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1次貼近
這麽冷酷的事, 跟江禮溫文爾雅的外表實在不相符, 但根據林朵對他的了解, 這又的确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看似親和有禮,其實最是無情。
但為民除害什麽的……林朵覺得,阿銳的話實在是太誇張了。
她剛想辯解兩句, 就見江禮靠坐在那裏,一雙狹長的眼睛盯着阿銳, 似笑非笑道:“如果你再敢胡說八道, 叔叔剛交給你的公司……”
“別別, 我閉嘴。”阿銳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你們當我是啞巴, 成吧?”
又湊近林朵:“剛才都是我瞎說的,怎麽可能呢!事實上,後續是這樣的,江禮啊, 他當場就把手機號給那個女同學了!”
“噗。”
邊澤一個沒忍住,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方才不小心發出的笑聲。
他瞄了一眼江禮的表情, 趕忙拍了拍阿銳的肩膀:“阿銳, 你的廚師上菜太慢,還不去催催?”
阿銳連忙借坡下驢, 站起身來佯怒道:“後廚怎麽回事,都等多久了, 還不上菜!”
說完,三步并作兩步逃離。
江禮的視線如有形的刀,落在阿銳的背上,直到他消失。
他這才收回目光,順手給林朵倒了杯普洱茶。
眼看着紅色茶水注入杯中,江禮的聲音卻比這水聲還要好聽:“阿銳就愛說謊,你別信他。”
林朵接過茶杯,小小喝了一口,點頭。
江禮慢悠悠放下茶壺,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我讀書時很內向,從不跟女同學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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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給自己倒茶的邊澤手一抖,茶水就這樣灑在了桌子上。
江禮掀起眼皮,掃了邊澤一眼,後者默默扯了紙巾,擦掉桌上的茶水。
他繼續道:“而且,我都是買了飯回教室,一邊看書一邊吃,更不存在他說的那種情況。”
邊澤的身子突然一動,他立即挺起腰身,跟着點頭:“沒錯,江禮很愛學習。”
說完,默默看了江禮一眼,用眼神表達他在桌子下面踢自己那一腳的不滿。
江禮視而不見,露出親和的笑容來,跟林朵解釋:“阿銳十六歲開跑車到盤山公路跟人飙車,到家騙叔叔說來我家補習功課,他連自己的父親都騙,你還能指望他說真話麽?”
林朵道:“那你怎麽知道他去飙車了?”
邊澤順口接了一句:“因為他也去了——啊,但是他只是坐在後面背單詞來着,我們逼他去的,內向,內向。”
林朵:“……”
這都什麽跟什麽,這麽拙劣的謊話,好像……她看不穿似的。
但她不想戳穿,也樂得裝傻,想到江禮在自己面前維持形象的樣子,心裏不禁滑過異樣的感覺。
等服務生終于開始上菜,阿銳才重新回來,繼續跟好友侃侃而談,剛才笑鬧的插曲沒發生過一般,一頓飯她除了沒怎麽插話之外,倒也其樂融融。
有阿銳這個老板在,這頓飯到底輪不到林朵請客,雖然她還是執着付錢,但……
她掏出手機想要買單的樣子,在三個資産以億為單位來估算的男人面前,是那樣的可笑。
那種自卑和窘迫簡直沒辦法用語言來描述,他們三個都是錢多到沒地兒花,可勁放肆買刺激的主兒,她既沒辦法心安理得接受,付錢又顯得自己故作矯情。
最後,是江禮把她攬到懷裏。
不是暧昧的舉動,更像是一種溫柔的保護,就像晚宴上,陌生男女跳交際舞那樣,把手自然搭在她的腰上,動作紳士,并不會覺得冒犯。
“這是阿銳的店,在他的地方不讓他請客,這是不給他面子。”江禮微微俯身,耐心很好地跟她解釋,“除非你讨厭他,否則,就是讓他難堪。”
林朵仰起臉,跟江禮對視,表情認真,眼角淚痣在店門外面的燈光下微微發紅:“我沒有那個意思,明明說好了今天……”
江禮的大掌在她腰間輕輕拍了拍,示意她安心,翹起嘴角打趣道:“怎麽,過了今天打算跟我劃清界限,不肯再給我共進晚餐的機會了麽?”
林朵搖頭:“不,當然不是。”
江禮收回手,順勢揣進口袋裏,直起腰身道:“那就等下次,來日方長,總有機會。”
他們兩個在門口,邊澤與阿銳等在路邊,實在看不下去。
阿銳催促:“行了行了,你們兩個能不能注意一點,考慮一下單身人士的感受?”
林朵聞言,連忙向後退了兩步,移開目光,佯作無事。
江禮帶她走到二人身邊,阿銳問:“晚上一起?”目光一移,看到旁邊的小姑娘,補充:“帶上這位小美女。”
不待林朵開口,江禮便說:“不了,她還要回學校。”
阿銳道:“怎麽,還在讀書呢小美女?在哪上學啊?”
林朵回答:“C大。”
阿銳差點笑出聲:“C大?那還有什麽好回的,這不是江大少爺一句話的事嗎?”
他這話的意思,落到二人的耳朵裏,卻是各有各的理解。
林朵想到白天張院長與江禮通的電話,他連找她出國的事情都做得到,還有什麽辦不到。
對江禮來說,他害怕根本不了解狀況的阿銳,嘴上沒個把門,直接把他跟C大的關系說出來。
他不想這麽早就讓林朵知道他的身份。
這種事,還是林朵自己發現,更有趣一點。
江禮道:“人家是好學生,別帶壞她。你們去,我送她回去。”
阿銳不樂意了:“江大少爺,你怎麽回事啊,這麽長時間不見,好容易跟你吃頓飯,還是借了小美女的光,我想見個女明星都沒見你難。”
邊澤也道:“江禮,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跟你女朋友見面,你就這麽匆忙要走?”
林朵再一次強調:“我不是江先生的女朋友……”
阿銳與林朵站在一側,攤掌指向林朵:“瞧把小美女氣得,都不想承認是你女朋友了。”
林朵:“……”
邊澤道:“放心,哥哥們都不是壞人,就算真有危險,江禮也會保護你的。”
他這樣子,好像把她當成小孩子哄一樣。
林朵個子不矮,外貌也趨于成熟,打從高中起,就很少有人這樣跟她講話了,此刻被人這樣對待,她還有點不适應。
她點點頭:“我知道的,你們是江先生的朋友,一定跟他一樣,都是很好的人。”
阿銳被逗笑了,說:“想不到啊,江大少爺,你竟然成了我們的信用背書人。”
江禮低頭,詢問她的意見:“你介意嗎?”
林朵跟他們稱不上熟,他們對她友善,也是因為江禮的關系,她心中清楚。
但是,江禮的問題問得很巧。
他沒有問她願不願意,而是介不介意,就像在餐廳那樣,把否認的權利交到她手上。
想了又想,她搖頭,回望江禮的眼睛:“不介意的。”
阿銳道:“唉,想跟好兄弟一起玩,還要以這種方式。”他捅了捅邊澤,“這回看清咱倆在江大少爺心中什麽地位了吧。”
他取了車,沒多久,一輛藍色的敞篷蘭博基尼停在路邊,阿銳坐在駕駛位,招呼幾人上車。
江禮與林朵坐在後排,邊澤坐在副駕。
邊澤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待會兒玩什麽?”
阿銳興致勃勃道:“去飙車啊!前兩天剛從國外運了一輛布加迪威龍回來,之前總借江禮的布加迪開,跟我爸說了很久,他才同意給我買,正好今晚磨合磨合。”
江禮聽在耳朵裏,對林朵說:“看,我沒有騙你。”
反應過來他是在說阿銳十六歲撒謊飙車的事,林朵沒忍住笑了出來。
有林朵在,阿銳的很多提議都被否決,商量來商量去,阿銳一拍方向盤,興奮道:“我知道去哪了!”
發動機啓動,一腳猛踩油門,蘭博基尼直沖車道,過于拉風的車型,立即成為街上一條風景線。
此時還不算特別晚,華燈初上,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時候。
月朗星稀,散在腦後的發被風放肆拂亂,高樓大廈不斷倒退,跑車在城市中疾速穿梭,車上放着重金屬音樂,是Dave Dee演唱的《Hold Tight》。
阿銳左手搭在車門上,迎着風跟随音樂大聲唱歌;邊澤應和節拍點頭,偶爾把手指放進嘴裏,大聲吹口哨。
林朵單手将頭發捋到腦後,心情特別地好。
人在一生中難得能有幾個心不設防的瞬間,自在輕松的身心,令她感到心情愉悅。
真是奇怪,她的境遇明明有些糟糕的。
自己認真準備那麽久的事業,因為小人捏造事實,讓她名譽受損,事業失敗。
男朋友劈腿,自己沒錢,父親從不愛自己。
聽起來,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可是跟這一刻比起來,又都沒那麽重要了。
萬千煩惱抛諸腦後,她只想享受當下。
就當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片住宅區,林朵沒來過這邊,可也知道這是南源城的富人區。
入眼建築是各式別墅洋樓,各有各的設計特色。
在等待電子門打開的時候,邊澤問了一句:“阿銳,帶我們來你家幹什麽?”
阿銳道:“這也不能去,那也去不得,只能回家了啊!”
他先讓幾人下車,自己停車到庫。
三人再熟悉不過,邊澤走進別墅,江禮帶林朵一起,共同坐在客廳裏。
傭人見到他們兩個,挨個喊少爺,按他們的習慣取來酒水喝。
見林朵一直在江禮身邊,兩人距離又近,便默認了他們的關系,于是她端着一杯橙汁,交到林朵手裏,非常要命地說了句:“少夫人,請喝果汁。”
林朵:“……”
她解釋:“我不是……”
傭人當她臉皮薄,便說:“沒事,早晚都會是。”
“……”
不愧是阿銳的仆人,還真是跟主人一個脾性。
林朵深感無力。
江禮暗中拍了拍她的手,向她搖頭,她只得默認。
是與不是,別人分不清,她自己拎得清就行。
阿銳半天沒回來,他們便在這裏扯家常。都是邊澤在問她問題,她老實回答。
通過交談,也知道他們三個是打小的好朋友,家世背景差不多,長輩也都互相認識,關系非常好。
阿銳外向,邊澤文藝,江禮內斂。
正說着,阿銳終于從外面回來,對他們招手:“剛讓管家布置了射箭場,走,咱們出去打兩靶。”
又道:“怎麽樣,江禮,你可別告訴我,你連讓你們家小美女射箭都舍不得吧?”
相比外面那些娛樂場所,在阿銳家确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設施齊全,人少,又安全得很,他的兄弟安排,江禮自然放心。
他點頭:“可以。”轉頭對林朵說:“走,我們去射箭。”
阿銳的家還是挺大的,前院除了花園還有游泳池,後院是一片綠地,可以開設露天party,舉辦婚禮,同樣也是一片極佳的運動場地。
此時布置成了靶場,遠遠的靶子一環又一環。
護具和弓箭都放在休息處的桌子上,那裏還有點心,蛋糕和酒水。
阿銳與邊澤早早穿上護具,握着躬跑到靶場那裏檢查弓弦的緊繃度。
江禮慢條斯理地戴護具,隔着金絲邊眼鏡,垂眸睨她:“不來打兩把?”
林朵搖搖頭,用眼睛看江禮,說:“我沒有射箭過,你們先來,我看一輪。”
棕色的鹿皮護腕為江禮增添了幾分野性,修長的手指握住躬身,是那樣的英氣十足。
他單手執躬,點頭:“ok。”
離開之前,江禮回頭問林朵:“你想看我中幾環?”
林朵歪頭思索了一下:“幾環比較厲害?”
江禮答:“十環。”
林朵啊了一聲,說:“那我講十環豈不是很為難,哪有人那麽厲害次次都中。”她想了想,“那就九環吧。”
江禮笑着說:“你還真會為難我。”
林朵道:“是你先問我的,你不會反悔吧?”
江禮說:“你在這兒吃點東西,看我拿九環給你。”
林朵說好。
三人很快就位,靶子那邊有傭人等候,專門記錄每個人的環數。
在開始之前,三人紛紛拉滿弓,做好射箭準備。
一聲令下之後,只見他輕輕閉上一只眼,手指捏住箭支,弓弦拉滿,手臂上的肌肉飽滿鼓起,斯文的樣貌,動作卻透着力量。
他腰身挺直,隐隐可見襯衫下他幾欲破衣而出的結實胸肌,月光灑在他身上,他像一頭優雅的豹子,瘦而有力,充滿荷爾蒙。
箭羽飛速旋轉,眨眼間就射到幾十米之外的,各自的靶子上。
林朵看不清明,也不懂規則,正迷惑呢,就聽傭人在那邊幾十米之外大喊:“江禮少爺,正中靶心,十環!”
其他兩個人成績也不錯,都在九點幾以上,只不過有江禮在前,對比之下,就顯得成績有點普通。
咻。
那一支又一支的箭,哪裏是射在靶心上,分明是射在了林朵的心上。
如果不是,她怎麽會有被擊中的感覺?
再後來,江禮靶靶都中,全部十環。
接連九次都是如此,這樣的準頭和力度,林朵嘆為觀止。
旁邊的阿銳忍不住抱怨:“早知道就不玩射箭了,從小到大都是你最厲害,我們倆在你面前完全是丢人現眼!”
嘴上這樣說,其實他們倆的環數都沒有低于九的,也是優秀的成績。
邊澤搖搖頭:“除非砍了江禮的手,否則咱倆輸定了。”
江禮沒應聲,默默掏出一只箭,他随手一搭,拉了弓後,看都不看,直接就射了出去。
很快地,聽到那邊的傭人報點:“銳少爺,九點八環;澤少爺,九點六環;江少爺……”
靜了一瞬,那傭人才繼續說:“江少爺,沒中,零環。”
射箭的最終成績,完全就是取環數的平均值。
邊澤與阿銳,每一把都在九之上,所以平均下來,點數有九點幾。
江禮則不同。
他前九把都是十環,正中靶心那種。
最後一把沒中,算下來,九十分除以十把,剛好是九環。
在他射出那一箭之後,他就放下了手裏的躬,走向林朵。
傭人報完最終成績,江禮也剛好站在她面前。
“你要的九環。”江禮摘下左手護套,随手丢在桌子上,認真詢問她的意見,“可惜是倒數第一,你會不會嫌我丢人?”
他站在月色下,綠色的草坪上,脫了護具的手臂肌理分明,渾身散發着成熟男人的氣息。
黑眸含着笑意,視線如同月色灑在她身上。
他像童話中披荊斬棘而來的優雅王子,終于來到城堡,跪在公主面前。
長劍嵌進泥土裏,他執起公主的手,落下溫柔輕吻。
擡眸,深情地注視公主:“我已為你斬盡一切侵犯城堡的兇徒,親愛的公主,你可以嫁給我嗎?”
難怪那麽多女人對江禮瘋狂追逐。
即便是她,在這一刻,也抵擋不住。
渾身血液加速,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
身側的手握成拳,很快又放松,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夜太安靜了,安靜到她害怕江禮會聽到她胸腔內的聲音。
林朵說:“你明明能拿十環。”
江禮毫不在意地去解另一手的護套,眼睛卻沒有離開她:“你不是開口了麽?”
只要她想要,只要她開口。
林朵想起了自己高考結束,她成績優異,林家親戚,包括林中天的一些朋友知道了,紛紛打電話來恭賀。
這讓林中天的臉上十分有光。
于是破天荒地,他提出帶全家人吃飯。
那一天,本該是林朵的升學宴。
林家親戚不算多,那天吃飯的,算上她才九個人。
菜單拿上來,林中天把菜單交給她的妹妹林綿綿手上,讓她點自己愛吃的,其他親戚沒意見,一桌菜都按林綿綿的口味。
她與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口味并不相同。
妹妹喜甜,她不喜;妹妹愛吃香菇,她不吃香菇。
那一天,本該屬于她的日子,她靠成績換來的升學宴,滿桌珍馐美味,卻沒有一道菜是她愛吃的。
更加沒有人,在意她愛吃什麽。
她就像空氣一樣,坐在那裏,明明都是她的親戚,她卻像個局外人。
那些熱絡和寒暄,家庭的和睦與其樂融融,她完全參與不進去。
她的喜歡與想法,根本沒有人在乎。
而現在,這個看似刻薄無情的男人,卻微微挑着眉,向她邀功似的問她。
“你不是開口了麽?”
她開了口,包括沒開口的事,他都記着。
她說想看倫敦,他包下倫敦眼,包下整條船。
知道她看重自尊,他找到張院長,找了個做翻譯的機會給她,讓她自食其力。
從來沒有人,把她的話記在心裏,也沒有人像江禮一樣,把她奉為至寶,捧在掌心。
風帶着他運動過後的熱氣,撲在她心裏。
這一刻,林朵忽然想不顧形象,就在這草坪旁邊的休息區,在這朦胧的月光下,在江禮的面前,蹲下身來,好好地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