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周莞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怎麽了,就有點煩躁。
這家客棧的環境比上次住的要好得多,至少沒那麽逼仄;床有點硬,鋪了一層被子,也沒那麽硌;棉被沒有奇怪的黴味,木房子,镂空窗棂,望出去能看到長街蜿蜒,已經不錯了。
但她還是覺得很不舒坦。
周莞躺在床上,舉着手機,扭了扭身體,找了個勉強舒服的位置。夜裏漸漸涼了不少,手腳都有些冰。
許知陸時不時問兩句近況,周莞随便回了兩句,也沒說什麽。
夜漸漸深,卻毫無睡意。
她睜着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手機裏躺着許知陸發來的消息。
【小莞,找到了又能做什麽,或許她現在過得很好,何必讓她知道多餘的事。】他說的沒錯,或許是真的太正确了,讓她有點迷茫。
躺了許久都睡不着,手機擱在床頭上,屏幕散發着瑩瑩白光。
周莞睜着眼,在數橫梁上的木頭有多少根。被窩裏翻來覆去久了,泛涼的被子開始覺得熱,人也帶了燥意,覺得怎麽躺都不舒服。
周莞掀開被子,露出兩條腿,直挺挺躺着,直到鼻腔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她并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麽,以為是這屋子裏衆多奇怪味道中的一種。
照樣盯着手機,看得眼神發酸,睡意襲來,才有點想睡覺的征兆。
被窩裏暖烘烘的,眼皮不自覺往下掉,周莞慢慢的,覺得快要睡過去。就在她腦子暈沉沉,即将陷入深沉睡眠狀态中的時候,忽然,房門被劇烈拍響!
“周莞——!周莞!開門!”魏坤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她猛地被吓醒,整個人還處于剛入睡不久的昏沉狀态中,眼睛睜着,腦袋卻是渾濁的。
耳邊拍門的聲音越來越響,原本降溫發冷的房間,暖烘烘的像是處在暖氣房裏,房間四周縫隙有一道道白煙滲出,絲絲縷縷往上冒。
周莞吸了口氣,猛地嗆了一聲,鼻腔難受,她劇烈咳嗽起來。
捂着鼻子坐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懵的。
“周莞!你他媽……快給我開門!”魏坤在外面瘋狂拍門。
遲鈍的神經終于轉起來,她迅速掃了周圍一眼,方才的白煙越來越濃,房間也越來越熱。
走水了?
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但身體條件反射,她迅速掀開被子,赤腳下床。
赤着的雙腳剛一觸地,就被發燙的地板吓了一條,像是踩在火炭上。
周莞心驚不已,連忙伸手去抓椅背上披着的外套。
魏坤拍門拍得火起,眉心緊蹙,臉色凝着,往後退了半步,忽然蓄力,猛地揣在門上!
門開,房間都跟着顫了下,灰塵簌簌下掉。
他咬着後槽牙,臉色又黑又沉,朝裏面人吼了一句:“你他媽是豬嗎?!”
周莞身上穿着絲綢睡裙,吊帶,露珠兩片光潔的肩膀,她轉頭,看了魏坤一眼,冷靜地伸手去拿外套,低頭穿上:“你叫了我第三聲的時候,我已經起來了。”
說話間,房間的白煙越發濃郁,地板溫度也急速上升,隔着細微的縫隙,能看到下面一片片的火光,像置身火海之中。
周莞系上扣子,伸手去拿手機:“失火了?”
還沒來得動,魏坤上前,猛地拽上她手腕:“趕緊下去!你他媽還有空穿衣服!”
只堪堪抓到桌面手機,周莞往前踉跄了下,撞進他懷裏。魏坤“嘶”了一聲,一手摟着人,迅速掃了房間一眼,一手捂着嘴:“你房間下面是廚房!應該是走水了,趕緊下去!”
周莞被人拉拽着,赤着腳跟魏坤往樓下跑,樓下火勢越來越大,火舌沿着牆壁開始攀爬。
木房子,不怕風雨侵襲,最怕半夜走水。
人踩上樓梯,冒着煙的木板吱呀作響,仿佛整個房子都搖搖欲墜,兩人匆匆下樓,果然,廚房已經一片火海。
房東阿婆站在客廳,拿着半桶水在潑,焦急又後悔地說着什麽。
魏坤吓一跳,連忙上前拉人:“阿婆你還站着幹什麽,這點水能有什麽用!趕緊先出去再說!”
火勢攀升,一片火光,外面終于有動靜,有人叫嚷着,呼喊着“走水了!”緊接着,寂靜的夜裏開始噪雜,尖叫聲、救火聲、指揮聲……東西碰撞。
“我記得把竈裏的火熄了才去睡的啊,怎麽就着了呢……”
“先出去再說!”
魏坤一手拉着阿婆,一手拽着周莞,匆忙避開燒毀搖搖欲墜的木頭,迅速往門口撤。
廚房火勢開始朝客廳蔓延,火舌舔舐着上面的房間,三人匆匆跑出來,外面已經有人自發開始救火。
好在發現及時,三人都沒什麽事,周莞睡不着,魏坤心裏有事,才沒有在睡夢中被火舌吞噬。
彼此身上都狼狽不已,魏坤撐着膝蓋喘氣,身上冒汗,是吓的。
這要是不小心睡過去,晚一步,下場想都不敢想。
房子是正方形結果,中間一個天井樣子的裏堂,廚房在東北角,周莞的房間在上面,此刻,那邊火勢劇烈,衆人聚在那塊開始滅火。
周莞赤着腳,光裸着小腿,身上披着外套,頭發散亂着,素白的臉上有沾上的灰塵。
方才剛醒神的腦子還混沌着,被魏坤匆忙拉着下來,周圍攀升的火苗和噪雜的聲響,讓一時無法思考,便也顧不上什麽。
此時冷靜下來,她才猛地想起來,房間裏東西都沒拿,只有手上匆匆抓了個手機。
魏坤喘着粗氣,正要說話:“你……”
話沒說完,就看見旁邊人,突然蹿了出去。
“喂!”魏坤猛地拽着前面人手臂,厲聲叱喝,“你幹嗎!”
“我東西還在上面。”
“什麽東西那麽值錢,你不要命了!”魏坤冷着臉。
周莞甩開他的手,眼睛很靜:“我馬上下來。”
“你給我站住!”魏坤冷冷盯着人,語氣不容反駁。
周莞也很冷靜,說:“背包就算了,我的相機,裏面有照片,一定要拿。”
魏坤跟看神經病一樣盯着她:“這麽大火?你命不要了?!”
周莞跟他對視:“我自己去,不用你。”
說完,不再理人,她抓過搭在石頭上的毛巾,迅速沾濕,捂着鼻子,頭一低就要沖進去。
沖勢被人半道截住,魏坤箍着她的手腕,往後一扯。手掌用力,像要捏死人一眼,雙眼更是能噴出火,他盯着她看了半秒,臉色烏沉沉的,他伸手扯過她手上的毛巾,指了指人;“你給我記着。”
周莞還沒來得說什麽。
魏坤捂着毛巾,迅速跑了進去。
周圍人發出震驚不已的叫聲。
“哎哎,別進去啊!等火滅了啊!”
“幹什麽呢!危險吶……”
周莞張了張嘴。
人影一閃,消失在火光中。
東北角已經燒得差不多了,踩上樓梯,能感覺到搖搖欲墜的顫抖感,好像再多點重量,這塊位置就要塌掉。
二樓濃煙滾滾,夜風一刮,火勢攀升,撲向附近的牆體,房梁燒得烏黑發紅,灰炭簌簌下掉。
魏坤避開危險區域,摸進房間,腳一踏進,整個房間像是挂着懸崖上的樹屋,随風顫抖起來。
一只腳在外,一只腳在內,他捂着嘴,眯着眼,被煙霧嗆得臉紅,卻不敢咳出聲,怕稍一用力,整間房間就倒塌。
四周牆壁已經被火舌吞噬,只剩下支着着力點的幾根大梁。
魏坤定了定心,另一只腳也踏了進去。
房間抖了下,還穩着。
他一邊心裏罵娘,一邊搜尋着東西。
相機擱在桌子上,右前方,距離不遠。
很好。
魏坤嘴角提了下,探過身體,伸長胳膊,一撈,到手!
他夾在胳膊上,返身,準備撤,轉身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放在床上的背包,裏面裝的是衣服、口紅、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魏坤頓了半秒。
不想拿的,少件衣服穿又不會死,那麽矯情,穿穿粗衣布又如何?可返身要走的腳步,卻在踏出房門的時候停了下,咬咬牙,往床邊折過去。
木板床已經燒了一半,四周已經被火圍繞。
魏坤迅速勾住背包,松了口氣,轉身要走,頭上房梁卻突然掉了兩塊灰炭,嗤一聲落在他後背。
魏坤一驚,還買來得及反應,整根木頭咣一聲砸了下來。
他猛地閃身避開,卻不敢太用力,只稍稍移開一點,木頭重重砸在他後腰上。
卧槽!
魏坤額上青筋暴起,咬咬牙,伸手推開,往後背看了眼。
衣服都燒焦了。
他低罵了一聲,抱着東西快速下樓。
在他下樓梯的的瞬間,東北角的房間終于不堪重負,嘩啦一聲倒塌。
周莞站在外面,直直地盯着,随着嘩啦聲響,眼一抽。
一秒之後,大門沖出一個身影,朝她跑來。
魏坤懷裏抱着兩個包,從門內沖出來,蹙着眉罵罵咧咧的:“卧槽,這火太他媽邪門了!”邊跑邊抖落身上灰屑。
看他完好無損,火氣正旺,周莞才靠在扶杆上,松了一口氣。
東北角燒得過度,房子塌掉,幸運的是,裂開的位置也阻止了火勢進一步侵蝕整個屋子。火勢也控制住,只有廚房和上面周莞的房間遭殃。
好在這裏的房子修建結構獨特,房與房之間,并不是契合剛好,都有獨立的房梁支撐,不至于全部倒塌。
地面上濕漉漉的,是救火潑濕導致,衆人都疲憊不已,慶幸的是火勢不大,即使控制,沒有造成大的傷害。阿婆眼眶濕着,抓着一個個半夜起來幫忙的人的手道謝,言辭懇切,又愧疚自己睡前沒有把火熄滅,留竈導致走水,鄰居們都反過來寬慰,人沒事就好。
魏坤一屁股坐在石塊上,扯過那塊濕毛巾抹臉,渾身帶着熱汗,一般是跑的,一半是怕的。熱汗被夜風一吹,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又冷又難受。
周莞走到他面前:“你有沒有受傷?”
魏坤伸着脖子擦汗,瞥一眼,冷冷道:“沒死。”相機袋子和背包放在地上,他指了指,“東西給你拿出來了。”
“謝謝。”周莞說,這句話是真心的。
魏坤擡頭瞟了人一眼,敷衍地“嗯”了一聲,低頭喝水。
周莞站着,仔細看了看人,除了臉上、手臂上蹭了灰,并沒有哪裏受傷的樣子。
她松了口氣,蹲下來,拿過相機,開機,電源閃了閃,完好。她打開屏幕,滑了幾張照片,恰好停在她那日房間拍照的照片上。
當時因為某些原因,她只随便按了下,沒想到倒留了一張。
屏幕裏,魏坤坐在沙發上,脊背挺直,下颌繃緊,神情尴尬又不自在,陽光透過窗簾,落在他身上,看起來有種色厲內荏的感覺。
表裏不一,嘴上叭叭不饒人,真遇上事,卻也不會真丢下不管。
周莞垂眸,看着屏幕,一時沒出聲。
魏坤只想着一個破機器,非得這麽矯情死要拿,難道就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不成,抱着好奇的心态,擡眼瞥了下,正好看見裏頭自己的照片。
他愣了好半天。
對面人在查看倒塌的房子會不會影響房屋,魏坤看過去聽了下,半秒,又收回視線:“這東西……就那麽重要?”
周莞關機,把相機小心收進袋子裏:“有照片。”
“就那麽重要?”
“嗯。”
魏坤停頓了好長時間,才轉開臉,擡手抵着嘴巴,沒吭聲。臉上被火氣沖了下,有點紅,衣服也髒兮兮的。
“你真的沒事嗎?”周莞看着他問。
剛想說話,對面匆匆跑來兩個人,是沈璨和蔣濤。沈璨一看見人,薊猛地撲到魏坤身上:“魏坤!吓死我了,我聽說你們房子着火了,你沒事吧?”
“嘶!”魏坤抽出胳膊,“松開松開姐姐,就算沒受傷,被你這麽一撲,半條命都沒了。”
他眉頭擰着,不太舒服的樣子。
沈璨忙松開,緊張問:“怎麽了?”
魏坤伸手在後腰摸了一下,嘴角抽了抽,眉心皺了下又松開,随口道:“磕了下,沒事。”
沈璨忙要去扒他後背:“我看看……”
“看什麽看,”魏坤瞥她,語氣粗鄙,“磕屁股上,你要看?”
沈璨收回手,卻仍舊紅着眼睛,聲音帶着哭腔:“對不起,魏坤,對不起……”
後腰火辣辣的,方才那一砸,恐怕不止燒傷了,千萬別是要砸到骨頭。他正頭疼,聞言,擡頭,詫異:“對不起什麽,跟你什麽關系?”
要對不起,也得某個人說,他這麽給誰遭的罪。
魏坤朝周莞瞄去一眼。
沈璨眼眶通紅,咬着唇:“都是我的錯。”
魏坤轉過來看她,臉色嚴肅起來:“你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