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終其一生
整個轉變的過程都很突然, 一時之間, 韓嬌嬌沒能做好心理準備, 她不相信蘇枕會無端發出這種言論的微信來, 也不相信蘇枕的态度會在前一刻說出“我的就是你的”之後, 一下有這麽大的驚天轉變。
盡量按捺住不安的心,嬌嬌深吸一口氣,試着再次給蘇枕打電話。
然而這一次,也只響了兩聲“嘟嘟”的聲音,依然被挂斷。
韓嬌嬌終于有一點點慌了,給蘇枕編輯微信,卻發現他已經把自己删除。
望着醒目的紅色感嘆號, 嬌嬌的眼眶在一瞬間就紅了。
一直試圖讓自己冷靜,再冷靜一點。
她顫着手翻找到章安的電話, 沒想到響了十幾聲後,章安也沒有接通。
她又找到彭勇勇的電話,同樣撥過去。
這一次,電話倒是接通了,雖然同樣等待了十幾聲, 起碼聽到熟悉的彭勇勇的聲音。
“喂?韓小姐嗎?”
韓嬌嬌抓緊時間道:“彭勇勇,發生什麽事了,為什麽蘇枕他……不接我電話。”
彭勇勇好像在一個無人的角落, 将手機用手小心翼翼捂着,所以聲音很輕也很低:“韓小姐,這……你就別問我了, 對于這件事,我也感到很抱歉,你……你以後不要打電話來找我們。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他也沒想到會發生這麽殘忍的事,關鍵的問題是,他還不能說得那麽明白,因為蘇枕已經下達命令了,凡是知情者,誰都不允許把這件事情交代出去。
倘若要有人必須做這個壞人,蘇枕願意去做。
彭勇勇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是真的覺得很對不起韓嬌嬌,明明……明明蘇枕和她之間的感情已經發展到這麽順利的地步,卻要讓韓嬌嬌突然從美夢中清醒。
這對一個女人來說,無端是最殘忍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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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勇勇抖着唇,說到這裏再也無法繼續下去,只能一個勁拼命地和她說抱歉。
最後在無聲的環境中,彭勇勇把電話也給挂斷。
他默默無聲地看向遠處房間內坐着的兩個人,明亮的光線中,蘇枕正陷在沙發裏,低垂着眉眼,默默地看着手心裏捧着的紙箱不說話。
漆黑的眸子裏第一次如此黯淡無光,仿佛平靜的古井裏當真再也掀不出一絲漣漪。
章安見此,忍不住說:“蘇總,這樣真的好嗎?”
不告訴韓小姐的話……
蘇枕無奈地笑着,“嗯”了一聲。
“可是……”章安明白他有點多舌,一個小時之間,自從收到這個紙箱,看到裏面的內容是什麽後,蘇枕像是逢春的樹木突然迎來暴雪的襲擊,大雪紛飛之間忽然傾倒,一股頹敗之勢無言地圍繞着他。
第一次,這是章安第一次看到如此痛苦的蘇枕。
不管以前他遇到再困難,再艱險的問題,都能慢慢将之化解,從來不會在蘇枕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困惑與迷茫。
但這一次,他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章安低眸,順着蘇枕骨節分明的手指,望向這個紙箱裏的東西。
這個主人不知道是誰,沒有寄件人姓名,沒有地址,沒有電話號碼,一切信息都未知。
裏面卻放着蘇枕母親當年随身攜帶的手鏈,還有兩張準備帶蘇枕去游玩的門票。
這些都是蘇枕的母親沒來得及給他的東西。
她的承諾随着她的離世,全部化成浮光泡影。
除此之外,紙箱裏面還有一封信,一些照片。
那封信和當年綁匪留在現場的紙條如出一轍——通過報紙與雜志的字體互相拼接的手段,“寫”出其中的內容。
信裏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告訴他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分,不要忘記自己是蘇家長子的身份,更不要忘記當年的事情,如果想讓照片裏的女人活命,就不要和她再有瓜葛。
兇手一直逍遙法外多少年,始終沒有被抓捕歸案,有人懷疑他可能早就逃離到國外,也有人懷疑兇手已經隐姓埋名找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生活,所以蘇家許多人都叫蘇枕不要有心理陰影,當年那個紙條只是兇手随便留下來玩玩的東西,根本不足為懼。
蘇父也希望蘇枕早一點找個女人定下來,他年紀也不小了,之前留什麽長頭發,就是想要拒絕女性的親近。
而今頭發已經被剪掉,就證明蘇枕已經想通,有了心儀的女性。
原本蘇父很高興,他為了蘇枕的婚事真是絞盡腦汁,想到頭疼,總不能逼着自己的兒子随便和一個女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吧?
一開始還幻想着能夠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到後來,蘇父也放飛自我了,什麽門當戶對的,是個女人就行了,當然前提是,得找個和蘇枕差不多大,或者比他要小的女人。
要是找來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女人,估計蘇父還會被氣到吐血。
後來蘇枕提到過嬌嬌的存在,蘇父也在暗中調查過她,對她曾經身為傅韶身邊的人這件事倒是沒什麽意見,關鍵蘇枕的爺爺蘇時茂也提到過這個小丫頭,看起來還比較滿意,蘇父便想着年後自己這兒子也該帶對方回家來看看。
誰知道,現在出了這樣的事……
兇手不僅沒有離開他們的身邊,一直在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一盯便是二十年之久。
紙箱裏散落着一疊照片,是近幾日蘇枕和嬌嬌出去游玩的照片。
包括他們走在大街上,有說有笑的模樣,坐在咖啡廳裏面閑聊的模樣,還有去丹龍市各處景點閑逛時的照片,竟然全部被人偷拍進相機裏去。
指尖捏着這些照片,蘇枕的眸光又黯下不少,永遠記得當年對方也這麽郵寄過包裹,郵寄來的卻是他母親的一根手指,接着第二個包裹,第三個包裹,都是他母親的手指。
當時小小年紀的他,被那個畫面沖擊到無法說話的地步。
後來看到警告信的那個瞬間,他更是覺得他們蘇家的男人都是被詛咒的,因為信裏說,但凡他們愛上的女人,對方肯定要進行報複,要将她們都殺光。
所以他這個人看起來淡漠,不輕易和哪個女人交心,也完全沒有想過自己的生命裏會出現什麽女人。
甚至蘇枕從來沒有想過,這一生當中,自己會愛上哪個女人。
他準備孤老終生,就這麽一個人守着偌大的家業,直到生命的終結。
賀臨江說他沒必要這樣,曾經他也覺得擁有那種想法的自己很可笑,而今卻……
章安說:“蘇總,我們可以報警,可以派人保護韓小姐,可以把幕後兇手揪出來!”
這件事情他知道,蘇枕肯定會派人去暗中調查,但蘇枕的意思也很明顯,不想讓韓嬌嬌跟随他一起涉險。
也是第一次,章安看到情緒這麽不穩定的蘇枕,突然皺着眉急切地對他說:“我不能讓她冒一點風險!”
這個兇手的意思很明确,已經讓蘇枕的父親體會過死別的滋味,現在要讓蘇枕體會一下生離的痛苦。
章安被這一聲低吼吼得身體一僵,又看到蘇枕的身體重新坐回去,聽到他說:“章安,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休息。”
他揉着眉心,看起來是真的很累,缺失了往日的精氣神。
章安只能說一聲“是”,默默地從房間裏退出。
等到退出以後,才注意到一直等在門邊的彭勇勇,見他一臉擔心地問:“章秘書,蘇總怎麽樣了?”
“不太好。”章安如實回答,“最近的狀态可能都不太好,我們要督促他好好吃飯。”
“嗯嗯,好的。”彭勇勇有些話不知道該講不該講,一直有些扭扭捏捏的。
他這模樣落進章安的眼裏,實在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章安交代:“你有什麽話想說的話,就直接說了吧。”
彭勇勇說:“剛剛韓小姐也打電話給我了。我、我沒忍住,就接了。電話裏,感覺她……狀态不太對。”
章安嘆一口氣,往房間裏偷偷瞥一眼,蘇枕靜坐在原地,光線籠着他,他紋絲不動。
章安趕緊拉着彭勇勇出去說話,等門關上以後才和他開口說道:“別說韓小姐了,蘇總的狀态也不對。”
他也不知道這件事該不該告訴韓小姐,不過很多感情都是這樣,因為各自原因不能在一起,或者各種誤會、摩擦導致的分離,實在太多太多。
人世的感情很複雜,合則來不合則散,但也有為了對付着想,不得不分開的情況。那是最痛苦的一種情況。所以往往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堅守下來的都是得之不易的真情。
但像蘇枕這種情況又比較複雜,出于各方面考慮,蘇枕都認為不告訴韓嬌嬌比較好,萬一告訴了,真的像警告信裏寫的那樣,讓他再次體會到什麽叫死別該怎麽辦?
想小時候遇到兇殺案,本來就已經成為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了。若是再叫人遇到一次,那肯定會讓人崩潰。
被涉及到的人又是那麽喜歡的人,到時候真等到韓嬌嬌出什麽事了,即使兇手被捕歸案,她人也已經再也回不來。兇手就算被處決,能換回蘇枕母親的一條命,還有嬌嬌的命嗎?
章安明白蘇枕的憂慮是什麽,蘇枕就是喜歡想太多,這也是他給別人的最大的溫柔,有什麽苦,自己默默承受。
比起要傷害嬌嬌,做一次絕頂壞人,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之類的話,蘇枕寧可嬌嬌以後忘記他,重新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哪怕……哪怕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只要能給她帶來幸福。
因為嬌嬌的性格,蘇枕很了解不過,一旦她得知真相以後,一定會願意和他一起共度這次的風雨,甚至按照嬌嬌的思想是,如果對方真的是還在逍遙法外的兇手的話,那麽就随便過來找她試試,她可以引蛇出洞,把對方一網打盡。
按照嬌嬌的思想,她一定會這麽做。
但如果這個計劃失敗了呢?
蘇枕根本不願意讓她冒一點點風險,與其這樣,還是他暗中調查比較好。
……
彭勇勇的電話也被挂斷以後,嬌嬌不知道窩在沙發裏坐了多久,可能久到有一個小時,屋外的月光漸漸變暗,天色好像有點變化,記得沒錯的話,天氣預報報告過,今天夜裏會有雨。
她坐到雙腿都快變麻,終于強撐起身體走向客廳。
客廳裏空空蕩蕩的,她來到這個城市并不久,在這個屋子生活的記憶也不久。
和蘇枕的點點滴滴,好像發生在昨日一樣,連手心中的鑰匙,都仿佛殘留着他的體溫。
嬌嬌深呼吸一口氣,現在只有一個沖動,她得找他,找到他問清楚,她相信事情的真相絕對不會是這樣,她一定要問明白,否則絕對不會死心。
想定以後,嬌嬌來到玄關處換上鞋,心裏一直在忐忑。
如果遇到蘇枕之後,他和自己說,算了吧,我們兩個從來就沒有開始過,她會怎麽做?
打他一巴掌,說他是負心漢,還是含着眼淚,說你怎麽可以這樣?
這兩種選擇,好像她都不會做,甚至她總是有一種錯覺,蘇枕真的和她在一起過嗎?
不管是哪一次,他坐在自己身邊的時候,閉目養神的模樣,看着離她那麽的近,又是那麽的遙遠。
換好鞋以後,嬌嬌打開房門,準備出發。
不知是不是這層樓比較安靜的緣故,她一關門的聲音便驚擾到隔壁的賀臨江。
他打開屋門,冷着一雙眼看向她,本來不想管她的閑事,但看到嬌嬌的狀态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一直耷拉着腦袋,連他開門的聲響都沒發現。
賀臨江不禁問道:“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嬌嬌沒回答,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一樣徑直走向電梯口。
“喂!”門內的賀臨江皺起眉,果然一扯上她的事他就覺得心煩意亂。
沒一會兒從門內奔出,在電梯上行至本層樓層前,賀臨江從後面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她也終于有了一點反應,慢慢調轉過頭,雙目無神地看向他:“怎麽了?”
“我還想問你怎麽了?”賀臨江咬着牙關,沒好氣地說,“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嬌嬌才慢慢地低下眸,看向自己的手機,解鎖屏幕以後輕輕說:“知道。”
“十點了。”
“你還知道十點了。”賀臨江真的不知道要拿這個女人怎麽辦,“所以你這麽晚要去哪裏?”
他絕對不會相信,親自将嬌嬌送回來的蘇枕,還會在這個點讓她又出去,所以肯定不是蘇枕的主意。
但這個時間段,能讓嬌嬌親自出門的還能有誰呢?
韓雪珍那邊絕對不可能,畢竟有他爸爸,還有家裏的阿姨照顧,絕對不會有什麽問題。
那麽想來想去,也只能還是蘇枕了。
“你別管我。”嬌嬌垂着頭,梳起來的辮子都沒來得及放下,露出一節雪白的皓頸,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見幾縷青絲微垂,一種莫名的體香從她的身上幽幽傳來。
饒是他很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聞見這股香味也莫名的受不了。
不知不覺便松開嬌嬌的手,往後輕退一步。
“你以為我想管你嗎?”說完這句話後,恍然間賀臨江意識到哪裏不太對勁,這段對話有點熟悉,熟悉到好像之前他們剛剛經歷過這樣的對話。
只不過當時說出這句話的人不是他,是她。
他的面色一沉,忍不住說:“對,我是不該管你,我也不想管你,我自己犯賤,忍不住想管你,行了吧!”
嬌嬌的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正好電梯的大門被打開,她瞬間沖入裏面。
賀臨江望着她從來沒有回過一次頭的背影,漆黑的眸子幾乎是陷入一片死寂。
沒錯,他就是多管閑事,他就是犯賤,明知道她的心根本不可能在他的身上,他也該把她的事淡化成日常,但就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尋找她的身影。
電梯一路下行到一樓以後,賀臨江終于意識到什麽,狂按着電梯,期望着電梯趕快一點,再快一點上來。
但當他乘坐這班電梯下到樓下時,往前面狠狠跑了幾步,卻哪裏也沒找到嬌嬌的影子。
……
韓嬌嬌不是沒有目的地在走。
出了公寓樓之後她就快速地在路邊攔了一輛的車。
大半夜是一個女司機接待了她,看到是個長得特別嬌弱的大美女上她的車,且一直雙目失神地望着手機,女司機大致猜出個七七八八。
“妹妹,這大半夜的,你是要去找男朋友嗎?”
男朋友?
嬌嬌終于擡起眼睛,輕抿着嘴角說:“他好像不是我男朋友。”
他們的關系連她都有點分不清了。
“不是男朋友?”女司機有點憤慨,她入行這麽久,什麽樣的乘客都接待過,平時沒事做就喜歡和乘客聊天,也算是為她枯燥的日常生活排解用。
像這個妹妹嘴裏說的情況,她可是見多了,女司機說話的聲音都變得不禁大起來:“這男人,不會是吃幹抹淨了就想把你甩掉吧!”
可惜了一個長得這麽漂亮的妹妹,那男人也夠有眼無珠。
見嬌嬌沉默下來不再說話,女司機感覺自己說的有點嚴重了,忙哄着她:“妹妹,你千萬別傷心,我就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但那個男人要是敢辜負你,聽我一句勸,千萬別對他客氣。”
“謝謝你。”一直不發一言的韓嬌嬌,終于勉強地對女司機笑了一下。
之後兩個人便全程無話,等送到目的地的帝豪酒店之後,女司機還想給她打氣。然而嬌嬌覺得腦子裏是亂的,耳朵也嗡嗡在響,好像什麽聲音都已經聽不進去。
她就想立即找到蘇枕,找到他,想要問清楚,蘇枕肯定不會無緣無故說那樣的話。
肯定有什麽原因,有什麽事情影響了他。
她相信蘇枕的為人。
他做什麽事一定都有他自己的原則,不會是沖動之下的結果。
嬌嬌的心底一直如擂鼓一樣,敲得像是震天響,耳邊嗡嗡亂鳴,像是發生海嘯。
腳步輕輕一擡之際,她深呼吸一口氣,想驅散心底的緊張,卻在帝豪酒店門口的石階處,一眼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
站立在他身側的分別還有其他人。
他們正在搬運行李,好像想趁夜色就趕緊從丹龍市離開。
她柔弱的眉眼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有人停下手上的動作,也有人在繼續幹活。
為首的那個男人,正筆直偉岸得如山岳般站立在燈柱下。
猛然吹來的風,将他身上罩着的長衣吹得獵獵作響。
他将目光輕輕定格在她的身上,眼底多了幾分淡漠、疏離,還有一點點不許她靠近的狠戾。
終于,在對視片刻之後,蘇枕緩緩開口:“嬌嬌,我的話已經在信息裏說完了。你不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