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這個雪夜注定冰冷漫長。
午夜的雪依舊很大,路上很滑。孟玉成焦急地往家趕,剛開出醫院沒多久,便遇到一起車禍,一輛現代側翻在路邊,撞死了一個美團外賣員。120的車還未到,交警在路邊指揮過往車輛,提醒司機們放慢車速駕駛。
孟玉成再着急也只能慢慢地往家開,等進小區時,已經是一個一個小時後。小區裏已經積滿了雪,路很不好走,孟玉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家。
302的房門半敞。孟玉成沖進去,看到樓上那個讓他不舒服的青年,穿着大紅色的運動服蹲在孟玉嬌身前,孟玉嬌縮在電視櫃和牆之間的角落裏,雙手抱着膝蓋渾身發抖,像個被欺負得無處可逃的小動物。
孟玉成大步向前,憤怒地拎起青年的後脖子,将他甩到一邊。青年磕到沙發,一聲悶哼。
孟玉嬌聽到動靜擡起頭來,居然沒有馬上撲過來,臉上都是懷疑和猶豫,以及像小動物似的無助和脆弱。
孟玉成不敢主動抱她,只敢伸着雙手喊:“玉嬌,哥哥在。”
孟玉嬌這才不管不顧地撲過來,緊緊抱住孟玉成,哭喊着:“哥哥,不要,不要玉嬌,玉嬌,聽話,不要丢下玉嬌,玉嬌聽話,玉嬌洗碗,玉嬌掃地,玉嬌做飯,玉嬌乖,不要,不要玉嬌……”
孟玉成腸子都悔青了,他摟着孟玉嬌,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重複着:“沒有不要玉嬌,哥哥不會不要玉嬌的,哥哥錯了,哥哥錯了,不會不要玉嬌,哥哥錯了,哥哥真的錯了。”
直到有人拍他肩膀勸他先別哭了,孟玉成回頭,這才看到屋裏還待着一男一女兩個警察,一身紅的青年站在一旁,鼻孔裏塞着染紅的紙巾冷眼看着他,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
孟玉嬌還在懷裏啜泣不停,孟玉成喝問青年:“你怎麽會在我家?你來我家幹嘛?”
青年撇嘴翻了個白眼,氣得孟玉成罵髒話,恨不得起身揍他。
男警察及時插話:“今天要不是他,你妹妹就出事了!”
孟玉成疑惑地看向警察。
女警察解釋了來龍去脈,孟玉嬌在家哭鬧,吵醒了整棟樓。有人跑去敲門,孟玉嬌受到驚吓,爬到陽臺窗口。他們沒趕來之前,樓上青年從樓上陽臺翻下來,把孟玉嬌哄進了屋裏面。
女警察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讓孟玉成出了一身汗。女警還說:“你妹妹倒是毫發無損,你這位鄰居為了救她,手都磨破了。你倒好,進來就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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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成這才注意到紅衣青年沾滿血的手。青年又沖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孟玉成知道誤會了他,很不好意思但也沒說謝謝。因為青年看孟玉嬌的眼神,實在無法讓他産生好感。好在青年也沒要求什麽,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警察給孟玉嬌做了登記,又簡單地詢問了孟玉成一些問題,孟玉嬌什麽時候來的上海,他白天上班時孟玉嬌在哪裏……孟玉成都如實回答,女警察得知孟玉嬌白天都是被關在家裏後,發出心疼的嘆息。
男警察小聲感慨:“這不跟我家那只貓一樣。”被女警察瞪了。
孟玉成覺得孟玉嬌還不如一只貓,貓起碼不會擔心主人不要它。
女警察又問他今晚為什麽不在家,去哪兒了。孟玉成撒謊說公司加班。他怎敢說實話,光是想想今晚的事都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兩警察對視一眼,什麽都不問了,交待了幾句不痛不癢地話後離開了,大概覺得孟玉成很不容易吧。
等警察走後,孟玉嬌還趴在他懷裏,時不時啜泣幾聲,摟着他的肩膀細聲細氣地說着:“玉嬌聽話,玉嬌聽話。”
可憐的模樣使孟玉成想起以前,每次孟玉嬌犯傻幹錯事時,總被孟常勝關在屋外,餓一晚上或者凍一晚上。母親劉香會在旁邊添油加醋,恐吓她說不聽話就扔掉她。他心情不好時,也會這樣吓她。
年紀不大時,孟玉成還天真地相信過大人們的話,傻子不記事,傻子什麽也不懂。欺負她也沒有關系,對她說一些狠話也沒有關系。其實,怎麽會什麽也不懂呢?
貓狗都懂點事,何況她是個人。孟玉成自責得心都碎了,一遍又一遍地跟孟玉嬌強調:“哥哥不會丢下你,哥哥不會丢下你,哥哥愛你,哥哥會永遠跟你在一起。”
死也死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孟玉成看過一些案例,母親帶着自閉症兒子一起自殺什麽的,常有發生。如果哪天他沒辦法照顧孟玉嬌了,那就一起去死。當初孟玉成自作主張抱回凍得半死的孟玉嬌時,就是這麽想的。那會兒,他剛滿十四。
孟玉成哄了孟玉嬌一夜,她一會兒睡一會兒醒,睡時做噩夢,醒了就哭。孟玉成不敢離開她半步。天微微亮時她才因為哭累了,真正的熟睡過去。
孟玉成這才有空上廁所,憋了一個晚上,膀胱都快炸了。從廁所出來,他看到陽臺窗外,由遠到近白雪皚皚。有幾只圓滾滾的黑鳥停在靠窗的樹尖,在上面輕盈地蹦跳,樹枝上積攢的雪被抖落。
對面兩棟居民樓的縫隙處,冒出一絲紅光。天晴了。
卧室裏傳來一聲動響,孟玉成趕緊跑過去,孟玉嬌翻身弄掉了懷裏緊抱的小豬佩奇,孟玉成撿起佩奇重新塞回她懷裏。她抓緊佩奇,嘴裏小聲嘟囔了什麽,繼續安睡。
早上七點,孟玉成通過公司系統請假,理由嚴重感冒。沒想到李總打來電話詢問:“怎麽,你感冒啦,很嚴重嗎,要不要去醫院?”
過度關心的話語裏帶着很容易讓人覺察的其他意味,孟玉成假裝聽不懂,含糊其辭的說家人生病。
李總沒有多問,爽快地準了假,最近項目進展順利,他心情不錯。說完了請假的事,李總冒出一句:“金總是真喜歡你。”
孟玉成繼續裝傻:“啊?”
李總打着哈哈立馬換了說辭:“金總說,他很欣賞你,覺得你踏實能幹。”
孟玉成胸悶氣短的沉默不語。
李總尴尬地笑了幾聲,又道:“德勝集團那邊,你得好好跟進啊。”
這話聽得孟玉成壓力山大,喘不過氣。他原本不打算讓李總知道他和德勝有過接觸這件事的,肯定是金石川說的,也不知道他怎麽說的。孟玉成知道想要搞定拿下德勝集團,他得抱緊了金石川的大腿。金石川的大腿,哪有那麽好抱。
李總大概覺得很容易。孟玉成突然懷念起郝凡說過的話,他說他只想做一名簡單平凡的程序員。他罵過郝凡沒出息,如今才懂他的純粹,衣食無憂的純粹,才華過人的純粹,孟玉成也就懷念了一下,三秒鐘不到。
李總終于挂了電話,但孟玉成依舊呼吸不暢,他開門跑到樓下走了一圈,沒過腳面的雪踩上去不如家鄉大雪的松軟,風卻是差不多的,刮得人臉疼。
孟玉成只穿了一件單衣下樓,吹到臉皮發麻才往樓裏走,遇到對門303的老夫婦。
老夫婦看到他就說怎麽能把腦子不好的妹妹獨自留在家裏。孟玉成自知有愧,一個勁兒的道歉和感謝。
兩老并沒有因此住嘴。
老頭說:“以後得注意啊,不能讓一個傻子獨自待在家裏啊。”
老太太輕言細語地補充:“煤氣洩露怎麽辦,着火了怎麽辦?像昨晚那樣爬出窗戶怎麽辦?這棟樓老人住的多,真出點什麽事,那就麻煩了。還有她哦,。”
冷風從樓道口不停地往裏灌,孟玉成不停地說對不起。等老夫婦上樓後,他才慢慢地爬上樓回屋,雙手雙腳像冰一樣沉。
孟玉嬌還在房間熟睡。
手機裏有陌生號碼發來的未讀短信。
“我是夏珞,謝謝你昨晚來看我弟弟。你走後,他把病房砸了。”
“還有,他今天乖乖吃藥了。非常感謝你,如果你需要什麽幫助,随時告訴我。”
孟玉成将夏珞的號碼拉黑。
一周後,夏青出院,保镖把他送回黃浦的江景公寓。沿途還有未化的雪,髒兮兮地堆在綠化帶。
朱顏在微信上問他:“明天的排練能來嗎?”
夏青回:“能。”
朱顏回了一個冷笑表情:“要不是你,我早換別人了。”
他住院一周多,劇團啓用了B角演員交叉對戲。游星河說,朱顏天天在現場罵人,B角演不出他想要的感覺。
夏青對朱顏說:“謝謝老師。”
這是他第一次對朱顏正兒八經地道謝,如果沒有朱顏,他進不了星河劇團,更不可能上來就是主演。朱顏曾當着別人的面說他是天才,當着他的面卻總嫌棄他。
朱顏可能受到了驚吓,語音回複:“你吃錯了藥了吧?腦子瓦特了?”毫不掩飾的懷疑和嫌棄。
夏青沒有再回複,扭頭望着窗外陷入回憶。
前幾天,夏珞告訴他,孟玉成拉黑了她的電話,因為她給孟玉成發短信道謝。她調查過他,知道他家境不好,母親早逝,父親出過車禍壞了腿,有個智障妹妹,還有個念大學的弟弟。借錢念完了大學,畢業後頭兩年都在還債。
都是夏青不知道的事,孟玉成從不跟他講這些東西。
“一家人都靠他,負擔很重,典型的鳳凰男。”夏珞如此總結。夏青不喜歡這個總結。
夏珞問他:“你跟他在一起,就沒給他點什麽?”
夏青生氣得沒有回答。
夏珞大概也調查過了,孟玉成沒有拿他任何東西。她評價孟玉成:“也不是一無是處!”
今天出院前夏珞來看他,又問他:“你知道金石川最近和孟玉成走得很近嗎?”
夏青恨不得扔東西砸死她。
“金石川可比你大方,幫人家簽了德勝集團的單,一單上百萬呢。”夏珞總喜歡在他心上插刀。
夏珞又變了對孟玉成的評價:“他還挺有眼力見的。”
夏青降下一點車窗,冷風鑽進車裏,帶着沒有融化完的雪的味道,冰冷刺鼻。保镖沒有經過他同意,升上車窗鎖死。
夏青瞪他,保镖說:“夏總說了,你要保重身體。”
夏青哼哼,在他住院期間,夏珞也不知道怎麽了經常來看他,偶爾拎着家裏煲的湯,說是夏秋繁讓帶的。
保镖只把他送進公寓電梯。夏青按下21,電梯樓層數字跳動,電子顯示屏裏正放着錦江樂園的視頻廣告,巨大的摩天輪挂在天邊,鏡頭切換,摩天輪裏的小朋友指着天空開心地許願。
21層到達,夏青走出去又退回來,按下“1”。
公寓大樓外,正午的太陽讓冷風有了一點溫度。夏青走到街邊,攔了一輛出租:“紅松路700弄。”
夏青想起來他答應過孟玉嬌,要帶她坐一次摩天輪。
作者有話要說: 請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