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次貼近

江禮本是過來談事情,順便勘察對方公司規模。

從公司出來,車剛起行,就下起了雨。

他倚靠在後排,閉目養神,同時聽着陳助理彙報明日行程安排。

在提到“明天下午去C大上課”的時候,江禮的眼睛瞬間睜開。

他又想到了那個每逢他的課必逃的學生。

那個在酒吧裏,慌張呼救,在男廁用迷離目光看着自己的女人。

江禮想說些什麽,還未開口,就聽陳助理在一旁感嘆:“這麽大的雨,還摔了一跤。”

陳助理跟了他這麽多年,前者有什麽特點,他還是知道的。

一到下雨天,就會格外感知到悲傷的情緒,心情也會變得極其低落,不管做什麽事,都很難開心起來。

江禮覺得這症狀有趣得很,此刻聽他為一個陌生人感慨,更覺好笑。

他難得有心情打趣,笑眯眯問他:“陌生人,也會感同身受麽?”

陳助理心有餘悸,臉上卻沒什麽表情:“是的。您看,她身上那麽髒,又打不到車,一定很難過吧。”

江禮順着他的話,向前望了一眼。

落雨如同斷線的珍珠,車快速向前行駛,雨刷不斷刮掉玻璃上的雨水,讓坐在公交亭的少女形象愈發清晰。

她穿着白T短裙,腳下是一雙白色帆布鞋,把頭埋在膝蓋裏,瀑布般的柔亮秀發随意垂下。

便是這樣的坐姿,也能看出她纖瘦的腰,筆直的腿,是獨屬少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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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夏日叼着雪糕,不擦防曬直面陽光的青春活力。

此時,車剛好行到少女面前,他順着車窗,又向外瞟了一眼。

只一眼。

粉白兩色的兔子包挎在她身側,無情大雨漫天,只有這只兔子孤零零與她相伴。

江禮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

“停車。”

司機猛踩剎車,車停得過于急促,濺起了道路兩旁的積水。

“傘。”

陳助理聽命,連忙把傘遞給江禮。

他頭也沒回,打開車門,撐傘下車,站她身前停步。

一只手揣進褲袋,舉着傘,就那樣定定地,沉默地凝望着她。

像一只優雅的黑貓,從擺滿佳肴的長餐桌上,漫不經心踱步而過,直到看到一塊嵌着草莓的奶酪蛋糕,才駐足停下,眯眼而望。

這是它想要的食物,它必得的東西。

她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

臉上的水,說不好是雨是淚。

面頰的秀發早已被打濕,緊緊貼在臉上。

她滿身泥濘,盡是髒污。

與他對視的一瞬間,他注意到她放在膝蓋上的食指,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又是你,林朵同學。”他用平靜的語調敘述。

林朵連忙正過身側的兔子包,試圖遮住百褶裙上的污漬。

她想用往日的面貌與他打聲招呼,嘴角扯了扯,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怎麽都擡不起來。

“江先生。”

仍舊是綿軟的聲音,卻是掩藏不住的疲累。

即便如此,還要強打起精神,在他面前故作堅強。

甚至掩藏自己的狼狽,保留殘存而可笑的體面。

他聽着尤為刺耳。

他們僅有的幾面之緣,他已經見過她太多面。

喝醉的,慌亂的,害怕的,心虛的,驚訝的,堅韌的,羞憤的,狼狽的,堅強的。

明明大部分都是脆弱的時候,她卻始終不肯展露一絲脆弱。

“怎麽會在這裏?”

林朵坦白:“找人投資。”

“打算怎麽回去?”

林朵想也不想,就答:“在等末班車。”

她并不認為江禮會關心自己,只是恰好路過,下來看一看她的笑話罷了。

畢竟,他親口說過,他并不善良。

她并不是一個大方到可以讓人随意取樂的人,因此她下起了逐客令。

“江先生,您快上車吧,您的褲腳都濕了。”

“是嗎。”江禮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多久一班?”

林朵的語氣故作輕松:“大概半個小時,今天下雨,所以晚了一點。”說完,又歪頭問,“江先生打聽得這麽清楚做什麽,您也要等公交嗎?”

“我陪你等。”江禮颔首,“現在是下班時間,我正好很閑。”

他邁步,踏上防水臺。

手中雨傘一半被亭沿遮住,一半露在外面,雨打在上面,噼裏啪啦盡是悶響。

當真是一起等下去的架勢,他無言而立,她撫着手臂靜坐,雙雙靜默聽雨。

風攜着涼氣而過,她暗吸一口氣。

天色漸漸暗去,他還是沒有動的意思。

林朵悄悄側頭看他,他氣定神閑,臉上并無為雨所困的難處。

她自然耗不下去。

“江先生。”她喚他,“如果您下車的目的是為了戲弄于我,那麽我想,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驚訝于她的直白,江禮面上未顯,只是偏過頭,與她對視。

林朵轉過臉,避開他比雨還涼的目光,搓了搓手臂。

“你早就知道末班車時間已經過去,說陪我等,不就是想看我空等一場的笑話。就像那天你——”

她自嘲一笑,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你從未打算伸出援手,卻還要看我乞求你的樣子,看窮人為錢所困,來滿足你們這些資本家的無聊趣味。”

“如果看夠了,就請回吧。”

江禮沒有開口,視線仍舊落在她的臉上。

看她受傷過後,破罐破摔的剖白;看她脆弱之時,滿身是刺的坦然。

她只是被耍夠了。

拒絕二字明明可以直說,偏偏要用最傷人的那一種表達。

以開會為借口,讓她苦等幾個小時,把她的真心摔在地上踐踏,好玩嗎?

她從不仇富,哪怕自己生活貧困,父親家財萬貫也不願出錢供養自己,也未在心底留有一絲一毫的怨恨。

但是這一刻,她突然讨厭起了他們,讨厭虛假僞善的模樣。

江禮又重複了一遍最開始的問題:“打算怎麽回去?”

這一刻,發洩了心中部分戾氣的林朵,心情突然好了許多。

他想做複讀機,她也不介意陪他複讀。

“在等末班車。”

江禮握了握傘柄,心中沒由來有些煩亂。

看着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莫名地,想要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嵌進牆裏,看她流出淚來,乞求自己。

不。

他更想把她扔在床上,壓在身下,狠狠作弄她。

看她無處可依,不得不緊摟自己,将他視為全部,嬌聲哀求的樣子。

他突然很想抽煙。

黑色雨傘驀地被人丢到地上,林朵偏過頭,就看到江禮步伐翩然向她走來。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強行将她抱起。

“江先生,您要幹什麽?快放我下來!”

車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不管林朵如何捶打他的胸口,江禮都無動于衷。

她被穩穩放進車內,緊接着,江禮也坐了進來,就在她的身旁,高級衣料與她緊緊相貼。

“放我下去!這裏太擠,我不要坐。”林朵故意找借口,非要下去不可。

江禮單手鉗住她不安分的手臂,淡淡偏過頭。

“這位小同學說太擠了,聽見了嗎,陳助理?”

“……”

下一秒,陳助理打開車門,從車的另一邊下去。

臨上車之前,他又跑到站臺上面,把江禮扔掉的雨傘撿了回來,這才跑回車上,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去。

車穩穩行駛,壓着雨水而過。

唯餘公交站臺寂然,好像什麽都未發生。

空調開始吹熱風,林朵的身上暖了許多。

陳助理看起來沒什麽表情,暗地裏,眼睛卻忍不住順着後視鏡向後瞟,光鮮亮麗的總裁助理,竟成一個偷窺狂魔。

江禮忍無可忍,降下擋板。

車內空間減少一半,空氣中,二人的呼吸逐漸交織。

林朵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吸入一口涼氣,她連忙用雙手掩住口鼻,生怕自己打噴嚏。

下一秒,她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溫暖的體溫包裹。

偏過頭,一件高級西裝外套,已經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來是西裝的餘溫。

“江先生。”林朵抓住空空的西裝衣袖,開了口,“我并不是一個懷有感恩之心的人。”

“……”

江禮突然懂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樣最好。”江禮說,“正好我想不出,你身上有什麽地方,值得我所圖。”

林朵點點頭,說:“那我們兩清。”

“……”

車繼續前行。

進入市內之後,速度明顯減慢。

林朵正覺百無聊賴,不料汽車突然急轉彎,她整個人不受控地向左偏,完完全全栽進了江禮懷中。

她緊貼他的胸膛,按道理她不是第一次貼近,本該是個熟悉的地方了。

她卻緊張得好像一個初犯,只覺得全世界都靜了一下,否則,她怎麽會如此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江禮勾勾嘴角,他們離得這樣近,被這樣一個英俊的男人熱切注視,她就是一塊石頭,也會臉紅。

江禮挑眉,問她:“怎麽?你不欠我,想讓我欠你?”

林朵咬着嘴唇,大腦一片空白,連忙起身。

她的身體又香又軟,嬌小一只,伏在他胸前,令他生出滿足之感。

江禮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動。

“前面路不平,不想再次投懷送抱,就不要動。”

林朵哪裏會聽,立即推開江禮,坐直身體。

哪知,就像驗證他的話一樣,車又是一個急轉彎。

林朵果然撲到他懷裏。

“……”

他的手再次搭在她肩上,像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笑眯眯的:“不要亂動,乖。”

掌心的溫度,透過西裝外套,傳到她身上。

明明是常人的體溫,她卻覺得格外灼熱。

車急轉幾次,終于進入正軌,江禮才放開她。

“好了。”

收回手,好像沒有任何留戀。

林朵坐直身子,眼睛看向窗外,努力平息自己。

江禮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觸感猶存。

一路再無話。車行到市內,江禮看着窗外,突然叫了聲停。

擋板緩緩上升,陳助理連忙待命:“江總。”

江禮并未回答,而是對林朵道:“下去。”

行,下去就下去。

這個并不善良的人能給自己捎到市內,已經是此生做過最大的善事了吧。

林朵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不想擡起頭,發現江禮也從車的另一邊下了車。

“江先生?”

江禮穿着白色襯衫走過來,說:“我要買東西。”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直說,“你陪我去。”

“為什麽?”

“因為你穿了我的衣服。”江禮隔着眼鏡,狹長眼眸定定望着她,“我冷。”

“……”

林朵原本想把西裝還給他,可是自己身上這麽髒,又這麽很冷,她……想再多穿會兒。

逛商場就逛商場,林朵抓緊肩上的西裝,默默跟在江禮身後。

這間商場,林朵很少來,只因來也買不起。

她像個跟班一樣,踏足金碧輝煌的這裏,裏面彌漫高級香水的味道。

來往的人皆是一身名牌,或紳士,或美豔,跟她這種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精神面貌截然不同。

江禮走進一家國際大牌,櫃姐立即迎上來,江禮轉了一圈,又離開了。

林朵只站在門口,披着西裝默默等待。

他連着看了幾家超一線大牌,似乎都沒找到滿意的衣服。

林朵雖然不是一個愛說別人壞話的人,此刻也不禁腹诽一句,比女人逛街還挑剔哦。

此刻站在這家店門口,用手機回了唐因的消息,只說自己快到學校了。

又四處張望了一會兒,這家大牌的店長突然走過來,請她進去休息。

她髒兮兮的不好意思進,店長卻說,裏面準備了咖啡甜點等,供客人休息食用,聽得她十分心動。

店長将她請進休息間,立即有兩名女員工圍上來,不由分說脫掉了她的衣服。

她反抗掙紮無用,很快被換上一條豆沙綠色的裙子,整個人看起來溫柔極了。

髒兮兮的小白鞋也被脫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雙Christian Louboutin的紅底高跟鞋。

做完這些,店長立即過來鞠躬道歉。

“抱歉,這位女士,是那位江先生吩咐我們這樣做的。他是這裏的SVIP客人,我們也沒辦法。”

“……”

林朵站在原地,眸子裏含着怒氣,憤憤地看着江禮。

明亮燈光照在他身上,金絲邊眼鏡反射着光芒。

他穿着白色襯衫,就那樣倚在門口,長腿交疊,漫不經心地笑。

“如果你不滿我的決定,大可以換下來。”江禮說,“反正已經付了錢。”

林朵氣得咬牙,又毫無辦法。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酒吧裏,唐因問過她的那句話。

這世上會有人打破她的一切冷靜嗎?

曾經她信誓旦旦回答唐因,不會有的。

真的不會有嗎?

這個人,就在眼前。

這個,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卻已經跟他見過好幾次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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