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餐過後,克萊德裏希回到書房裏繼續“工作”。萊茵擔心他在家裏工作會影響休息,早有命令不許軍部給他傳送任何軍務相關的消息。他除了看新聞直播外,就只能從手頭的資料裏找事幹。他在私藏文件裏翻了又翻,找出了一篇保存二十餘年的論文手稿。作者是萊奧·馮·曼施泰因和安東·馮·曼施泰因(曼施泰因家族有随夫姓的傳統),是他的雙親合著的一篇論文。

這篇名為《平行空間裏的生命形态的100種可能性》的論文手稿,一直沒有發表過。因為它是二人參加平行空間的任務前才完成,本來計劃任務歸來後遞交給研究所,最終卻變成了二人的遺稿。曼施泰因家族之後也沒有交給研究所,而是作為父母的遺物留給了克萊德裏希。

克萊德裏希打開光屏,翻到這本手稿裏最核心的部分-無形态生命的可能性。二人不是生物學專業,卻從太空物理學角度論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在三維宇宙裏,力是物理學的基礎。小到蝼蟻大到恒星,如果沒有力的存在,就無法用物理學來論證一切可見的事物。但力是物理學學科必須的,卻未必是萬物存在必須的。二人認為在多維空間裏,力有可能并不存在。或者,力不是唯一存在的基礎單位。如果沒有力,原子無法保持形态,一切事物也不會有固定形态。換句話說,在毗鄰宇宙裏,生命可能是無形态存在的。

這篇手稿克萊德裏希看過很多遍,但一直不明白這段核心部分的意義。他看了一會兒暫閉上眼睛,腦子裏仍在轉着這一段話。生命沒有形态,那還能叫做生命嗎?彼此如何認識,如何接觸交流,又如何延續文明?

也許是思考得太入神,一陣不适感突然襲來,讓克萊德裏希手扶腹部輕皺眉頭。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如果是在發情期裏,因為信息素的作用,Omega對于情-事的極度渴求會覆蓋這種不适。但現在,腹內深處生植腔的漲感讓他十分難受,也沒有其他欲-望能讓他忽略這個感覺。按登茨醫生的說法,在孕期兩個月時這個感覺會達到頂峰,也是Omega能夠承受的極限。所以在那時一旦受精卵成熟,就會取出放入人工孵化器。但這是在科技極度發達的帝國,在其他行星上這個取出時機可能會更晚,意味着Omega需要忍受更長時間的痛苦。

克萊德裏希忍耐了片刻,起身離開書房走入洗手間。他關上洗手池的排水口,打開熱水管,想儲些熱水來洗個臉。在洗手池儲水期間,他來到一側的穿衣鏡前看着自己的臉。那張英俊帥氣的臉上展露的是成熟,雖然還不見皺紋,但畢竟他已年逾三十。有時清晨從睡夢中裏醒來,他會注視睡在身旁的萊茵。那張臉在他身邊的時候,會顯得尤為稚氣未脫。每當這個時候,他就不由會想起二人之間的年齡差距。

克萊德裏希不禁對着鏡子苦笑一聲。身為軍人,他從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容貌老去。但身為帝後,他卻不得不顧及萊茵和帝國的臉面。他嘆了口氣暗自想着,以後是不是學着用用面膜、保養水一類的東西?但那些東西,對他而言可能比剛剛的手稿還要複雜難懂。

“啊,水......”

片刻後他才想起洗手池裏還放着水,趕緊來到洗手池邊。讓他驚訝的是,洗手池裏依舊像剛剛一樣,只蓄了一點水。克萊德裏希擡高水龍頭想加大水量,但水龍頭的出水量并不增加。他又按下水龍頭想關掉,可出水量也不減少。更奇怪的是,水在不停地往池中流,但池中儲起的水量始終保持不變。

克萊德裏希愣在那裏,看着這個有點詭異的場面。嘩嘩的水聲在那一刻似乎更加刺耳,回響在整個房間裏。這時他忽然想到了什麽,這個房間裏還有一個裝飾挂鐘,是帶鐘擺的布谷鳥鐘。他轉過頭看着挂鐘,鐘擺在無外力的情況下高高擡起停在半空裏,完全違反着重力的規則。

克萊德裏希心裏一震,仿佛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麽。

這個房間的時間停止了。

他記得一年半前在先帝魯道夫的慶生軍演上,中子星號上也彙報了同樣的怪事。時間突然出現空白檔,導致當時吉恩指揮的紅色巨星號差點把炮口對準己方戰艦。

他緊張得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緩緩轉身環視了一圈,周圍并沒出現其他異常。他站在那裏鎮定片刻,然後走到門口伸手去開門。果然如他所料,門根本打不開。他又嘗試了設置在洗手間裏的通訊器,同樣無法使用。他仿佛明白,自己被困在了一個時間的真空區域。除了等待它的消逝外,他什麽都做不了。

腹中的不适感再次襲來,克萊德裏希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緒,來到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下。過了最初的震驚之後,他倒沒有特別慌張,反而有點想利用這個機會嘗試點什麽。他找來個一次性剃須小刀,輕輕劃破自己的手指。血滴立刻流出,輕微的疼痛感也跟着襲來。

“看來房間裏的時間停止了,但我的時間沒有。”

克萊德裏希琢磨着。他作為這個房間裏的物體之一,和鐘表本質上沒有區別。但是為什麽,一個停止了時間、一個卻沒有?

克萊德裏希坐在那裏思考,片刻後漸漸感到疲倦。算算時間,萊茵應該差不多回來了。現在幾點了?他伸手去拿通訊器,然後想起來時間是停滞的,不禁自嘲地笑了一聲。

“也不知萊茵回來了沒有?看不到我他會不會着急?現在是不是正在外面敲門?”

就在克萊德裏希胡思亂想之際,洗手間的門外忽然響起很大的動靜。緊跟着,水龍頭的水停止了,鐘擺重新恢複擺動,一切恢複了正常。

這時洗手間的門打開,萊茵第一個沖進房間。他把克萊德裏希緊緊摟入懷裏,上上下下看了個遍,“你沒事吧,克萊德?”

克萊德裏希有點奇怪地看着他。他看來十分緊張,好像知道剛剛房間裏發生了什麽似的。

“我沒事。但是剛剛......”

腹中一陣突襲而來的不适感,讓克萊德裏希的話停在一半。萊茵看他臉色都有些發白,立刻把他橫抱起來,帶回到卧室。他把他小心放在床上,給他蓋上被子,然後自己坐到他的床邊。

“剛剛你書房裏的光屏是開着的。我說了多少遍,以後你有的是時間工作,為什麽不聽話?”萊茵的口吻明顯是責怪。

克萊德裏希微笑摸摸他的臉,“我不習慣閑着,沒事看了篇論文而已。”

萊茵不滿地看着他,“怎麽會沒事做?不是讓你想孩子的名字嗎?”

克萊德裏希笑了笑,“叫卡爾,卡爾·缪爾豪森,好不好?”

萊茵仰起臉想了片刻,“這麽普通的名字?你真的用心想了?”

克萊德裏希臉上笑意更濃,“皇室成員的名字不能标新立異,要能代表這個帝國的歷史文化,一般都是用國家裏最大衆的名字。卡爾不是很好嗎?”

萊茵撇撇嘴嗯了一聲,“好吧,聽你的。”

克萊德裏希看他嘴上同意臉上不服的樣子,無奈地笑笑道,“不如這樣,第二個孩子的名字你來起。等到将來他們長大了,你自己問問他們,對誰起的名字更滿意?”

萊茵的臉色凝滞了一下,不自然地扯扯嘴笑了笑,“我有點事沒處理完,先去書房一下。等我處理完了,陪你吃點夜宵再休息。”

克萊德裏希着實有點乏累,連想問他剛剛洗手間裏的事都忘記了。他點點頭閉上眼睛,聽到萊茵離開房間重新關上門。他閉目休息了一會兒,直到片刻後萊茵重新回到卧室,扶他下床向小餐廳走。

“對了,登茨醫生跟我說,因為你的年齡緣故,孕期間更需要放松心情。所以我在想,一個月後你身上反應可能更強烈,到那時去帝國海外領的度假地住一陣怎麽樣?”萊茵不經意似地提議道。

克萊德裏希意外地看着他,“孕期間還跑那麽遠,不是更累嗎?”

“嗯,也對。”萊茵點點頭不敢多說,怕被他感覺出端倪。

二人來到小餐廳,晚餐尚在準備中。二人相對而坐,克萊德裏希看着坐在餐桌對面的萊茵。他的目光始終看着窗外,不敢和他對視。克萊德裏希很了解他,這說明他有事情沒告訴自己。萊茵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做出一張撲克臉,隐瞞所有的事。但當面對伴侶,他卻無法用冷漠臉來掩蓋內心。

“萊茵,你有什麽事瞞着我?”

“沒有啊。”萊茵立刻回過頭來,眨眨眼佯裝一臉無辜。

克萊德裏希揚揚眉心裏有數,這個反應說明他确實有事隐瞞。但現在的萊茵已是一國之君,心裏有秘密也很正常,克萊德裏希并不想追問太多。這時管家适時地走進來,餐車上推着今日的晚餐。萊茵內心松了一口氣,微笑看着他擺上餐桌。

“吃飯。”

克萊德裏希用餘光注意着他突然放松的樣子。他臉上沒顯露什麽,答應一聲也拿起餐具,默默吃起了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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