

他沒了心思看書,也不顧牡蛎的叫喊,兀自下了樓,來到花園,站在不遠處望着秦艽。他看書看的很認真,身後的薔薇花瓣掉落到他的書頁上,他才不經意的擡頭,瞥見站在牆邊的小九。

“複習好了嗎?”秦艽合住書,笑眯眯的看着他。

小九臉一紅,但還是誠實的搖了搖頭。

秦艽哈哈笑着朝他招招手,讓他過來。小九聽話的走過去,他握住他的手,眼睛又落到那道傷口上了:“下次別去搬桌子了,你知道就算你不做,也沒人會說你的。”

小九還是搖頭。

秦艽溫柔的摸着他的頭發:“那好,如果小九再幹活,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好不好?”

小九用力的點點頭。

他笑着,拉着小九讓他坐到自己身邊。窄小的秋千,擠着兩個人,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小九的臉又不自禁的紅了。好像和秦艽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褪去過這份熱度。他總是能為他着迷。

“平時上課,老師講的那些都能聽懂嗎?”秦艽溫和的問道。這還是他第一次詢問小九關于課業上的事情。

小九羞赧的搖搖頭:“不是……不是很能理解……”

“哪些不理解?”秦艽耐心的繼續問着“是國文,還是英語,還是數學?”

“都……都有一點……”小九越發的不好意思起來。

“那我讓胡管家把書拿下來,我給你講講,好不好?”秦艽說着,已經安排了守在一旁的胡管家。

其實書上講了什麽不重要,小九會不會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和秦艽兩個人就這麽坐在一起,聽他的聲音,感受他的體溫,嗅到他的氣味,就足夠了。

他什麽也不需要,他只想在秦艽身旁,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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