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間花魁真絕色(二十三)
“所以,你去見他最後一面, 只是為了讓他徹底對這個世界死心”
制止了長孫淩的一番胡鬧之後, 盛妍同她解釋了自己去見趙一塵的原因, 長孫淩似是被她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當即就趴在她懷裏,乖巧地聽着她說話。
盛妍點了點頭:
“倒也不是說對這兒死心, 而是讓他明白徹底失去一切的感覺, 我讨厭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她簡單地提點了兩句。
長孫淩正想順勢問問她和趙一塵的聊天過程, 卻不妨對方忽然轉移了話題,猝不及防地問道:
“你的膝蓋怎麽回事”
長孫淩條件反射就要将話吐出來:“午後同母後——”
她察覺到盛妍的套話,及時打住了自己要交代的內容,但即便如此,也沒有好到哪裏去,盛妍很快就抓住了重點:
“皇後娘娘怎麽了”
“她向來寵愛你, 沒道理會突然罰你,你老實點交代。”
……
另一側。
依然被關在地牢裏的趙一塵, 開始的時候還不相信盛妍說的是真的,只道對方是在糊弄他, 為了讓他更難堪罷了。
然而, 當他招供完長孫家所要的一切消息,并換得想好好睡一個晚上的唯一死前要求時——
那晚上,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
他無法入睡。
趙一塵明明覺得自己對斷頭臺無所畏懼,甚至還覺得自己能夠慷慨的、從容地帶着這一世的機關算計和荒唐一并赴死,但直到心底一片寧靜, 卻始終無法找到睡意的時候。
他慌了。
大晚上的,他拼命拍打着欄杆,将那些看守他的人又一次地吵了過來,言語間滿是對他的奚落:
“趙公子,你如今是無力回天,在各方的勢力也被通緝中,就別做那無謂的掙紮了。”
“先前我還道你是多麽将生死置之度外、大義淩然之輩,怎麽,別告訴我你現在才想到怕了”
趙一塵目光裏帶着瘋狂的執着,他死死地看着來人,道:
“給我一碗安神湯。”
“再不濟,給我一碗迷-藥也成。”
他要睡過去,他一定要睡過去。
白日裏的南槿像是無情無義的修羅,唯有夢裏的,那個愛他極深,也恨他極深,為他生死無數次,也拉他陪葬無數次的南槿,是他真正深愛的人。
聽見趙一塵的話,那看守他的士卒感覺到幾分稀奇,像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稀罕似的,打量了他半晌,而後驀地一樂:
“您這要求可真夠特別的。”
“成,等着,之前您不想要的那份斷頭飯,要不再給您送來您也甭折騰了,老老實實等着明日上法場得了。”
趙一塵抿了抿唇,勉強找回了神志:
“只要能讓我安穩睡下,我定不再擾你。”
那士卒看了他幾眼,搖了搖頭,不一會兒真給他弄來了點兒迷-藥。
安神湯這兒是不可能有了,畢竟大半夜為了一個将死之人去找大夫,不是這獄中的習慣。
趙一塵也不挑,他看着那碗渾濁的水,眼中不知閃過什麽情緒,好半晌之後,他将那碗水一飲而盡。
像是擺脫了自己在凡塵中的那些幹擾,想要從此進入那幹淨的、純粹的夢中,去尋自己這一世的放縱與安-樂。
他沉沉地睡了過去,陶碗從他的手中無力墜下,落在地上的脆響半點兒沒驚動他。
不知他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提前赴約了。
第二日。
趙一塵是被人粗暴地搖晃醒來的。
不是昨天那個給他一碗迷湯的士卒,而是換了另一個人,行刑地劊子手在不遠處打量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不知是不是去磨刀了。
人人都知道,他這個企圖複國的前朝餘孽,如今将要被處以淩遲的極型。
趙一塵看到人的時候,面色有一瞬間的迷茫,而後竟轉變成了歇斯底裏的癫狂:
“不是——”
“不是這樣的。”
“南姑娘呢南姑娘你再見我最後一次……”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人一巴掌拍在了臉上。
“嘿,兄弟,做什麽春秋大夢呢真當我們二殿下是好涮的,死之前見一次美嬌娥就算了,怎麽還想着人家那美人兒陪你一塊兒呢”
“連我都懂憐香惜玉,你這家夥看着書生模樣,倒是比我殘忍多了。”
趙一塵被那一巴掌的力道扇醒了。
他骨子裏都泛着冷意,終于意識到,昨天南槿同他說的那句“後會無期”是什麽意思。
他曾想過利用這個女人,想要靠她成就自己的皇位,結果卻是自己十數年的經營被她連根拔起——
他曾想要讓這個女人對自己俯首稱臣,結果卻是他到死,都沒有得到這個人,甚至,在死前的這晚,那人連他的夢都不入了。
趙一塵腦海中閃過諸多的念頭,眼睛裏的神采也是明滅不定,那許多的念頭最後竟然喟嘆的彙成一句話:
若有來生。
他再不招惹這女人了。
……
“恭喜玩家完成任務——”
花白禾的聲音在盛妍的腦海中慢慢地響起。
盛妍頓了一下。
她睜開了眼睛,察覺到了旁邊的人擡手搭在自己的腰上,禁锢着自己不讓離開的動作。
于是對趙一塵的冷漠,很快又化作了滿腔的柔情。
這家夥……
盛妍昨天在對小朋友略施手段之後,很快就套出了她進宮之後做的事情。
長孫淩竟然跑去皇後的跟前出櫃了。
要不是太子恰好來同自己的母親問安,護下了她,說不定她出門之後見到的就不是還能豎着蹦跶的長孫淩了。
指不定這小朋友到最後還真得被她給背回來。
盛妍哪怕根本沒聽她當時形容的場景,也能猜到皇後的震怒模樣,在這個時代,不結婚、甚至還要跟另一個女兒一起過,會遭到什麽樣的下場,她都不敢去想。
這小姑娘啊……
表面上是個磕磕碰碰都要到她跟前要吹吹,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小朋友,平日裏半點委屈都不肯受。
如今竟然不聲不響的,就背着她出櫃了。
盛妍又是心疼,又有些氣,更多的卻是無奈。
她擡起手,似是想要在熟睡的長孫淩臉上拍一下,讓她從這樣毫無擔憂的熟睡狀态當中醒來,反省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事情。
然而手落在長孫淩臉上時,卻只剩下輕輕的動作,近似撫摸。
長孫淩在睡覺中似有所覺,下意識地在她的手掌心上蹭了蹭,而後竟然還動了動腦袋,輕輕嘟了嘟嘴,在她的掌心裏無意識地烙了個吻。
對她的珍視,可見一斑。
盛妍只能把氣往自己的肚子裏憋,對她沒有任何脾氣。
想了想,她将人的手輕輕從自己的身上挪開,動作刻意放緩放輕了許多,準備給小朋友去準備一份早餐。
……
皇宮內。
在趙一塵死的這天,整個宮裏都不大太平。
太上皇那兒倒還好,如今他已經将皇位直接傳給了長孫澤,每日只需憂心自己的傷勢,靜心休養即可。
奇怪的是太後的宮中,還有未來皇帝宮中的氣氛。
聽聞那日郡主回宮給太後請安的時候,如今的聖上正準備過去看看自己的母後同妹妹,結果——
一進殿內,就撞上了郡主惹怒太後,被罰的事情。
當時所有的宮人都被驅趕了出去,只能遠遠聽見裏面摔東西的聲音,還有太後那怒不可遏的只言片語。
新皇說了什麽,無人知曉,只是那日郡主離開之後,新皇同太後之間的氣氛就有些擰巴。
他依然日日去請安,偏偏太後的宮門日日都緊鎖着,以身體不适的緣由,免了諸位宮人的問安,自然,皇帝也見不着自己的親媽。
如今禮部已經在緊鑼密鼓地籌備新皇等級的事情。
今日,尚衣局更是送來了新皇登基大典上該穿的衣裳,讓皇帝過目。
不知是不是新皇威嚴加成的緣故,長孫澤如今看上去威勢重了許多,哪怕只是不假辭色的樣子,都讓周圍的宮人們伺候出了膽戰心驚的感覺。
他盯着那龍袍看了半晌,在尚衣局的領事們快要吓得顫抖的時候,忽而一揮手:
“朕的衣裳向來由母後看過決定,你們呈到太後宮中,交由她定奪吧。”
“是。”
宮人們悄摸交換了個眼神,乖巧地端着盤子退下了。
長孫澤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忽然拔腿往外走。
“皇上——”
常年跟着他的內侍吓了一跳,趕忙跟了上來,想知道他這樣突然是想去哪兒。
長孫澤擺了擺手,開口道:
“朕一同去看看吧。”
“母後那兒閉門了許多日,帶上太醫一塊兒給她瞧瞧,也好讓朕放心。”
“皇上一片孝心,太後自然會歡喜的。”內侍趕緊拍馬,一邊回頭吩咐人做事,一邊不忘拍他兩句馬屁。
大約過了兩炷香的功夫之後。
長孫澤随着尚衣局的人一塊兒來到了太後的宮殿前,他在那宮門口站了半天,雙手負在身後,仰頭看着那宮門的牌匾,不知在思索什麽。
內飾們面面相觑,也沒幾個敢上去打擾他的,只是在心中暗自琢磨他在這兒站許久是做什麽。
長孫澤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替妹妹求情的時候,踏入這宮門時總會有一些忐忑。
誰都不知道,凡事做的很漂亮的他,其實很羨慕自己的小妹,而且也很懼怕自己的母親。
怕自己讓她丢了人,怕自己沒有滿足她的期望。
不似淩兒,一出生什麽都不需要做,像個開心果似的,過的肆意張揚。
每一次,他在替自己的小妹求情的時候,其實都是在跟自己的母親做妥協。
“淩兒如此,你這個當大哥的日後也要多擔待些……”
“她這樣的讓人不省心,還是我的澤哥兒懂事,你若是一直都這樣懂事,日後能照應她,我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誰都不知道,他自己覺得,每次為了長孫淩的事走進母後的宮中,都是他對母後的意志做的妥協。
慢慢地,他就成了母後心目中最中意的、最完美的兒子,江山最好的繼承人。
這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一次,替長孫淩求了情,卻不願意為她付出代價的一次。
長孫澤站在宮門口,想了很久,忽然笑了一下。
他這輩子最想要得到的人,還是自己的妹妹得了。
與淩兒無關,只是他從小到大,早忘了對喜歡的東西,該表現出什麽樣的心情了。
因為不想被身邊的人揣摩性格,所以他溫和、有禮、謙虛,當強則強,努力往君子最完美的人格靠近。
因為不想被揣摩喜好,所以他從不露出喜好,仿佛對萬事萬物一視同仁。
所以,他根本從來也沒有對南槿表達過那麽一分特別的,屬于男女之情的傾慕。
不怪南槿最後的選擇。
是他做的太不好了。
他在宮門口站了整整一炷香的時間,直到太後夏雁楓身邊的宮人得令,開了門,小心地對他行禮道:
“皇上,太後娘娘有請。”
長孫澤回過神來,對那宮人笑了笑,心如止水地踏進了宮門。
太後聽見他的來意,也不吭聲,只擡眼瞅了瞅浣衣局新做的龍袍如何,指點了幾處的走線、布料之後,看着他道:
“皇上今兒是怎麽了竟在哀家的宮門口站了許久,不知道的以為哀家為老不尊,竟敢給皇帝甩臉子呢。”
“兒臣不敢。”
長孫澤幹脆地跪下同她說道。
夏雁楓沒讓他起來,只是擡手揮退了旁人,同他道:
“都怪哀家,将你妹妹從小養成了那麽個性子,如今竟連這等糟心事都做的出來。”
“皇帝也不必袒護她,那個南姑娘,哀家是一定要除的。”
長孫澤身形沒動,只是冷靜地擡起眼,半晌後開口道:
“南姑娘,母後怕是動不得。”
“你——”
夏雁楓擡手指着他,眼中閃過幾分惱怒。
“皇帝,你也不看看淩兒做的是什麽事情,往日裏有你同她說情,結果她卻越發的變本加厲,但如今這事情能一樣嗎這關乎我們皇家的顏面,你不可糊塗啊!”
長孫澤一動不動,頓了頓才回道:“母後是覺得,淩兒不婚,同南大人之後交好這事丢皇家顏面,還是當今天子,封那花樓女子為後,更丢皇家顏面”
“你什麽意思!”夏雁楓一拍桌子,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跟自己抗衡了這麽多年的不納妃,竟然一出手就要搞個大的。
長孫澤沒說話,似是在醞釀什麽。
果然,很快,他就再次開口道:
“母後息怒。”
“兒子上回便聽你說,那尚書大人之女,德才兼備,品行賢良,兒臣瞧着也不錯,正想依母後所言。”
“七日後兒臣舉行登基大典,屆時朝臣便會要求朕充盈後宮,封後是遲早的事情,母後以為如何”
夏雁楓看了他半天,而後往椅子上慢慢地靠去。
“皇帝是在威脅哀家,要麽讓那花樓女人同你妹妹一塊兒過,你以娶尚書之女為代價——要麽,你親自娶那女人”
長孫澤的聲音不卑不亢:“但請母後定奪。”
“定奪哀家可定奪不了你,如今你已貴為天皇,哀家不過是一深宮老女人罷了。”夏雁楓被他氣的不輕,加上長孫淩之前的事情,如今的心情簡直差的無法用語言形容。
好半天之後,她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睛,說道:
“你能護她多久”
長孫澤垂着眼睛,不知有沒聽懂這話裏的“她”代指的是誰,許久之後才道:
“朕為皇一日,便護她一日。”
……
南陽郡王府。
盛妍正在廚房裏忙活,忽而聽見花白禾笑着對她說的恭喜。
她猶在迷茫,想着任務完成的道賀自己不是已經聽到了嗎
忽然間。
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好香好香,我越聞越餓了,什麽時候能開飯啊”
她轉頭看去。
就見長孫淩像個小炮-彈一樣自動發射到了自己的身上,擡手就抱着自己的腰,在後邊兒用臉貼着自己的背蹭啊蹭。
盛妍笑着,擡手将面粉沾在她鼻子上:
“快了,你怎麽起了”
“你不在自然睡不着了。”長孫淩靠在她肩上,慢慢地說了一句。
盛妍聽了淡淡地笑了笑,道:“行,明日定陪你睡飽。”
如今南見遲的案子被平凡,她的官契自然毀了,如今她是從良的身子,當然是想在哪兒待就在哪兒待。
長孫淩抱着她的腰,撒嬌道:
“明日怎麽夠以後的每一日都陪我睡飽才行。”
“好。”
盛妍眉眼彎彎地應了。
長孫淩眼睛轉了轉,忽然将她往前頭一摁,說道:“既然今天沒有陪我睡,那阿槿是不是該罰”
盛妍:“等等,你可別想——”
長孫淩嘻嘻一笑:“周圍的人早被我支走了,你現在就是再用有人那一套糊弄我可不行,昨兒的馬車我還惦記着呢,今天先在廚房還賬如何”
盛妍登時色變:“你休——”
她話沒說完,被長孫淩攬着腰堵住了嘴。
門外日光正好,照在門檻上正想一步步走近,卻在遠遠瞧見室內更燦爛的春光時,踟蹰着退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get
我去背稿了,明天答辯,可能會被罵個狗血淋頭一文不值文獻垃圾——
所以今天我需要做點兒心理準備,over。
另,這個副本明天完結,下一個副本是我的一個小惡趣味,依然是年下,不喜歡的可以等下下個世界嘻嘻嘻。
預告:病嬌童養媳x冷淡的大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