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6-2
“莉莉。”
“......莉莉?”
家羨瞥一眼講臺上表情嚴肅的老師和前排回頭往她們看過來的同學,捉住旁邊人撐着下巴的手臂,湊過去壓低聲音說:“老師叫你呢!”
正在對着窗外遠處的湖面發呆的潘莉猛地一顫:“啊!怎麽了?”
随着她一聲高分貝的驚呼,本就鴉雀無聲的教室此刻安靜地仿佛真空一般。總是繃着臉的老師眉毛不悅地一皺,拿起黑板擦重重敲了一下講臺:“離六月份的專四考試沒多少時間了,同學們一定要珍惜課堂上的每一秒,認真聽講,作好備考。”
家羨看着好友臉上現出的羞愧,忙指着試卷上最後的作文題:“你還愣着幹嘛?老師讓你把自己的寫作思路說一下。”
潘莉慌忙捧着試卷站起來,撫一下胸口,開始一字一句認真回答老師的問題。
家羨眼見老師的眉毛緩緩舒展開,恢複成平時的形狀,很是替潘莉捏一把冷汗。要知道,這位專教寫作的女老師在德語系可是出了名的嚴厲,一向不容許自己的課堂出現任何意外,像潘莉今天這樣的行為,在她的标準內,已經算是“故意幹擾課堂秩序、影響教學進度”各種“不良行為”中比較嚴重的一個了,也許是考慮到在這個當口當衆斥責學生會影響學生的備考效率,才勉強放過潘莉。盡管如此,家羨的心情卻說不上多麽輕松。
開學已經一個多月,時間的腳步越走越快,仿佛一夕之間飛馳到了四月,最後一絲寒冷被遠遠甩在了時間身後,春天以它暖洋洋的日光、陽光下的綠意錦簇和怡人和煦的微風橫掃C市,怎麽說都是一個可愛的季節。而在這個一年之中潘莉最喜歡的月份,她卻心事重重、偶爾眉頭深鎖,顯然正被什麽煩惱糾纏着。
這學期家羨他們學習任務的重中之重就是六月上旬的德語專業四級考試,幾乎每門課程都在為這次考試服務,模拟卷和歷年的考卷被拿出來一題題的解讀、反複推敲,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習題、看不完的參考書。如此緊張的氛圍中難免會摻入枯燥和無聊的情緒。
身為好友,家羨當然清楚潘莉對待學習的态度并不積極,以前也見過她學習開小差的時候,可是這幾天,家羨連續發現潘莉在各種情況下出神,每次像是靈魂出竅一般,能看着一個方向半天不動姿勢,往往要直接上手拍她,才能把她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看着如此反常的潘莉,家羨幾次開口詢問,得到的都是“哦,我只是學累了,借機偷一下懶”這樣掩飾性的回答,着實為她感到擔心。
這天晚上,兩人一起在圖書館自習,潘莉和前幾次一樣坐在靠窗位置,家羨坐她左手邊。
窗外根本沒美景可欣賞,只能憑借一樓圖書閱覽室裏溢出的燈光和外面的昏沉路燈隐約看到道路兩旁梧桐樹郁郁蔥蔥的長勢,從她們倆坐的位置看向天空,連月亮都尋不見。
家羨戴着耳機做完一份新試卷的聽力題,收起耳機線和mp3後,朝潘莉的桌子看過去,卻只見攤開的白色試卷上幾道尾端凝結成一個突兀黑點的下劃線,而試卷的主人則用左手撐着側臉,注意力全放在窗外,一動也不動。
家羨暗自嘆口氣,本來打算叫她回神,張了嘴,還是把話頭咽了回去。假如潘莉的确對學習感到厭倦,這個時候逼着她學,反而适得其反。
家羨比平時提前二十分鐘做完了手頭上的試卷,到了九點半,她收拾好書包,潘莉聽到動靜,才用茫然到好像才剛剛睡醒的眼神看向她。
家羨抱着書包,看她迷迷糊糊的表情,無奈地笑了:“到點了,收拾東西走吧。”
潘莉無可無不可地“嗯”了兩聲,把桌上的東西一股腦塞進包裏,倒是一點不介意自己的試卷仍然接近空白。
走出圖書館,家羨不由分說,牽着她來到湖邊。
潘莉訝然:“我們不回寝室,到這裏來幹什麽?”
“你說呢?總不至于帶你來看夜景。”
“你怎麽了?”
家羨沒回答,手依然緊緊扣住潘莉,領着她繞了湖足足有半圈才找到一個沒被霸占的石凳。
家羨顧自卸下書包放在一邊,然後一把将潘莉拉到身邊坐下,目光如炬盯着她:“說吧,你到底出什麽事了?”
潘莉啞然,最後大概受不了她逼視的目光,動了動嘴唇,半個字還沒說出口,家羨皺眉擺手:“別再跟我說你那套萬能說辭,我不是傻子,你明明碰到什麽事卻不肯說。如果你還想做我的朋友,就別瞞着我,讓我擔心。”
她們坐的石凳旁邊剛好有一條往上通往教學樓的鵝卵石小路,此時剛好有人說笑着經過,打斷她們的對話。家羨倒不急了,待腳步聲和笑聲走遠,才說:“說吧,你今晚必須給我個說法,否則別想走人。”
潘莉看着黑漆漆的湖面,嘆口氣:“對不起,家羨,我沒想過讓你擔心。”
“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想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潘莉沉默一小會兒,笑了:“我說了,你可別笑話我,”她見家羨不接話,也知道自己的笑看起來很牽強,撇了撇嘴角,也不笑了,“我只是覺得好累,覺得學習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能……我有厭學情緒吧。”
家羨不能理解:“學習當然不是一件多麽輕松的事,可壓力也沒有那麽大,你能考進H大,就說明以前在班裏也是學習很好的,我覺得你完全能應付目前的學習啊。”
“是啊,我以前讀高中的時候,的确很用功,可能和你現在努力的程度不相上下吧,可一進大學,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幾乎立刻失去學習的熱情。總覺得讀再多事也沒什麽區別,畢業以後還不是照樣拿一點工資,一輩子碌碌無為嗎?”
“你怎麽能這麽想?”家羨沒想到好友對未來竟這麽悲觀,詫異之餘,更為自己不夠關心她而自責,“讀書當然有用了,你看我們學語言的,要是不在學校的時候,多背一點單詞,多鍛煉聽說讀寫譯的技能,以後出去了可能連工作都難找。而且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很平凡普通啊,哪有那麽多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只是家羨,你可能不清楚我家的情況。”
家羨抿緊嘴唇,等她說下去。
“我家在農村,家裏條件并不好。我爸媽生了我以後,一直想要個兒子,但早些年我媽一直沒能懷上,直到我初中畢業那年,他們才如願生下一個兒子。”她回憶的時候,嘴角帶一點凄涼的笑意,完全不似平日裏那個喜歡啰嗦家羨的人,“從此以後,我弟弟成了家裏絕對的中心,事事都得圍着他轉,我爸媽本來對我就不算關心,有了弟弟後,更是連正眼都很少給我。”
家羨的心直往下沉,她抓住潘莉的手,潘莉不在意地說:“我沒事,早就習慣了。本來我是沒機會上大學的,我爸媽希望我早點出去打工,這樣早點開始存錢,好留着給弟弟以後用,也能省下我上大學的四年費用。後來還是我們高中的校長幾次親自到我家裏,給我爸媽做思想工作,這才讓他們勉強同意,而他們同意的原因并沒有考慮我,只是聽了校長的勸說,覺得我讀了大學,才能找到高薪工作,将來就能掙更多的錢供弟弟讀書,養活弟弟。”她自嘲一笑,“可以說,我的人生差不多只為了弟弟而活,我甚至得感謝他,要不是因為他,我連大學的門都沒得進。”
家羨無法想像這樣的家庭是什麽樣子,她自小生活優越,身邊也沒人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乍然之下,聽到最好的朋友說起這些事,猶如天方夜譚,而潘莉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樣子,哪能想到她會在那樣不受重視的家庭長大。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來安慰她,只好保持沉默。
“也許是因為我和我弟弟年齡差距太大,也許是因為爸媽眼裏只有他,看不到我。總之,我和他親密不起來,有時候甚至會讨厭他,還會恨他。”
家羨注視着她在朦胧月色下的笑臉,喉嚨裏像卡了個石頭一樣,堵得發慌:“莉莉......”
“其實我也有心理陰暗的一面,偶爾想到以後的生活,我會想,還不如就此辍學算了,到時候看他去靠誰,看我爸媽指望誰來為他們的寶貝兒子負擔今後的生活。家羨,我是不是很惡劣?”
家羨摟緊她:“別這樣說自己,我知道你肯定受過很大的委屈,你這個傻瓜,應該早點告訴我的,”等又一個路過的人走遠後,她接着說,“說實話,我沒經歷過你說的這些事,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可是你想啊,生活會越變越好的,只要我們努力,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說不定你畢業後一個月工資能掙好幾萬呢,到時候,補貼你弟弟的生活綽綽有餘,完全不會有負擔。”
“哪有你說得那麽好,一個月工資幾萬……就沖我現在吊兒郎當的學習态度,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你看,問題就出在這裏,”家羨不得不擺出語重心長的姿态,“所以你得學會擺脫厭學情緒,把高中學習的勁頭拾回來,以後一個月幾萬塊收入肯定不在話下。你別忘了,現在小語種多麽吃香,我們又是專業的。”
潘莉笑了,正準備說話,不知道誰往湖裏扔了塊石頭,撲通一聲落入水中,激起的水花甚至都濺到兩人腿上。
她們朝一群笑得張狂的男生看過去,都有些想罵人的沖動。只聽那夥人中有人故意扯起嗓子說:“你這一石頭下去,不知道得驚醒多少鴛鴦哦。”
幾個人打打鬧鬧得沿着湖邊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發出欠揍的笑聲。潘莉恨恨地說:“H大居然有這麽沒素質的人,一看就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命!”
“算了,別和他們一般見識。相信我,莉莉,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就算真有什麽,你還有我啊,我會幫你的。”她站起來,背上書包,“你現在別想太多,好好把語言學好,以後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
她有點坐不住了,經剛才那群男生一攪和,她不禁想起去年家航在橋上對她表白的那晚,她慶幸現在是晚上,潘莉看不清她的表情,否則以潘莉的火眼金睛,看到她臉龐泛紅,鐵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還沒做好向好友坦白戀情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