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令媛住在蕉園,因院中種了幾株芭蕉而得名。
因為要“好好”跟江令宛說話,江令媛一早就吩咐屋中的下人散了,又暗示桃葉把竹枝支開,只留了一個心腹丫鬟守在正房門口。
江伯臣與梅雪娘來到蕉園,見院中打掃得幹幹淨淨,芭蕉樹明潔中虛,灑下清涼的綠蔭,正是世家名門該有的詩書蔚然之象。
江伯臣滿意地點了點頭,擡腳就朝正房走。
門口的丫鬟立刻站起來行禮,正欲說話,內室裏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質問:“二姐姐,我問你話呢,你為什麽不說了?”
是江令宛的聲音,她語氣焦急,這樣極其敗壞的命令,沒有一點名門淑媛該有的溫婉,更沒有身為妹妹對姐姐的敬重。
宛姐兒平日裏雖然嬌蠻,但該有的禮數都不會少的。難道私底下竟然這樣欺負姐姐?
江伯臣臉色一沉,低聲喝止要進去傳話的丫鬟:“你就站在這裏,不許動。”
丫鬟大急,張嘴就要喊,被杜媽媽一把捂住嘴,拖了下去。
江伯臣皺眉,梅雪娘面容平靜肅然:“我想聽聽,宛姐兒、媛姐兒真正的想法。”
江伯臣冷着臉道:“我竟不知宛姐兒居然這樣的蠻橫無理,這件事情過去,你也該好好約束她,讓她把規矩立起來,否則必然會闖下大禍,給我們會寧侯府抹黑。”
“知道了。”
兩人走進正房,站在了內室門口,只聽得裏頭江令媛幽幽嘆了一口氣,無奈中透漏着溫婉與包容:“三妹妹,我為什麽要勸你,還不是為了母親,還不是為了咱們這個家。”
這樣的懂事識大體,越發顯得江令宛刁蠻任性了。
江伯臣看了梅雪娘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看看,這才是大家小姐該有的樣子。
梅雪娘不置可否,只側耳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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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妹,我也想讓母親留在家裏,可母親與人有私情在先,懷了孽種在後,如今為了要與外面的那個人雙宿雙飛,更是自請下堂。”
“她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分明心已經不在這個家了。就算我們強留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萬一鬧出事來,醜事宣揚出去,你我又有何面目見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順了她的意,放她離開,讓她去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江令媛見江令宛臉色越來越難看,知道她心頭怒火已起,只要再喝下這碗藥湯,那便是火上澆油,江令宛一定會去靜好院大鬧。
憑着梅雪娘對江令宛的疼愛,她就是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打胎了。
屆時,便是一屍兩命。她的目的也就實現了。
她端起藥碗,正欲勸江令宛喝藥,突然一聲怒不可遏地呵斥:“江令媛!你胡說什麽?”
仿若平地一聲轟雷,驚得江令媛趕緊回頭,只見父親江伯臣臉色鐵青、目光犀利地怒瞪着她。
江令媛勃然變色,立刻穩住心神:“父親,您是什麽時候來的?”
“你還有臉問!”江伯臣随手抓了一把團扇,劈頭朝江令媛砸過去。
江令媛也不躲,任由那團扇砸在她臉上,她不慌不忙跪在了地上。
“父親息怒,媛姐兒知錯了。”
江伯臣怒目圓睜,語氣嚴厲:“你錯在何處?”
江令媛低着頭,自責道:“父親想讓母親留在家中,媛姐兒應該與父親同進退,努力維持家庭的完整。不該因為母親的哀求哭訴而心軟,替她做說客來勸三妹妹。”
好一招禍水東引。
江令宛看着,忍不住啧啧稱贊,她知道江令媛虛僞,卻沒想到她張嘴就說謊的本事這般爐火純青。
前世自己被這樣的人蒙蔽,也不算虧了。
只不過,她再厲害,這一次,也難逃父親的責罰了。
江伯臣眉頭挑起,目光越發的冷:“是你母親讓你這麽說的?”
“是。”江令媛苦笑,有無奈也有後悔:“母親為了保住腹中的……那個孩子,想要自請下堂。又怕三妹妹覺得母親疼小的,不疼她,不願意放她離開。便哀求我,讓我編這樣的瞎話,勸三妹妹同意。”
“三妹妹固然自私蠻橫,但凡她願意為母親考慮一星半點,都會答應。”
到了這個時候,江令媛一心想在江伯臣面前洗刷罪名,也就顧不得江令宛聽到這話會不會生氣了。
江伯臣怒極反笑:“好、好得很!”
江令媛心頭一松,幸好她反應足夠快,幸好梅雪娘昨天說了不願意打胎,她才能有驚無險地躲過這一劫。
此時她突然聽見梅雪娘的聲音:“媛姐兒,我什麽時候讓你勸說宛姐兒了?”
這……
這是不是她的幻覺?這一定是她的幻覺!
江令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朝門口望去。
梅雪娘由杜媽媽扶着,緩緩走了進來。
江令媛立刻紅了眼圈,委屈道:“母親,您別怪我,我之前的确答應過您不告訴任何人。但是我不想欺瞞父親。”
事到如今,她還在裝!
梅雪娘哂然一聲冷笑:“媛姐兒,說話要講究證據的,你說我讓你勸說宛姐兒?證據呢?誰聽見了?”
江令媛望向梅雪娘,不慌不忙道:“這樣私密的事情,母親又怎麽會讓第三人知曉。您叮囑我的時候,自然是避開了旁人的。”
“您這麽做,不過是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您好好跟父親說,我相信父親會理解您的。”
“你錯了。”梅雪娘搖了搖頭:“而且是大錯特錯,我已經跟你父親說了,這個孩子不要了。”
江令媛愕然,臉上露出慌亂。
“昨天出事之後,你跟我就沒見過面,這件事蕉園的丫鬟、靜好院的下人都可以作證。我就是想求你勸宛姐兒,也沒有時間與機會。”
梅雪娘眼中是濃濃的失望:“我對你不薄,與宛姐兒沒有兩樣,卻不料你竟然這樣污蔑我。人家都說繼母難當,我從前是不信。可現在,不信也不行了。媛姐兒,你太讓我寒心了。”
孰是孰非,已經一目了然。
可江令媛卻不甘心地跪走到江伯臣面前,拽住了他的衣袖,哭着說:“父親,媛姐兒沒撒謊,媛姐兒是被冤枉的,請您相信……”
“住口!”江伯臣氣得嘴唇發抖,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衣袖:“事到如今你還睜着眼睛說瞎話,你的女則女戒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看來我不罰你,你是不會知道悔改的。”
“來人,來人!”江伯臣一聲喊得比一聲高:“把她關到祠堂去,沒有我的同意,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江令媛大駭,震驚地望向江伯臣,直到婆子将她架走,她依然是震驚、不敢相信的神情。
父親斥責的人是她,不是江令宛!要被關進祠堂的人也是她!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江令宛撇了撇嘴,沒什麽不可能的,今天只是個開始而已,以後這樣的事還多着吶。二姐姐,你就慢慢習慣吧。
“老爺,媛姐兒絕不會無緣無故做這樣的事情,她不過是個孩子,懂什麽!一定是有人挑唆她這樣做。”
梅雪娘正色道:“這件事情不查清楚,我絕不落胎。宛姐兒,你陪我回去。”最後一句話卻是對江令宛說的。
江伯臣立刻追了上去。
蕉園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喬姨娘這邊。
喬姨娘正在給花修剪雜枝,聽了下人的禀報,她的手微微一頓,就把本該留下來的,開得最漂亮的那朵大紅玫瑰花給剪掉了。
然而慌亂不過是一瞬間,她很快就穩住心神,去祠堂找江令媛。
“老爺只是将二小姐關起來,并沒有說過不許人進去探望。父女倆個哪有隔夜仇,老爺也不會關二小姐一輩子。你們現在攔着,過兩日二小姐出去了,你們又該如何自處呢?”
喬姨娘三言兩語就說動了守門的婆子,堂而皇之地進了祠堂的門。
江令媛立刻迎上去,急着喊了一聲:“母親……”
“叫姨娘!”喬姨娘神色冷靜地糾正她,見她神色慌張,就說:“不要急,我教過你的,你是名門淑媛、大家閨秀,要時時刻刻注意自己的儀表神态,就是火燒了眉毛,也要穩住。因為,只有你穩住了,維持了落落大方的樣子,你說得話才會有人聽,才會有人信。”
喬姨娘聲音不急不緩:“你看看梅雪娘,她什麽時候慌亂過,發生了‘與人有私’這樣要命的大事,她都能不慌不忙,把你父親壓得死死的。憑的就是這份沉着冷靜。這一點,你該學着點。”
“我今天也是按照您教的那樣做的,可是父親根本不信。”
喬姨娘點了點頭:“你先把事情的經過仔仔細細說給我聽。”
江令媛不敢懈怠,認認真真把事情說了一遍。
見喬姨娘久久不說話,眉頭卻皺起來,江令媛越發心慌意亂:“姨娘,都怪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現在該怎麽辦,我們是不是要輸了?”
她們辛苦布置了這麽多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卻因為她的疏忽毀于一旦。江令媛是真的後怕。
“你別怕。”喬姨娘說:“目前只是你說錯了幾句話而已,梅雪娘還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們還有機會。你父親不會因為這件小事就讓梅雪娘留下孩子,他一定會堅持讓她打胎的。”
江令媛懸着的心就放了下來:“那就用馬醫婆的藥,讓梅雪娘活不過今晚。”
“不。”喬姨娘搖了搖頭:“只要落胎藥就行了。經過此事,梅雪娘應該對我們有了防範,大出血的藥,不能加了。先讓梅雪娘打下這一胎,反正她以後再也生不出嫡子了。後面的事情,咱們再慢慢想辦法。”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明白,以梅雪娘的精明,以後怕是很難再有這麽好的機會了。只不過,這已經是眼前最好的辦法了。
江令媛慢慢找回了主心骨:“姨娘,幸好有您。”
“你放心,姨娘不會讓你有事的。”喬姨娘拍了拍江令媛的手,問她:“你屋裏有人跟靜好院走得近嗎?我懷疑今天你被撞破,不僅僅是巧合。”
“應該不會。”江令媛白着臉孔搖頭,語氣卻不十分肯定:“她應該不至于收買我屋裏的人,早早布了這個局等我跳。不過您還是查一查為好。”
喬姨娘緩緩點頭,道:“如果不是,自然最好;如果是,那我們母女,以後怕是要夾着尾巴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