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淩夫子點點頭,神色鄭重:“我這次,的确是要以夫子的名義給江令媛做擔保,希望山長能寬恕她一次,不要将她趕出女學,再給她一次機會。”

宋山長執法如山,剛正不阿,找她求情那是不可能的,只有用她作為夫子的權利——任教期間,有一次替女學生做擔保的機會。這也是女學規範裏面的內容。

宋山長神色複雜、鄭重:“夫子替學生擔保,任教期間只有一次機會,十分珍貴。若是江令媛再次犯錯,你這個擔保人也要受到牽連,責任重大,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淩夫子神色不變,沉聲道:“我既然過來找山長,自然是想清楚了的。”

宋山長看着淩夫子堅定的面孔,眼中閃過不贊成之色,過了好一會才道:“江令媛雖然犯錯,但大錯尚未釀成,符合擔保條件。這一次,我便允你所求,讓江令媛繼續留在女學讀書。如果還有下次,本山長絕不會再寬恕。”

“你替她擔保,只能保她繼續留在女學,該有懲罰依然不會少。江令媛要記過一次,在女學公示欄內張貼過錯榜三日,并當着夫子同學們的面向江令宛檢讨認錯。”

淩夫子不敢辯駁,點頭稱是。

……

“媛姐兒呢?怎麽還沒回來?”

這幾日為了鼓勵江令媛,江伯臣從衙門回來第一時間不是回自己書房,而是來到蕉園給江令媛補課。

他雖然只是同進士,可到底是童生、秀才、舉人、貢生一路考過來的,其他的不說,四書五經輔導江令媛綽綽有餘。

明天是最後一天,上午考四書五經,下午考算數,他打算今天再給江令媛重點補習一下。

只是沒想到江令媛今天竟然不在,要知道之前每次他回到家,江令媛都已經早早在等他的。

江伯臣微微皺起眉頭。

“回老爺,二小姐還未回來,許是女學有事耽誤了。”丫鬟忙說,“奴婢聽說三小姐已經回來了,或許三小姐知道怎麽回事。”

江伯臣點了點頭:“江大有,你去叫宛姐兒過來。”

去叫三小姐啊?

明明是個很簡單的差事,可為什麽他心裏這麽發憷呢?

“是,老爺。”江大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抗拒什麽,卻只能硬着頭皮去了。

見了江令宛,江大有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

“我知道了,我等會就過去。”

江大有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後,竹枝笑着說:“小姐好威風,江大管事見了您猶如老鼠見了貓兒,畢恭畢敬。”

看着竹枝又羨慕又欽佩的模樣,不僅讓江令宛想到了前世的自己,當初見了主子攝政王,她也是這樣的羨慕。

江令宛笑了:“你好好跟着我,待我日後飛黃騰達了,也會有很多人對你言聽計從、恭敬有加的。”

就像當初她跟着主子一樣。

可惜她現在什麽都沒有,便是像主子投誠怕也得不到他的信任。

只有月考拔得頭籌,在六大書院聯考時取得成績,她有了資本,才能去找主子。

這一天,應該不遠了。

柳絮的腳步聲打斷了江令宛的思緒:“小姐,宋山長與蕭夫子一起,帶着二小姐去見老爺了。”

“是嗎?”江令宛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也該去見父親了。”

此時,江伯臣已經笑容滿面、神色激動地迎了宋山長與蕭夫子進門:“小女江令媛放學尚未回家,我正打算去女學看看,不料宋山長與蕭夫子同時莅臨江家,真是蓬荜生輝,不勝榮幸,快請坐,請上座。”

江伯臣招呼兩人坐下,又高聲喊了丫鬟沏好茶來,同時吩咐道:“告訴廚房,家裏來了兩位貴客,晚宴要備的豐富可口。”

江伯臣如此熱情,乃是因為六大書院有一個傳統,便是考試之後,山長與夫子會到成績優異的學生家裏走訪。而學生家裏則會備上豐盛晚宴,以感謝夫子們的精心教導。

江伯臣覺得以江令媛的成績,就算不能拔得頭籌,得到前三肯定不在話下。

所以,宋山長與蕭夫子一出現他就喜得心花怒放,認定一定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績,宋山長與蕭夫子登門走訪來了。渾然忘了今天才是考試的第二天,考試并未結束,全部成績也并未出來。

宋山長與蕭夫子對視一眼,知道江伯臣這是誤會了。

宋山長開口道:“江大人不必客氣,我與蕭夫子今天過來是有事情告知,等事情說完了,我們還要去府上四夫人那裏坐坐,晚宴就不必了。”

“去四房?”江伯臣愣了一下,接着便滿面生輝、喜不自禁,“沒想到宛姐兒竟然也如此長進,這都是山長與夫子們教導有方的緣故。媛姐兒與宛姐兒是親姐妹,雖然宛姐兒養在四房,但是我們兩房并未分家,今日的晚宴,我去跟四弟妹商量,我們一起來辦……”

宋山長覺得再不解釋,江伯臣的誤會會越來越深,到時候越發不好解釋,她忙開口打斷了江伯臣的幻想:“江大人誤會了,考試尚未結束,成績也并未都出來,我與蕭夫子今天過來,是有別的事情。”

江伯臣本來沉浸在喜悅之中,高興的胡子都在顫抖,聽了這話,猛然頓住,臉上的興奮也被僵硬所取代,眼中閃過一抹尴尬。

“原來是為了其他事,呵呵,呵呵。”江伯臣強撐着露出一個幹巴巴的尬笑,“這真是誤會,誤會。”

蕭夫子點點頭,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我與山長此次登門,是因為江令媛犯了大錯……”

蕭夫子将事情說了一遍。

江伯臣仿若五雷轟頂,炸得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媛姐兒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是不是弄錯了?”

他只是太過震驚,下意識地反應,宋山長卻認為江伯臣故意推脫,遂落了臉色,重重一聲冷哼:“江大人這是懷疑本山長與蕭夫子故意冤枉江令媛?”

“不是,不是。”

宋山長語氣不善,顯然動怒,江伯臣哪敢說什麽,忙解釋道:“我只是太震驚了,一時不敢相信,絕沒有懷疑宋山長與蕭夫子的意思。”

他是真的沒想到,江令媛竟然闖下這樣的大禍!

就在剛才,他還以為是江令媛取得好成績,所以宋山長與蕭夫子才會登門。

沒想到事實甩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江伯臣剛才有多高興,現在就有多憤怒,他越想越惱,臉色越來越難看。

宋山長不顧江伯臣豬肝一樣的臉色,沉聲道:“雖然有淩夫子做擔保,江令媛得以繼續留在女學,但該有的懲罰卻不能少。此次事件,記江令媛大過一次,在女學公示欄內張貼過錯榜三日;本次月考,她的成績被取消;在家中反悔思過三天之後,江令媛要當着夫子同學們的面向江令宛檢讨認錯。”

記大過、張貼過錯榜、本次月考成績取消!

宋山長每說一句,江伯臣嘴就哆嗦一下,那模樣,簡直如喪考批。

宋山長面色不改,語氣嚴厲如昔:“不知江大人對此次處罰是否有異議?若江大人不服,可現在就提出來。”

江伯臣額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咬着後槽牙說:“媛姐兒做了這樣的錯事,我身為父親,心中只有愧疚,怎麽會有異議?一切都按照女學的規定處置,我絕無二話。”

宋山長點點頭:“從明天起,便讓江令媛在家中思過三日,希望江大人能好好教導江令媛,務必讓她知道自己錯在何處。”

半柱香時間之後,宋山長與蕭夫子去了四夫人的永恬居。

江伯臣氣得頭昏腦漲,扶了桌子才勉強站穩。

江令媛,這個孽障!

他在工部蹉跎多年,光從六品的主薄一職就待了六年,如今他的恩師正在替他謀取禮部從五品員外郎一職,若事情辦成,他便能連跳兩級。

在這個關頭,他是不能出一丁點差錯的。

江令媛犯此大錯,敗壞江家名聲,壞他大事,他焉能不惱羞成怒!

“去!”江伯臣白着臉吩咐江大有,“把江令媛給我帶過來!”

江大有應聲而去,到江令媛面前傳話:“二小姐,老爺請您過去一趟。”

“勞煩江管事跑一趟,我這就過去。”

事情過去了整整一個下午,此時江令媛臉上已看不見驚慌失措,除了面色微微有些發白之外,她平靜淡然與平時沒有兩樣。

這讓去傳話的江大有有些懷疑,二小姐這個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犯了大錯的人啊。

江令媛微微一笑,脊背挺直,神色自若地出了門。

沒想到在路口,她遇到了江令宛。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江令媛的眼圈的确紅了,她快步上前想要拉江令宛的手:“三妹妹,今天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都是喬燕兒一人所為,我是被冤枉的。”

若是從前,江令宛早就躲開了,這一次,她卻沒躲,好整以暇站在那裏任由江令媛走上前來。

她這個樣子,倒讓江令媛害怕了,怕她有什麽陰謀詭計。

所以眼看着江令媛就要拉到江令宛的手了,她又急急停下,泫然欲泣道:“三妹妹,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

江令宛揚眉一笑,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明明是我打了你,可大家卻認為是你欺負了我;下毒的人是喬燕兒,可大家卻一致認定你是主謀。你頂多起了唆使的作用,可大家卻覺得你比喬燕兒還可惡。從這方面來說,你的确挺冤枉的。”

江令宛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笑着說:“可是誰信呢?”

她含笑的語氣、不客氣的嘲諷,讓江令媛眼中立刻燃起兩團怒火:“江令宛,你休要得意忘形,只要我一日是京華女學的學生,父親就絕不舍得真的懲罰我。”

不僅不會罰我,還會保我,讓你去女學翻供!

“是嗎?”江令宛挑挑眉,目光中露出幾分同情,“那我拭目以待。”

她的眼神讓江令媛心裏湧起不好的預感,可是她卻強自鎮定,暗暗告訴自己:

不要急,不能慌,我是名門淑媛、大家閨秀,就是火燒了眉毛,也要穩住。

只要我穩住了,大家就會相信我。

父親還指望我在京華女學出人頭地,他絕不會懲罰我的。

看着江令媛鎮定的背影,江令宛扯了扯嘴角,這個時候,父親的恩師應該舉薦他做禮部從五品郎中了吧。

前世江令媛月考成績優異,大放光彩,父親因為教女有方、治家有道,很快通過了審核,在一群競争者中脫穎而出,成功謀取禮部郎中的官職,從此仕途順利,步步高升。

因此,父親越發看重江令媛,此後兩人一直父慈女孝,好不溫馨和睦。

這一世事情反了過來,江令媛不僅沒給他帶來好名聲,助他上位,反而讓他名聲受損,升遷無望,憤怒之下,他會做出什麽事,可想而知。

江令媛竟然還以為這回能輕松揭過,真是異想天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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