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還有三天,郁恒就成年了。
不止秦長朔和郁也意記着這個日子,同時記着這個日子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郁恒坐在沙發上,他手裏抱着水杯,指尖溫熱的溫度一路燒到了他心上。
郁也意靠着牆,見郁恒這幅樣子,少見的嘆了口氣。
“他要給你辦成年禮。”
郁恒低下頭去看水杯中的水,微不可察的答了聲:“哦。”
郁也意微微屈起一條腿,她道:“好歹是你成年,給他個面子吧,再怎麽說,那也是你親生父親。”
郁恒把水杯放在茶幾上,玻璃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往後倒,靠在了沙發上。
他張嘴,輕聲道:“他……不配。”
郁也意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和他一起吃頓午飯總行了吧?莨莨那邊已經松口了,你實在不願意,也不礙事。”
郁恒閉上眼,腦子裏有久違的畫面翻騰上來,他恍然間記起來一件事。
他正好可以趁着這個日子,把秦長朔帶回來啊。
“那天他會派人來接你,去本家。”
郁恒把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他把手放在眼前看着,看上去一點都不在意是去哪裏吃頓飯。
Advertisement
“本家就本家呗。”
今天郁恒就成年了,他一大早就被秦長朔拖起來。
郁恒哼哼唧唧的不想起來,他賴在秦長朔身上。
“恒恒乖,別鬧,今天你就成年了,是個大人了。”
郁恒不,他扭頭,“我還小,不要。”
兩人膩歪了好一陣,郁恒才從床上起來,他去洗手間洗漱。
兩人現在所在的這件公寓是秦長朔家名下的房産。
秦長朔早就想把人拐出來住了,在宿舍裏幹什麽都得偷偷摸摸的,一點都不好。
坐在桌子邊,郁恒慢斯條理地開始吃秦長朔做的早餐。
吃完早餐,郁恒開口,想說自己中午要回本家吃午飯。
“我中午要回家吃午飯,不能陪你了。”
“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出去玩好嗎?”
二人同時開口,說完又都愣怔了下,半晌郁恒笑了聲:“挺有默契的啊。”
秦長朔楞了一下,沒想到這麽巧,随後他便微微笑着,“好,那你自己好好的。”
“嗯。”
郁恒吃完早飯就出門去了,他打了個電話,讓郁也意告訴來接他的人他在哪裏。
不多時,就有一輛車子停在郁恒面前,他看了眼,是熟悉的車牌號,于是打開車門上車。
車上的司機是郁家的老司機了,在郁家本家少說也做了七八年的司機。
可對于郁恒這位二少爺,他是真的不常見。
說他和郁父的關系疏遠吧,司機又經常看見郁父打電話關心二少爺,可說不疏遠吧,逢年過節二少爺都不回來一次的,就連三小姐都偶爾會回本家來。
偏偏二少爺回本家的次數,只有那僅有的一兩次。
車子上一句無話,郁恒戴上耳機看着車座閉目養神,半點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地方到了,司機小心翼翼的開口:“二少爺,到本家了。”
郁恒睜開眼,他打開車門下了車。
郁家本家是一棟堪比城堡的別墅,遠遠望過去,陽光下,那磚瓦都閃爍着光輝,像是金子鋪成的。
郁恒一點觀賞的意味都沒有。
別墅的鐵門在面前緩緩打開,從裏面出來了一名管家。
管家朝着郁恒鞠躬,他畢恭畢敬的對着郁恒道:“歡迎二少爺回來。”
“嗯。”郁恒點了點頭。
管家又道:“午餐已經做好,大小姐和三小姐均已到席,讓我來為您帶路。”
郁恒沒有意義,他跟着管家走進了本家。
郁家本家十分奢華,極其的富麗堂皇,仿佛上世紀歐洲貴族的城堡,一路上所見的花圃池塘,都是真真實實的從上個世紀流傳下來的。
紅棕色的大門被打開,郁恒跟着管家走進去,二人穿過層層回廊,終于到了餐廳。
餐廳裏一片寂靜,只偶爾有郁也意的聲音響起,還有郁恒嫂子伏水的聲音。
郁恒微微挑起眉,郁也意居然把伏水也一起帶過來了。
餐廳的大門被推開,管家立在一側鞠躬,“少爺,餐廳到了。”
幾乎是郁恒出現的一瞬間,餐廳裏就徹底的陷入了一片寂靜。
郁恒走進去,目光一一掃視着。
長桌邊坐着的只有幾個人,郁也意,伏水,郁佐莨,還有郁父,除此之外,一個外人也沒有。
郁恒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完全忽視了郁父熱切的目光,他坐在了左莨身邊,一個離郁父最遠的位置上。
郁父的眼睛裏有顯而易見的失望,被他收拾好。
“恒恒,你來了。”
郁恒沒有搭話,氣氛一瞬間變得很尴尬。
郁父自顧自的說着:“恒恒,今天午餐我們吃的是你愛吃的蘇州菜,行嗎?”
郁恒還是沒有說話,左莨漠不關己的看自己的指甲。
郁也意坐在她旁邊,見狀,踢了踢她的鞋子,讓她讓郁恒說話。
左莨被踢了鞋子,一臉莫名的擡起頭,在看見郁也意的眼神後,她又低下頭,全當沒有看見。
伏水不怎麽清楚他們之間複雜的關系,只是在來的路上聽郁也意說,因為很久以前發生了一些事情,那件事情過後,郁恒和左莨二人便于郁父的關系不怎麽好了,就連郁也意自己,也同郁父較之之前疏遠了不少。
她想要開口調節氣氛,被郁也意阻止了。
郁父不死心,仍然在跟郁恒說話,“恒恒,你最近過得好嗎?卡上錢還夠不夠?不夠的話爸爸再給你打。”
郁恒低下頭,他率先拿起筷子,不讓這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色失去應有的價值。
他夾了片東坡肉放進嘴裏,開始細嚼慢咽。
只吃一口,郁恒就知道這是誰做的菜。
郁家的廚娘梁黛白梁嬸在郁家做了十多年,從郁父的父親到郁父,再到郁也意這三輩人,都是她侍候的。
見郁恒率先動筷,郁父也急忙拿起筷子,左莨在旁邊浪費糧食,用筷子戳飯。
“恒恒,你吃這道松鼠鳜魚,是梁嬸親自做的,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這道菜,多嘗嘗。”
郁父想給郁恒夾菜,可郁恒離他遠遠的,他的筷子根本夠不到郁恒的碗,因此只能作罷。
聽到郁父的話,郁恒卻是停下了筷子,他放下碗,道:“我吃飽了。”
這是郁恒來這裏這麽久說的第一句話,但不會是最後一句話。
郁父見他只敷衍性質的動了兩下筷子,頓時急了。
“恒恒,你不多吃些嗎?這樣會對身體不好的,聽爸爸的,多吃一些。”
郁恒眨了眨眼,他擡起頭,對上郁父的眼睛。
半晌,他一字一頓的道:“你沒資格提從前。”
餐廳裏的氣氛一下降低到零度。
“我累了,我要回去。”
郁恒說完,推開椅子,木頭劃過精貴的大理石地面,發出刺耳的“刺啦”聲,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郁恒走了,左莨這個本就沒什麽心思吃東西的人自然也樂得開心,這空氣,都尴尬成什麽樣子了。
“我作業沒寫完,回去寫了,告退。”
左莨也走了,偌大的餐廳裏只剩下郁也意和伏水二人。
伏水仍舊摸不着頭腦,雖然她不怎麽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但多多少少也看出來了一些事,她閉口不提,只專心吃自己的飯。
郁也意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太陽穴,她道:“您不該提從前。”
郁父也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這個在商場上威風了半輩子的人,唯有在面對自己的兒女時,肯無底線的服軟。
“我今天來這裏也是有事想跟您說,我大學已經畢業,準備同伏水一起去國外,C國。”
郁父擡起頭,有些驚愕,“怎麽這麽突然?之前也沒聽你說過啊。”
“國內不适合我,我還是在國外多歷練歷練的好,郁氏在國外有分公司,我去了正好。”
郁父擺了擺手,洩氣般的靠上凳子,“去吧,去吧。”
郁恒出了郁家,來時接他的那輛車正停在門外,沒有過多計較,他坐上去,跟司機說了過來時的地址。
随後他閉上眼,渾身的力氣都被脫離。
他現在只想見到秦長朔。
他想秦長朔了。
現在唯有秦長朔能夠讓他不那麽難受。
想起秦長朔,郁恒的心情好起來一點,他睜開眼,從車窗外看過去。
這一看不要緊,郁恒正正巧看到了秦長朔的身影。
他定睛一看,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可那實實在在的,确确實實,是他心心念念的秦長朔。
郁恒讓司機停車,他正準備開車下門去找秦長朔,陡然發現秦長朔身邊還有一個人。
那顯然是個女人。
不知為何,郁恒的心在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沒有急着打開車門,而是就這樣看着。
站在秦長朔身邊的女人看上去同秦長朔不分大小,很年輕。
她穿着一身火紅的長裙,光是站在那裏就能輕而易舉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腳上一雙矮跟鞋,長發披肩,就連口紅都是烈焰的顏色。
她手裏抱着一束火紅的玫瑰,嬌豔.欲滴的顏色,很大一捧,一只手都抱不過來。
接着,郁恒看見,那個女人,把手上火紅的玫瑰遞給了秦長朔。
秦長朔單手接過玫瑰,女人自然的又把手挽上了秦長朔的手臂。
女人時不時擡頭跟秦長朔說着什麽,她笑靥如花,秦長朔也側過頭,回應着她。
遠遠看上去,就是标準的金童玉女,羨煞旁人。
郁恒收回視線,他開口吩咐:“走。”
這聲音很平靜,很平靜,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郁恒到公寓的時候,裏面空無一人,他打開電視機,一個人拿着手柄坐在地上打游戲。
一把游戲剛開始,有人打電話過來了。
郁恒看向手機屏幕的眼神裏帶上了些許希冀,可在看清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誰時,那希冀,消失無蹤。
來電人是方放。
郁恒單手接了電話開了免提放在茶幾上,目不轉睛的盯着游戲屏幕。
“老郁,成年快樂啊,過了今晚上十二點,你可就是個成年人了啊。”
郁恒道:“嗯,你還是個小屁孩。”
方放不開心了,他最讨厭別人說自己小,立刻嚷嚷開了,“你才小!你全家都小!”
他嚷嚷完,又開始感慨:“老郁啊,要不是你讀書不知道為什麽耽擱了一年,你現在都高中畢業了,那裏還用再受一年的苦啊。”
郁恒光顧着打游戲,懶得搭理他。
方放說了好幾句,在最後即将挂電話的時候提了一嘴。
“老郁啊,我給你發了個八千八百八十八的紅包,你記得領啊,你看我對你多好。”
郁恒敷衍道:“嗯嗯,等你成年我給發個八萬八的。”
說完就挂了電話。
郁恒獨自一個人在公寓裏打了一中午的游戲,下午三點秦長朔才回來。
郁恒聽到開門聲,不經意回過頭,看了眼秦長朔。
秦長朔的手上幹幹淨淨,沒有半點玫瑰的痕跡。
郁恒又轉過頭去了。
秦長朔走過來,他從後面環抱住郁恒,把下巴靠在他的肩窩上。
“恒恒怎麽回來這麽早?”
郁恒天馬行空的想着:要不是回來的早,他險些就看不着好戲了。
“嗯,回來的早,和大姐吃完午餐,他有事,我就先回來了。”
秦長朔咬住郁恒的耳朵尖,“那恒恒,準備什麽時候把我介紹給大姐啊?”
郁恒道:“以後再說吧,遲早會見的。”
他說完,想起什麽似的,随口問道:“你今天出去幹什麽了?”
秦長朔停頓了兩秒,郁恒察覺出來了。
“沒幹什麽。”
那聲音被扭曲成了電子音,每一個字都像是用指甲尖劃過玻璃的聲音,刺耳到不能再刺耳。
郁恒面不改色,他“嗯”了一聲,似乎是真的随口一問。
可除了他,沒人知道。
這極輕極輕的一聲“嗯”底下,是郁恒跌入谷底,破碎的心髒。
秦長朔,在撒謊,這是個……很大的謊言。
他為什麽撒謊?
不知道。
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嗎?
不知道。
為什麽要欺騙他?
不知道。
郁恒閉上眼,他開口道:“我出去買瓶可樂,你在家做好晚飯等我,我要吃糖醋裏脊。”
郁恒提出的要求,秦長朔自然滿口應下。
如果此時此刻他能夠發現郁恒的表情不對勁,郁恒的表情平靜到吓人,如果他能夠發現一丁點的不對勁,那……
郁恒拿上鑰匙和手機出了門,他的動作很輕,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我走了。”郁恒說着,他推開公寓的門,走了出去。
站在馬路邊,郁恒招手攔了輛出租車,超市就在馬路對面,郁恒一眼都沒有看,他坐了進去。
郁恒拿起手機,給郁也意打電話,他的嗓音依舊很淡。
“姐,我和你一起出國。”
秦長朔等了一個小時都沒有等到郁恒回來,他心存疑惑,超市就在馬路對面,郁恒怎麽會這麽長時間都還沒有回來呢。
這不正常。
桌子上的糖醋裏脊還在冒着熱氣,新出鍋的糖醋醬汁的味道蔓延在整個屋子裏。
秦長朔給郁恒打電話,對面那頭是冰冷的女聲,一遍遍提醒着他對方已關機。
秦長朔有些心慌。
他給方放打電話,方放那頭到是接的快。
“喲,這不是老郁的男朋友,我們的高考狀元嗎?怎麽給我發電話啊?”
秦長朔三言兩語把事情說清楚,然後問郁恒在不在他那裏。
方放顯然不覺得有什麽大問題,郁恒好好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會消失呢。
秦長朔挂了電話,他的心髒開始急速的跳動。
匆匆換上衣服,秦長朔奪門而出。
他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見到郁恒的身影。
最後,秦長朔得知了一個模糊的消息:郁恒不見了。
秦長朔徹底的慌了,他像個瘋子一般的問遍了所有和郁恒相關的人,沒有人知道郁恒在那裏。
他甚至找上了只有一面之緣的左莨。
左莨給他的回答只有冷冷的三個字。
-不知道。
秦長朔不吃不喝的找了四天。
第五天淩晨,他回到了公寓,公寓裏一切都還是原本的模樣。
桌子上做好的菜早就不能吃了,水瓶裏養的花因為許久沒有換水,花瓣已經枯萎,掉落在桌面上。
秦長朔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他等不到了。
他的恒恒。
恒恒被他……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