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青山抓了抓為數不多的幾根頭發,目光落在季悠身上。

“季悠啊,祁剛從柏市轉來,那邊的教學習慣跟我們不太一樣,學習上有什麽困難,你們同桌之間要互相幫助。”

季悠立刻拘謹的站起身來,認真的點了點頭。

柏市啊。

和她還算老鄉。

宋青山招了招手:“行了坐下吧,上課啊。”

季悠将書包扯好,慢吞吞的坐了下去。

一轉頭。

身邊的新同桌一臉倦倦的,好像方才宋青山說的跟他沒關系一樣。

他伸手從兜裏掏出手機,皺着眉頭漫無目的的擺弄着。

擡袖子的瞬間,季悠聞到了一股很清爽的味道。

那是洗衣液混合着幹燥陽光的味道。

她咽了咽口水,不安的攥了攥拳。

新同學一臉生人勿近的模樣,看起來脾氣也不怎麽好。

可宋青山剛還讓她互相幫助,總不能當做耳旁風。

季悠躊躇了片刻,總算鼓起勇氣,伸出一根手指。

輕輕碰了碰祁運動服的袖子。

然後很快縮回手指。

她小聲道:“祁...,你沒有書可以跟我一起看。”

說罷,她把自己的英語書向桌子中間扯了扯。

書翻到第十頁,被壓得平平整整。

仍然很厚的側面依稀寫着清秀的‘季悠’兩個字。

整潔的書面上,能看到用熒光筆标注的知識點。

那一排排的英文和漢字,跟電腦裏打印出來的一樣。

果然是他媽好學生。

祁微挑眉,勾了下唇。

他把手機的一角立在桌面上,輕輕一撥,手機在他指尖轉了幾圈。

然後被修長的手指捏住,揶揄慵懶的聲音傳來:“季...悠,你從哪兒看出我想聽課了?”

祁靠的有些近。

季悠能感覺到他呼出的氣息,輕飄飄的落在她臉上。

她被他問的一僵,神色有些尴尬。

于是咬了咬下唇,默默把自己的書又拽了回來。

果然是個處處不滿的狂妄富二代,轉學也是心不甘情不願。

這種能夠随意随時插班到盛華來的人,根本無法理解對袁秋妹那樣的學生來說,這個位置是多麽寶貴。

她心裏有些郁悶,暗暗警告自己。

以後一定不要招惹這位纨绔子弟。

哪怕自讨苦吃,別人也不會領情的。

祁的餘光掃到了季悠的側臉。

以前他身邊都是一群糙小夥子,這麽說話習慣了,一時之間沒改過來。

思忖片刻覺得有點過,別把人家重點高中的乖寶寶給吓哭了。

誰料一側目就看到她藏不住情緒的臉色,直直的盯着黑板,鼓着圓潤的臉蛋,嘴唇不自覺的噘着,胸脯一起一伏。

啧。

染發妹脾氣還不小。

指尖的手機震了一下。

祁收回目光,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點開屏幕。

“我的,新學校怎麽樣啊?”

來消息的是他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宋一瀾,倆人闖禍立功都攪在一塊,渾的沒邊兒。

祁手指微動,回:“湊合。”

宋一瀾:“我說,你折騰到被柏市一中開除,你爸不會那麽輕易放過你吧。”

祁:“差點把我肋骨打斷,你說呢?”

宋一瀾發了個流冷汗的表情,又問道:“那你在盛華就自由了?”

祁冷笑:“可能嗎,特意給我安排了個乖乖女同桌,等着用愛感化我呢。”

宋一瀾驚道:“我操啊盛華可以男女同桌,這是什麽戀愛聖地!”

祁:“建議你走一遍我住院轉學的革命道路,來聖地戀愛。”

宋一瀾笑嘻嘻:“別鬧,聽說盛華女生質量高,是真的嗎?”

祁一頓。

腦子裏不由自主的閃過季悠眼尾那顆淡淡的痣,跟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顫一顫,怪顯眼的。

他原本就對新學校不感興趣,對新學校的人也不感興趣。

一路心不在焉的走過,好像就對季悠有那麽點兒印象。

他低頭輕笑,快速敲了幾下。

“有點誘人。”

宋一瀾沉默片刻,躊躇道:“猛祁祁你不能吧,多高的質量能入你的眼?”

祁眯了眯眼:“想多了,不搞好學生是差生的道德底線。還有,不許給爸爸起外號。”

下一節是語文課。

晨風散去,明媚的日光洋洋灑灑的鋪散到教室裏。

靠窗的同學扯上窗簾,擋住日光,打開了白熾燈。

黑板上的粉筆字這才看的清楚一些。

語文老師賀炜民是個十分容易暴躁的文藝憤青。

據說是大學時候發表過不當言論,在檔案裏留了污點,所以無論教學水平有多高,職位都停在原地止步不前了。

二十多年過去,同屆校友已經是教育局的領導,他卻還在帶新生語文。

賀炜民的鬓角已經竄出了白發,整個人瘦瘦幹幹的一條,仿佛這麽多年都沒吃飽過飯。

他用教鞭敲了敲黑板,吹了吹空氣裏震落的粉筆灰。

“上課之前都先拿出一張紙,我說幾個問題大家答一下,一會兒最後一排給我收上來。剛開學不久,我對大家也是一知半解,正好通過這個機會,對你們了解深刻一些。”

教室裏一陣的騷動。

季悠聽話的從筆記本裏扯了一張白紙,攤在桌面上,攥着鋼筆等待。

身邊的祁插着耳機,不知道在手機上聽什麽。

他低着頭,圓潤的喉結輕輕滑動,手指無意識的在桌面上打着拍子。

季悠猶豫了片刻,又把話給咽了下去。

反正這人聽到了也不一定會寫。

賀炜民輕咳一聲。

“第一個問題,你的夢想是什麽?”

班內傳來一陣陣唏噓。

裴南開玩笑道:“老師你學汪峰嗎?”

有人附和:“對啊,這年代誰還把夢想挂嘴邊上。”

“好酸啊老師。”

賀炜民嚴肅的拍了拍講桌。

“讓你們動嘴了嗎!現在心裏沒有夢想的人,高考成績絕不會太高,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現在你們坐在同一個教室裏,十年之後再看看,差距能有多大。”

底下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誰都覺得這玩意兒寫在紙上,被老師翻着看太尴尬。

于是紛紛亂寫一通。

什麽開挖掘機,什麽買房收房租,亂七八糟沒什麽正經話。

季悠深吸了一口氣,筆尖在白紙上頓了頓。

想了片刻,沒什麽頭緒,她也只是寫了個序號一。

賀炜民突然背着手走下講臺:“第二個問題,你有什麽資格不努力?”

老師上課往臺下走,一是為了探查細節,二是為了施加壓力。

果然讨論的聲音小了,齊刷刷的都是動筆的聲音。

季悠見賀炜民走下來了,終于有些慌亂了。

她用手掌微微遮着自己的紙,一橫心,在第一個問題上寫——穿回過去。

第一個問題寫出來了,第二個也就自然而然的會答了。

她快速的落筆。

你有什麽資格不努力?

我做不到。

賀炜民走到她面前,頓了頓,注意力卻被她身邊的張狂轉校生吸引了。

季悠緊張的嗓子裏發幹。

偷眼瞟了瞟。

轉校生悠然自在的給自己換了首歌,如入無人之境。

乳白色的耳機線順着他的臉側垂下來,一直連到桌面上。

搭配着純黑色的外套,顯得格外清爽簡單。

好看倒是真好看,可現在不是拍vlog啊哥。

祁還沒有鋪桌布,整個教室裏就顯得他尤為特殊,也不怪賀炜民直奔着他而來。

好在賀炜民只是沉默着盯他片刻,便轉身走了。

季悠長出了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一輩子也達不到祁這個境界,臨危不懼,我行我素。

有點酷。

然而酷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賀炜民回到講臺上,意有所指道:“這張紙誰要是不交,以後就別上我的語文課,我說到做到!”

接着他又快速問了剩下的三個問題。

學生時代誰不會察言觀色呢。

見賀炜民真生氣了,大家開始默不作聲的寫。

坐在最後一排的同學寫完起身,收本排的答案。

季悠将自己的紙條折了折,把答案藏好,遞了過去。

再看身邊的祁,依舊不動如鐘。

就好像帶的是什麽頂級的隔音耳機,根本沒聽到賀炜民的咆哮。

季悠按了按指腹,心底掙紮的有些煩躁。

眼看着一排的答案就要收完了,難道真讓老師跟祁杠上,以後都不讓他上語文課嗎。

祁剛來,還不知道賀炜民較真的程度。

他說不讓上,哪怕天王老子來講情都不行。

季悠默默埋怨自己多管閑事,卻還是轉身從書包裏抽出筆記本,重新撕了一張。

她照着問題的順序潦草的寫了幾筆,只要是不會出錯的答案,替祁混過關了就行。

不知道祁具體是哪兩個字,季悠最後寫了“奇遇”。

搞定之後,她匆匆折了折,托前面的同學遞給了老師。

裴南抻着脖子納悶道:“書呆子你不是交了一份嗎?”

季悠不安的舔了舔下唇,雙臂疊在一起,往桌子上趴了趴,盡量離裴南遠一點。

賀炜民将所有紙條收上去,也不開始講課,竟然坐在講臺前面翻看了起來。

大概是知道大家的态度不端正,所以他一邊看還一邊陰陽怪氣的讀。

“孫小東,夢想承包整片魚塘,你現在就可以去了,不用念高中。”

雖然大家都是胡亂寫的,但從老師口中讀出來莫名好笑。

孫小東也跟着埋頭傻樂。

“牛模蝸朐谘?桑獗釋蹲誓愕酶3ぬ福峭饬耍惆蜒8某賞啥汲傘!

又是一陣竊笑。

“董珂珂,夢想女團出道跟韓國愛...愛豆什麽玩意兒談戀愛,呵。”

董珂珂害羞的蒙住了臉。

賀炜民一路讀下去,語氣越來越奚落。

這麽多個答案讀下來,基本沒有寫的正經的。

季悠有些後悔。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該寫真心話。

但是反正她的真心話老師也不會當真的。

賀炜民讀了二十多個,突然頓住了。

他又仔細看了看,頗有些欣慰的笑了出來。

他激動的抖了抖手裏那張薄薄的筆記紙,紙張在空氣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祁,夢想考上清華北大,回報祖國。你們看看人家的夢想,人家的志向!誰叫祁?”

挂着耳機的轉校生冷漠的擡起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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