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3-3
單家航和媽媽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天色漸暗,市醫院大門兩側的長街上,各式各樣的小攤位已經支起來了,大多做着炒菜炒飯生意,小販們的吆喝聲不絕于耳,和不時傳來的汽車喇叭聲、輪胎與地面的相擦聲混雜在一起,一派熱鬧景象。
母子倆卻沒心情注意這番喧鬧,單家航手裏拎着保溫桶,和母親并肩往住院部走,兩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些疲倦。
“家航,以後沒事你要多陪陪外婆,她年紀大了,又是一個人,這次突發心梗,幸虧及時發現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吳芬疲憊地說。
單家航默然片刻,才悶悶地開口:“我知道。”
吳芬轉頭,借着路燈仰着脖子打量兒子的臉,他的個子比她高一個頭,平時總是疏散的眉頭此刻緊緊皺在一起,眼神暗淡,全無平常的精氣神。她看着長大成人的兒子,不禁有點兒恍然,時間真是奇妙又讓人無奈的東西,曾經那個一有事就大哭的小男孩如今已是能在關鍵時候獨當一面的男人了,而她那位說話永遠中氣十足的母親,現在卻蒼老地直不起腰。
她嘆了口氣,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安慰道:“外婆會康複的,別過于擔心。”
單家航點點頭,心裏卻十分不好受。
兩個多星期前的周四晚上,他正在圖書館自習,中途接到母親的電話,得知外婆在醫院搶救,吓得魂都沒了,趕忙收拾東西趕到醫院。
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天晚上看到的情景。
她媽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椅旁邊,慘白燈光照射下,她的臉比背後雪白的牆面還要蒼白,簡直是面無血色,雙眼紅通通的,一手攥着紙巾捂着鼻子,偶爾抽泣一下,顯然剛剛大哭過。
媽媽見到他,疾步向他走過來,他攬住她,急急問道:“外婆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就病倒了?”
“心肌梗死,做了冠狀動脈造影術,醫生說冠狀動脈血流不好,要做什麽緊急介入手術,”她擦掉眼眶裏溢出的淚水,聲音十分嘶啞,“我晚上去她家,一開門,看到她昏倒在廚房,送到醫院來,才知道她早就患上心髒病了,只是一直瞞着我們。我要是再晚幾分鐘,估計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單家航心裏一緊,又看一眼緊閉的手術室,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媽,放心,外婆不會有事的。”
他帶着媽媽坐到椅子上,心急如焚,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能一邊安撫母親,一邊盯着手術室外的玻璃門,想起外婆陪伴自己度過的那些日子,雙眼止不住地酸澀,他用力眨幾次眼,才把眼淚壓回去。
萬幸的是,外婆最終被搶救過來了,住院這期間,單家航把那些不重要的副課都逃了,大半時間都待在醫院裏守着外婆。
母子二人懷着同樣的心事乘電梯到住院部七樓,一路沉默,到了病房門口,吳芬拉住兒子開門的手,低聲說:“一會兒見到外婆多笑一笑。”
單家航遞給母親一個寬慰的眼神,推開門走進去。
外婆住的是單人病房,十分清淨,這個時候,她正靠坐在床上閉着眼休息。單家航輕輕喊一聲“外婆”,穿着寬大病服、滿頭華發的老太太聞言,睜開眼睛,見到來人,立馬笑了,盡管看起來虛弱,心情卻顯得很不錯。
單家航把小桌子支在外婆面前,打開保溫桶,笑着說:“外婆,嘗嘗我媽自己做的小馄饨。”
外婆笑地眼睛眯成一條縫,接過外孫遞來的勺子:“你們不用每天跑來,請得護工足夠了。”
吳芬笑道:“媽,您這說得什麽話呀,我是您女兒,家航是您外孫,我們不來,誰來?”
這個時候,護工小劉從衛生間出來了,她是一個強壯的四十多歲女人,說話聲音卻出奇地輕柔:“阿姨,您有這麽孝順的女兒,外孫又長得這麽俊、這麽懂事,真是好福氣啊。”
外婆笑得更開心了,單家航坐在病床邊,看着她一口一口吃東西,心裏踏實許多。吳芬對兒子說:“家航,你陪着外婆,我去找醫生問問情況。”
外婆待女兒出了病房,慢慢吃完晚飯,然後側頭看着單家航,慈祥地問:“家航,你媽還是不讓你在大學裏談女朋友?”
單家航怔了下,還沒說話,外婆一臉了然:“別聽你媽媽的,你都這麽大小夥子了,要是碰到不錯的姑娘,可別錯過了,外婆還想能早點看到你結婚呢。”
單家航鼻子一酸,面上卻依然笑呵呵的,瞄了一眼病房門口,湊近外婆,眨眼悄聲道:“那您得好好做做我媽的思想工作,我每次一回家,她都要提醒我好幾遍現在交女友的各種不合适。”
恰好這時,吳芬回來了,看到湊在一起嘀咕的祖孫倆,好笑道:“你們不是在說我壞話吧?”
“說你現在還不讓家航交女朋友,太不像話了。”外婆作出嚴肅的表情。
單家航無辜地眨了下眼睛,吳芬沒好氣地瞥一眼兒子,佯怒道:“難道你是想和誰談戀愛了,怕我不同意,故意叫外婆來給你說情?”
單家航本想說不是,腦海裏卻忽地晃過一張單純的臉孔,眼見母親狐疑的目光,果斷搖頭說沒有,以打消她随後可能的盤問。畢竟連別人名字都不知道,說喜歡為時尚早。
吳芬沒再問下去,轉而看着母親:“我問了醫生,說您恢複地不錯,再過一兩個星期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我這次病了,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早點出院,你們也能早點放心,依我看,我過兩天就能出院了。”
“那哪行,”單家航把折疊桌收好,靠在牆上,“當然得聽醫生的話,醫生說住幾天就幾天。”
他們一直在病房待到九點鐘,才在外婆的催促下離開,本來吳芬想留下來,無奈外婆扳起臉孔:“芬子,你們這些天都沒休息好,白天還要上課,身體也會吃不消,我現在感覺很好,沒什麽大礙,還有小劉陪着,你們快回去好好睡一覺。”
吳芬還想再說什麽,拗不過母親堅持,想到明早還要上課,自己近些日子備課也不如以前投入了,便答應了母親,反複囑咐小劉好好照顧她,這才挽着兒子離開。
走過醫院門口那塊刻着醫院名字的大石塊,單家航眼皮猛然一跳。前方七八米的距離處,一個個字高瘦的短發女孩子正跟着一個男人邁着大步向外走,在出了大門往左拐的時候,她偏了一下頭,大半張臉對着他的方向,只一秒,又轉過頭去,頓時,一種無法明說的熟悉感湧入心間,因為周圍環境昏暗,距離又遠,他只當自己眼花,沒放在心上。
一個多星期後,外婆出院,單家航一直懸着的心才暫時穩下來。周四晚上,他去圖書館自習,不知怎的,想到那個眼神中透出一股倔強冷淡的短發女生,居然期待起待會兒也許會發生的偶遇。
可一進自習室,看到滿室的學生,他有點傻眼了,這才想起來臨近期末,大家的學習積極性也空前高漲。他不抱希望地走進去轉了一圈,不出意外地一個空位也沒有看到,更別說在這麽多裝扮同樣青春洋溢的人裏找到那個身影了。
他低着頭往外走,剛走出大開的玻璃門,被人從身後拉住,他略微錯愕地回頭,一個紮着丸子頭的女孩子正咧着嘴對自己笑,她用輕快的聲音說:“嘿!你是找位子自習吧。”
他想起她是和短發女孩子在一起的那個女生,收起臉上的詫異,微微笑開:“是啊,不過沒位置了。”
潘莉頭一次近距離看他,真心有點被驚豔到了,眼前的男生個子高身材好也就算了,眉毛濃密不說,五官還形容不出地立體,卻并沒什麽距離感,笑起來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她暗想:果然是一大好尤物啊,尤物。
單家航耐心等着她說話,潘莉眼珠一轉,大大方方地說:“是這樣的,我有事得走了,剛好把位置讓給你,你要嗎?”
單家航求之不得,禮貌客氣地說了聲“謝謝”,跟着她進去。
女孩收東西的時候,他朝四周看了又看,卻沒見到那短發女孩子的身影。
潘莉背上包,見他的眼睛到處轉,顯然在找什麽東西,或者說,在找……什麽人,她看在眼裏,不住地在心裏偷偷樂着,抿了抿嘴,正色說:“你坐吧,我走了。”
單家航感激地又說一聲“謝謝”,依言坐下。
潘莉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一雙眼睛還在四處打量,不覺心情大好,越樂越興奮,一到宿舍,迫不及待跑進陶家羨的寝室,一把扯下她耳朵上的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