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薄荷糖
唐憇憇又遲到了。
就在這個早上。
五月的清晨，空氣裏已經帶了些許初夏的悶熱。偶爾有風，拂來微微一絲涼爽。
青城一中打過鈴的校園內，一片寂靜。
唐憇憇氣喘籲籲地跑到高二五班門口的時候，第一節課都已經開始。教室內有“老師好”的聲音恹恹傳來，拖長的語調，無精打采的。
高二五班今晨的第一節課是物理課，科任老師的名字叫作石鋼。除了是高二年級部分班級的科任老師外，也是整個青城一中的教導主任。
他在一中是出了名的嚴苛無情，加上人長得又粗又胖的，被學生們私下起外號叫“石敢當”。
站在班級門口，唐憇憇躊躇半晌，鼓起勇氣弱弱喊了聲：“報、報告！”
一屋的人齊刷刷看過來。
石敢當皺着眉呵斥，“又遲到！”
唐憇憇自知沒理，默默地低頭看着腳尖，心裏卻又委屈又冤枉。
發生這樣的狀況，真的是她也始料未及的。
……
今天早晨，其實她出門出得很早，趕上早班公交車，算下來即便是買個早餐，也能在早自習前十五分鐘到校的。
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剛坐了兩站，竟就在車上遇見了活小偷。
彼時那個小偷就在與她隔排的位置，正偷偷摸摸地夾拽着身旁一個老人衣兜裏的錢包。早高峰的公交車廂內有些擁擠，加上他動作隐蔽，所以周圍人的視線都幾乎被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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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憇憇卻看得一清二楚。
眼看那個錢包已經被拽出好大一塊邊角，唐憇憇一時沒忍住，猛地一下上前将兩人撞開。
小偷手抖，錢包掉在地上。
“奶奶，你的錢包！”
一起偷盜案就這樣悄無聲息被自己機智化解，唐憇憇原本還有點小驕傲，卻不想，自己卻被小偷盯上了。
下一站停靠後，車內陸續下了不少人。趁着人上人下的空檔，那小偷忽然向唐憇憇飛快亮了個明晃晃的東西。
一把刀！
唐憇憇一悚，心髒頓時瘋狂跳起來。
一中門口的公交站離校門口不遠，但卻有些偏，倘若他想要尾随她下車做些什麽，完全輕而易舉。
大腦一片空白，她下意識想給老媽發求救短信。可上下摸索了老半天，才發現手機居然忘帶了。
沒有辦法，她只能強行讓自己保持鎮靜，期盼着那個小偷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一站。
兩站。
直到快到一中站，唐憇憇起身，惴惴不安地磨蹭到車門前。
用餘光瞄着那個小偷，她心中還飛快想着等下車門一開她就頭也不回撒腿就跑。沒想到剛站定，那小偷居然也直接起身，緊貼在她身後。
一瞬間，唐憇憇連遺言都想好了。
心裏的恐懼早到達頂點，唐憇憇不敢輕舉妄動，到了一中站也沒敢下車。
正當她破罐破摔地想要不要幹脆大聲喊出來，一道身影忽然就從她身後擠了一下，将她和小偷間隔開。
接着，一只手臂就從她身後虛攏住她的腰，同時鼻息間蕩開了一抹極淡的薄荷氣味。
十分清冷的味道。
唐憇憇一怔，原本不知所措，轉瞬便反應過來。
這個人……好像是在護着她。
因為不敢回頭，唐憇憇只能大概判斷出他是一個高瘦的男生。兩人離得很近，她耳後的位置就是他的胸膛，她甚至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咚。
咚。
一下一下，平靜卻有力。
莫名讓她也有了點安定。
他左手環着她，右手随意抓着公交車頂的扶手，姿勢看着像是把她整個人擁在懷裏。
而其實他沒碰到她，攏着她的手很禮貌地停留在她腰前兩厘米的位置，白襯衫衣袖随意挽在小臂中央。腕骨修長潔白。
是獨屬于少年的手。
大概那小偷也以為兩人是一起的，盯了會兒少年，幹笑了聲，“呦，高中生，早戀吶？”
少年沒理。
或許覺得無趣，下一站一停，小偷便無聲地向兩人啐了聲，讪讪離開了。
等這一站的人陸續都下了車，少年才收回手，然後自若走下車門。
唐憇憇看着他的背影呆住。
等她反應過來想要追上去的時候，公交車的後門已經關閉。汽車開動，從少年的身邊擦肩而過時，她只來得及看清他的側影。
身姿挺拔，眉眼幹淨。
一剎那——唐憇憇清晰感到自己的心漏了一跳。
公交已經開出了老遠，她的神緒還仍在剛才的狀況裏神游。直到聽見公交報站終點站已到，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要遲到了！
再後來，就變成了眼下的狀況。
……
此刻，教室裏。
“唐憇憇啊，不是我說你！”
看着面前委屈巴巴的小女生，石敢當一臉痛心疾首，“你說說你，成天遲到、惹禍！除了學習不好什麽都好！你說你這學期都扣了多少操行分了？怎麽就不長記性呢你！”
唐憇憇羞赧極了，小腦袋一點一點，低聲懇求，“對不起石主任！我知道錯了！您放心，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遲到了！我這個月就遲到了兩次，您大人大量，繞了我這次吧……”
聽石敢當訓人明顯比聽課有趣得多，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向來腦洞清奇的唐憇憇。
教室內方才還恹恹的學生們眼下不由都來了精神，一個個既興奮又同情地看着門口。
“就兩次哈……”
石敢當幾乎被氣笑，鐵着臉點點頭，“可是這個月才三號！”
教室內忽地爆開一陣哄笑聲。
唐憇憇的臉瞬間紅透。
“肅靜肅靜！”用力拍了兩聲講桌，石敢當緊皺眉頭，“行了！別影響別人上課！你來把這道題答一下，這次就算了！”
要答題？
唐憇憇一聽有點發懵，心裏的小鼓槌再一次亂頻率地敲起來。
只見石敢當從迅速在黑板上寫下一行板書，抄起尺子邊比劃邊問：“動量守恒定律。已知同等條件同等質量下有兩枚雞蛋，這一枚以0.5m/s的運動，這一枚靜止。我問你，當這枚運動的雞蛋撞上這枚靜止的雞蛋時，誰碎了？”
“……”
唐憇憇被繞暈了，目光呆呆地在兩只雞蛋上飄了飄，小聲試探，“……母、母雞的心碎了？”
“……”
“……”
寂靜幾秒，全班哄堂大笑。
“安靜！都給我安靜！”
石敢當忍無可忍，怒吼了兩聲，尺子将講桌敲得啪啪作響。
“一會兒全班把這道題抄十遍！唐憇憇，給我到外面站着去！”
下課鈴響。
一下課，唐憇憇同桌兼閨蜜佟悅立即沖出教室，湊到她的身旁。
“嘿！我的小甜心！”右手一把勾住她的脖子，佟悅嘻嘻哈哈地笑：“怎麽樣？在走廊上課的滋味，好不好？”
“塑料閨蜜，幸災樂禍！”歪着身子捶着酸痛的腿，唐憇憇幹巴巴地翻白眼，“我都這麽慘了你還笑得這麽開心！我們的感情果然都是假的！”
“那你能賴得了誰啊！”佟悅樂了，“誰讓你非那麽回答的？還母雞的心碎了……你說你這麽答題，不上趕着給讓石敢當找你茬麽？”
“那就算不這麽答我也不知道誰碎了啊！”唐憇憇抓抓頭發，“再說了，我也沒說錯啊！你說那雞媽媽好不容易把蛋給生下來，讓石敢當說撞碎就給撞碎了，那母雞能不心碎嘛……”
“就你歪理多！”佟悅憋着笑從她兜裏偷出一顆糖果。
她又問：“不過我說唐甜心，你今天到底是為什麽又遲到啊？咱班這流動紅旗可是快一學期都沒流動過來了，你再多扣幾分，老班怕不是能活吃了你！”
“別提了！”一說起遲到原因，唐憇憇就覺得憋屈，“我跟你說，我今天公交車上，遇到小偷了！”
“哈？！”
“嗯！”唐憇憇鄭重點頭，“那小偷可明目張膽了，就在我眼皮底下偷東西，我還見義勇為了呢！”
“然後呢？”
“然後他就盯上我了，這麽長一把刀沖我比劃！可吓人了！”
“啊？那刀沒被捅壞吧？”
“……”
“嘿嘿，開玩笑開玩笑。”佟悅讪讪拍拍她的肩膀，“那後來呢？”
後來……
回想起那個少年一晃而過的側影，唐憇憇的思緒飄了飄。
明明也許只是個偶然而已，可那一瞬他卻給她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也是自己太後知後覺了，真該不顧一切求司機停停車追上去的。
人家幫了自己，自己卻連句謝謝都沒來得及說。
真的遺憾。
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
上午前兩節課都是物理。中途上過間操，唐憇憇在石敢當的訓斥聲中再三保證、寫了份五百字的檢讨，終于被刑滿釋放回了教室。
五班第三節課是英語課。回到教室時上課鈴還沒打。班裏亂糟糟，有人在小聲讨論着什麽。
“诶，聽說了麽？咱班今天好像又要來一個插班生。”
“又來？這都第幾個了？”
“不知道……不過據說這個插班生好像來頭不小。剛剛有人去老班辦公室送作業，看校長和石敢當他們都出動了！笑得一臉春花燦爛的，比哭都醜！”
……
“嘿！你們聊什麽呢？”
唐憇憇在自己的座位坐下來，手臂順帶環住佟悅的肩。
佟悅粗溜一下敏捷躲開，言簡意赅敘述：“咱班好像有個新的插班生要來，不知道真的假的！”
“哦……”唐憇憇不大意外地應了一聲。
青城市雖不算大城，可是教學質量在全國都是很有名的。尤其是青城一中，更是省內出了名的“狀元高中”。
步入高二以後，學校裏隔三差五就會轉來一些插班生、複讀生，或是從小在外地借讀返回原籍的學生。
這半個學期光是他們班就已經轉來三四個了，确實沒什麽可意外的。
唐憇憇對插班生沒興趣。默默翻開單詞表臨陣磨槍。
這些單詞是上節課英語老師就說過要考的。她本來計劃着在石敢當的課上看，沒想到一來就被罰了站。
不一會兒上課鈴響。上課之前，校長和石敢當居然齊齊駕臨高二五班。
兩尊大佛突然駕到，五班全體安靜如雞，一個個驚恐地盯着講臺。
“同學們！上課之前，有個事情，我先跟大家宣布一下哈！”
石敢當一向硬如鐵板的臉上難得浮出一絲笑容，“今天，咱們班裏來了一位新同學，大家歡迎！”
話音一落，果然五班全體同學全部不冷不熱地，“哦……”
“……”
眼見呼聲沒什麽響應，石敢當尴尬輕咳，很快又心花怒放地向門外招了招手，“來，封信！讓大家認識認識，順便做個自我介紹！”
随着他的召喚聲，一個身影徑直走進來。
那個少年個子很高，身形颀長，眉目清澈端正，黑亮眸幹淨淡然。
大概是因為剛來，他沒穿校服，普普通通的白襯衫牛仔褲。立在上午明亮的陽光裏，無端給他鍍了一層耀眼的光暈。
詭異的安靜在教室內定格三秒。
接着四周沒由來的爆出一陣女孩子們似興奮又似驚嘆的，“哇哦——！！！”
“……淡定淡定！”似乎早就意料到可能會有這種狀況，石敢當扶額提醒。
女生們卻沒聽他的，一小陣呼聲接連帶起一陣更大的聲響。整個教室內漫開窸窣的讨論，叽叽喳喳惹人頭疼。
唐憇憇還在看單詞，被周圍的動靜帶動不明所以擡起頭。視線落在臺上，原本只是随意一瞟，瞳孔卻在一瞬間張大。
這個輪廓……
這個身影……
他、他——
她僵住，大腦裏的思緒剎那混亂掉。胸口有狂喜混雜着某種其他不知名的情緒澎湃散開，失去理智前還不忘用力扯住身邊的佟悅，指着臺上的人語無倫次。
“悅悅！悅悅！是他！是他！！！”
？
佟悅不明狀況，懵懵接了句，“我們的朋友，小哪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