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間花魁真絕色(二十一)

在入宮之前, 長孫淩萬萬沒想到,自己這一趟進宮會耽擱那麽長的時間。

至少在長孫鴻調查出每天給皇帝下這種慢性-毒的人之前, 大家都以為那不過是太醫的一種猜測,可能是天熱的時候誰不小心給皇帝吃了些相沖的食物,導致的一時作用。

不怪後宮的大家都這樣想, 實在是自從本朝的皇帝當政以來, 後宮裏別說是妃子之間不和睦了, 就連每一個皇子公主們,都是從小到大平平安安長大的。

這皇帝的後宮, 堪稱是大雍朝史上最“和平”的後宮, 基本沒發生過什麽互相妒忌、殘害宮妃、殘害皇子皇孫的事情——當然, 這都要歸功于很多事情發生之前, 就被睿智的皇後給扼殺在搖籃裏了。

今日驟然聽見皇帝身體不适, 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中暑了, 這時候皇後通常是第一個守在他身邊的, 所以其他的妃子也并不急, 準備等太醫院那邊的消息出來之後,再去侍疾。

可誰能想到……

等她們知道消息的時候, 皇帝距離中-毒昏迷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了。

太醫院裏各個妃子們的後手都将消息偷偷地遞了出去,一時間,整個宮中人心浮動。

老皇帝中途醒來了一次,眼中還有幾分迷茫,一時間沒明白自己在哪兒,還以為只是睡了個午覺, 待他反應過來,他想擡手喊自己的內侍,結果張嘴半天只能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有許多的話他想要講,但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瞧見他這個情況,周圍的宮人吓得烏泱泱跪了一大片,誰都不敢第一個出聲。

夏雁楓依然是頭一個說話的,她眼眶裏帶着幾分悲傷,面上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坐在床邊握住了皇帝的手,同他道:

“是臣妾無能。”

“今年大選時,就應當堅決将那個狐媚子刷下去的,如此皇上您也不至于……”

她話說到一半,察覺到皇帝的手動了動。

老皇帝像是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回來的似的,整個人瞧着憔悴了很多。

其實他的毒本不該這樣快發作的。

那下-毒的受寵小妃子也不過是頭一回,而且劑量是輕的不能再輕的,按理說,她這種毒也要下了幾十次才能有效。

但偏偏,今天上午皇帝收到了特別的貢禮,特意讓人拿去皇後的宮中,夏雁楓宮中的廚子最擅長做南方菜,見到那特殊的食材十分欣喜,當即就拿它熬了湯。

特別的毒,加上正好相沖的、當地罕見的食材,一時間,老皇帝不中招都難。

這時候的夏雁楓還不知道自己也被人算計了,還拉着皇帝深情款款。

畢竟在皇帝昏睡之前,今日接觸過的人,除了夏雁楓,就只剩下另一個新來的宮人,所以夏雁楓堅定認為對方就是兇手。

皇帝無法說話,看了她半天,而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松了一口氣似的又睡了過去。

旁邊的太醫們看的膽戰心驚,把脈說中-毒的那個正在挨個查看皇帝今日用過的飯食,其他在驗證毒-性的太醫在回憶醫書裏記載的各種毒發作的情況。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萬萬沒想到今日竟然能遇上這樣大的險情。

皇帝跟夏雁楓這一路走來,感情已經有十多年了,在昏迷中掙紮着醒來,也是因為他冥冥中有預感,總覺得自己這次不太行,又惦記着朝堂的事情還未交待完,于是理智沖破了牢籠,讓他醒了這一趟。

他這一輩子,都在努力當個能讓百姓稱贊的好皇帝。

讓六宮和睦,讓百姓安居樂業,讓自己的兒子女兒們長大成人,作為一個皇帝,他不可說有大功,但力求無過。

這會兒都還惦記着叮囑過皇後的事情,可見他心中是真正裝了江山的。

夏雁楓瞧着他又昏了過去,趕忙召來旁邊的太醫,眼角才剛剛紅,她就已經整理好了氣勢。

先是将那些聽到消息來打探的後宮妃子們安撫回宮,其次就是拿出皇帝先前放在她的一封诏令。

核心內容便是——

若朕有一日不測,太子即刻任監國之位。

聽到消息的時候,長孫澤臉上劃過幾分顯而易見的悲傷,他正想進去看看皇帝,忽然聽見有太醫院的人匆匆朝他而來:

“殿下。”

那太醫神色一臉為難。

長孫澤沒讓他拖延時間,開口便道:“事急從權,有父皇相關的事情即刻報備即刻,不必多慮,孤恕你無罪。”

“已找到讓皇上中-毒的兩樣相沖之物,這是那西南獨有的藥草,分量極輕,也可起調味之用,但有一定的毒-性,只是……”

“今日皇後娘娘宮中恰好有一物,澄于湯中則有奶香,清香無比,光是一小截放入白水中煮熟,便可得一碗色香味俱全之奶湯,這倆物正好相克。”

長孫澤平日裏脾氣好得很,但聽了這話,也是禁不住眉頭一皺,開口便道:

“不可能。”

“母後沒有作案動機。”

那太醫聽太子動怒,即刻就吓得跪了下去,口稱恕罪,整個人都在顫抖。

長孫澤擡手捏了捏鼻梁,複又緩和了聲音:“王太醫請起,孤并非對你,你負責醫治父皇,至于這查案之事,便交由孤去查證。”

見他再三表示自己無罪,那太醫才戰戰兢兢地起來了。

長孫澤看着他重新走進去,還在頭疼地思索該拿這個事情怎麽辦,忽然瞥見在室內門口站着的人。

他一怔:“母後。”

夏雁楓垂着眼眸,低笑了一聲:“讓你為難了,本宮萬萬沒料到,掌管後宮這麽多年,最後竟還是自己的宮中出了岔子。”

“該如何辦便如何辦,太子不必顧忌本宮。”

她擡眼看着如今擔任着監國之任,距離那至尊地位只差一步的兒子,眼中出現幾分欣慰:

“娘信你。”

長孫澤在袖下的手慢慢握緊了。

他穩了穩聲音,開口道:“我已讓人去查母後宮中的廚房,母後放心,兒子不會讓您背那莫須有的罪名。”

夏雁楓看着他,不知為什麽,忽然覺得這一幕和很多年前有些相似——

那個時候,兒子也是這樣堅定地說,不會讓南禦史一家背負莫須有的罪名。

如今世事輪轉,到了她被冤枉的時候了。

還是謀害皇帝這樣的大罪。

真像個因果輪回。

沒變的只有她的兒子。

她驀地笑了笑,看着自家大兒子從容地喊來貼身的內侍,讓他将這一切速速禀報給二皇子,讓他即刻加強宮中的守衛。

一轉眼,她的兒女們都大了,再也不必她費神操勞了。

……

另一頭。

段一塵在聽見皇帝中招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的計劃成功了。

只要太子監國,如今在朝堂上還未站穩腳步,還未掌握好朝廷處處風向的太子,在地方上就要處處受到掣肘。

到時他随意制造一些混亂,說太子這監國是個廢物點心,毫無能力,還愁民心不動搖

他想的很美。

就連逃離計劃都安排的清清楚楚。

卻在離開宮廷的最後一步,見到了完全不該出現在他面前的人。

已經被分出去成為郡主的長孫淩。

以及她身後那烏泱泱一大片,仔細看去卻發現是宮中的禁衛,誰也不知道太子和二皇子哪個腦袋有包的,将這樣重要的力量交給一個之前失寵過的公主統領。

長孫淩眉眼彎彎地看着他,手中的紅色鞭子在掌心裏慢慢地拍了拍,而後才道:

“看我給你的排面夠不夠大”

“特意找二哥要了一支軍隊來逮你這個情敵,你有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段一塵:“……”

他想罵人。

諸多的心緒在心頭閃過,最終段一塵只是忍氣吞聲地笑了笑,同長孫淩道:

“屬下不知郡主在說什麽,今日只是宮外家中有事,臨時找朋友換了班罷了,不知郡主這是——”

他禮貌地看着長孫淩。

長孫淩“哦”了一聲,而後一句廢話都不同他多說,對着身後的禁軍指揮道:

“把他給我抓起來。”

雖然她也确實很看不爽這個段一塵,但她原本是沒想這樣大動幹戈的,都是因為在出來之前,被盛妍拉着說了一句話:

“擒賊先擒王,我的公主殿下。”

“王”長孫淩當時有些迷惑地想問她哪個是王。

結果盛妍只同她說了一句:“你進宮之後看誰最不爽,誰就是你要擒的王。”

當時長孫淩摸了摸她的腦袋,笑嘻嘻地糾正了一句:

“是你的郡主殿下。”

然後,長孫淩在來的一路上很認真地想了想,最後覺得這段一塵十分之可惡,然後想到了之前跟盛妍在那被綁架的屋子裏聽到的消息,靈機一動,找自己的二哥要了一支禁軍,特意來守株待兔。

死的很冤的段一塵:“……”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被太子和二皇子懷疑,這時依然是有些無奈地看着長孫淩,開口道:

“我不明白郡主這是何意。”

“您是要對太子的人動手嗎”

長孫淩點了點頭,坦然認下來,還不忘告訴他:“是的,我不僅要動手,我還要對你動私-刑。”

段一塵:“……”

……

當長孫鴻手底下有人報告他,那個姓段的侍衛消失了的時候,他眉頭一皺覺得不好。

結果沒過多久,就看到自家的妹妹拉着個五花大綁的人重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他定睛一看,那被逮住的可不就是剛失蹤了的段一塵嗎

長孫鴻也沒跟他客氣,大手一揮,同身邊的人道:“押入地牢,我即刻審問。”

“二哥你別啊,你接着忙,審問他這種事情交給我就好了,我都看他不爽好久了。”長孫淩搶着要幹活兒。

精明如段一塵,從小聰慧過人的前朝遺珠,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這樣誤打誤撞的陰溝裏翻船。

宮外安排的接應的人,都還沒來得及開始保護他。

誰能想到,他們的計劃在快要成的時候,竟然會因為他被抓而徹底改變呢

長孫淩壓着他往地牢裏面走,見他一副相當悠閑的樣子,同他道:

“你猜猜,我是怎麽覺得你有問題的”

段一塵瞳孔縮了縮,而後刻意談笑風聲:“小人不知何時得罪了郡主。”

“這個我可以告訴你,從你對我、對我家阿槿有念頭的時候,你就罪該萬死了。”長孫淩悠哉悠哉地背着手,通知地對他說道。

然後,她就讓人把段一塵押進了老鼠最多的那一間大牢裏,自己哪兒也不去,就在外頭讓人搬了板凳桌子,也不聽身邊人勸說這裏陰冷,讓她移步的話。

她就在外頭悠哉地坐着吃東西,時不時打量兩眼段一塵,直到上面的長孫鴻布置完宮中的守衛,将權力收攏,同太子接過頭,見過了自己的父皇母後之後,來到這地牢裏。

“長孫淩。”

他一來就不客氣的點名。

顯然是身邊有人跟他告狀,說長孫淩非要在這潮濕陰暗的地方多待,他這才馬不停蹄,水都沒喝一口就來拎人了。

“哎呀哎呀,二哥你也太兇了吧,在家裏也這樣嗎嫂嫂不會每天都被你吓哭嗎”

長孫淩拿着手裏的茶杯,有一下沒一下地磕着桌子,轉頭笑嘻嘻地看着自家的哥哥,臉上卻半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

長孫鴻繼續板着臉,同她道:“你休要轉移重點,這地方潮濕寒冷,是你一個女孩子能多待的地方嗎給我出去。”

長孫淩又拿出了自己的撒嬌大法:“二哥——”

長孫鴻頓了頓,開始倒數:“我數到三。”

長孫淩撇了撇嘴,在他吐出第一個數字的時候,開口道:“好嘛,我告訴你我一定要待在這裏的原因——因為我要親眼看到他被定罪。”

“屬下不知犯下何錯,請郡主明示。”

旁邊的段一塵毫無眼色,見縫插針地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的心理素質十分強大,方才被關進去之後,還有空在腦海裏飛快地捋了捋目前的形勢,想要知道自己暴露了沒有,究竟暴露到哪一步,甚至都根據那些想到了相應的對策。

總之就是不認賬,死不認賬,先賴着。

等到外面的人來救他。

結果聽了他的話,長孫淩本來還在笑着的樣子,頃刻間神色就冷了下來,不再玩杯子了,眸光冷冷地開口道: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我怎麽會想不開浪費和阿槿的相處時光,和你這個渣滓在這兒攪和呢”

段一塵聽她提起南槿,瞳孔倏然一縮。

阿槿……

她為什麽喊得這麽親熱

他只聽說那南蘿之前跟一個叫做“淩公子”的攪和在一起,其他的再無消息。

等等。

長孫淩。

淩公子。

……是他想的那樣嗎

段一塵愣了一下,這是他從被抓之後第一次變了臉色。

但長孫淩顯然不會這樣輕易地放過他,只輕飄飄地落下一個稱呼:

“少主。”

“您是自己老實交代呢還是我幫您抖抖,諸如陷害我朝忠良南禦史,陷害西南端王之類的事情呢”

段一塵從聽到那稱呼的時候,神色就不大對了。

旁邊的長孫鴻,臉龐更是冷峻了幾分。

少主這個稱呼,可不大尋常。

他冷着臉,對旁邊的人道:“将淩兒帶出去,接下來的場景她不适合看。”

他走到那牢房前,居高臨下,神色冷淡地對段一塵道:

“這位少主,接下來還請多關照。”

段一塵:“……!”

……

幾日後。

長孫淩窺準機會,瞧着老皇帝的病在漸漸好轉,在他床前認真侍奉了一段時間,就被說話沙啞的老皇帝給趕走了,說是她成日裏叽叽喳喳太吵了,還是回到封地去吧。

随着段一塵的案子和相關人員的被抓,當年的事情又一次浮現在老皇帝的跟前,他也不知是怎麽想的,明明病在一日日好轉,卻正式下了一封傳位旨意。

在長孫淩擔憂的目光裏,老皇帝摸了摸她的腦袋,笑了一下:“你當朕不知道你這鬧朕的心思不就是惦記着外頭了,是藏了個如意郎君在府上還是怎麽的,一日見你往外邊望三回。”

“我是惦記着父皇的狀況,禦花園的花又開了,我憂心父皇趕不及那花期,替您着急了些。”長孫淩笑嘻嘻地回答,根本不承認。

老皇帝笑了笑,看着她。

自己一生追求這至高的皇權,又受制于這至高的皇權。

或許現在放手是最好的,在沒有因為它變得徹底歇斯底裏之前,在還能看到身邊兒女對自己的關懷之前。

他朝旁邊的粥碗示意了一下:“伺候朕喝完這碗粥,就讓你回去。”

長孫淩一邊飛快地端粥,一邊同他道:“我不是急着走,我是怕父皇您餓着了。”

“就你慣會說——”

長孫淩吐了吐舌頭,然後輕輕地吹了吹粥,送到了自己的爹爹嘴邊。

不多時,她完成任務,裝得一點不着急地在皇帝寝宮裏又轉了一會兒,才出門。

剛走出宮門,她就聽見長孫鴻身邊的人來報:

“郡主!”

她停住腳步,面色有幾分不耐:“有何事”

“二皇子讓小的來報,那獄中的反賊還剩一些關鍵的證據未招供,喊着要見到南姑娘才肯說,二皇子讓小的來問問郡主——”

長孫淩:“……”

她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就罵道:“就憑他也配見我家阿槿嗎”

……

在郡主府上待了好多天的盛妍一點兒不着急,自己給自己放了個假,甚至還開始折騰起古代的廚房了。

等長孫淩生氣地回來時,就見到盛妍從廚房裏走出來,手中端着不知怎麽鼓搗出的甜點,笑着問她:“這是被誰惹了過來我順順毛”

長孫淩一瞧見她,心情就開始起伏。

一會兒好,想着這人是自己的,眼裏只裝着自己。

一會兒差,想到那個段一塵不知發了什麽瘋非要見她。

她過去抱着盛妍的腰,撒嬌一樣地讓她喂自己吃東西,嘴裏的甜言蜜語不要錢的往外倒,讓盛妍聽的一低頭——

用自己的雙唇封住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

長孫淩眼中出現幾分得意,看她雙手端着盤子,就變本加厲地捧着她的腦袋,親的更加深入了一些,直到盛妍最後沒受住喊了停。

長孫淩這才放開了她。

盛妍挖了一勺布丁給她,問她:“如何先前是因為什麽事情……”

長孫淩不情不願地三言兩句糊弄過去,而後道:“你不用管,我看是二哥用刑還不夠多,等我讓人剁了那家夥的——”

“我會去。”盛妍開口道。

長孫淩話到一半,愣住了:“為什麽”

盛妍不好說這個是為了任務。

她想了想,試探着回道:“人之将死,我發個善心”

長孫淩:“……”

她在原地站了半天,看着盛妍,最後很認真地吐出了兩句話:

“阿槿。”

“你剛打翻了一個醋缸,建議你及時作出補救,不然你今晚就完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終于寫完了!

趕車一天十點回到學校的我還在碼字,我可真是标兵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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