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更新時間:2013-04-25 09:59:39 字數:4151
“之後,我找到東家,去看那個叫丁卯卯的女孩。”柯藍再次咬咬嘴唇,“可是東宅都已沒有人住了,只有一個人稱黃媽的中年女人偶爾會去,做做衛生打掃之類的工作。”
寧三搖搖頭,笑得有些無可奈何,“那裏的确已荒廢多年了,卯卯一直想趁寒暑假的時候回去住,東寅卻一直不放心,便強行把她留在身邊。”
柯藍點點頭。
“我很好奇,你後來又是怎麽找到了卯卯?”
“找到丁伯,這線就不會斷了。我打聽到丁卯卯身處陌城,在那裏讀大學,而且說來也巧,正是我所在的聖和學院。”
寧三微微颔首。
沒什麽湊巧之事,聖和學院本是陌城最好的大學,東寅多數時間又留在這裏,卯卯自然是在這裏讀書。
“所以——”寧三做着補充,“你就在開學之後搬去了新的宿舍,并刻意做了卯卯的室友。”
柯藍抿嘴笑一笑,算是默認。
“看到卯卯的第一眼,我便知道她是媽媽的女兒。”聲音低低的,帶着說不出的情感,“她們長得太像,性格是有所差別,但她們的長相,笑起來的模樣卻是如出一轍。寧三,你也知道,卯卯笑起來十分獨特,即使她長相再普通,也沒有人能忽略她的笑容。”
寧三不由得點頭。
“這裏有照片,”柯藍說着,把頸上戴着的一條項鏈取出來,下面的方形小墜子打裏,露出裏面一幀小小照片。
寧三就着昏暗的燈光看過去,照片上的确是一個中年女子,只是場內的燈光太過昏暗,她瞧不清楚。
柯藍主動拿出手機附過去,就着液晶屏明亮的光,終于還是瞧清了。
錯不了的。
那眉毛那五官,眼睛彎成最皎潔的月牙的笑容,錯不了,定是卯卯的生母無疑。
“為什麽她沒有親自去找卯卯?”
面對寧三的疑惑,柯藍神色動了動,靜了須臾,“也許……她有難言之隐。”
寧三認真盯住這個女孩。燈光的色彩變來變去,看來演唱會是要開始了。在這周圍喧聲震天,燈光迷亂的氛圍裏,她瞧不出這個叫柯藍的女孩有任何企圖。
“卯卯是晚上出生,我卻是上午,如此算來她可以喊我一聲姐姐。”柯藍轉過臉,望向寧三,“我和她認識很久都沒有提及這些,現下終于說了出來,只覺得心裏輕松了很多。寧三,我該謝謝你耐心的耳朵。”
“哪裏。”寧三還是笑得無波無瀾。
這樣長長地講述着自己私密的身世,飽含感情,又有照片為證,寧三無法不相信那些事源自事實。
可是她也并非無知幼童。說起來,卯卯倒也罷了,而東寅的身份卻非同小可,他們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柯藍雖是其中之一卻只不過略知一二,她不得稍稍留點心。
細細思索柯藍的話,寧三抓住了一處疑點,“柯藍,你說你媽媽死前告訴你兩個秘密,卯卯是其一,還有一個,又是什麽?”
柯藍聞言,只是一瞬間,神色起了變動。
就在寧三疑慮陡生之時,她怪異的神色又迅速隐去,回過頭微微一笑,“——不相幹的。”
這答案似是而非,風輕雲淡。
寧三暗自輕輕擰眉,一時也不好再問。
“我這個做姐姐的,沒有去認卯卯這個妹妹,卻是一心希望她過得好。”柯藍輕輕喟嘆,“這些日子和她慢慢熟了,卻發現她過得并不好。以前南旗寅是我喜歡的歌手,我做夢都想不到他和卯卯認識呢。他有時候會去找卯卯,似乎從來不擔心被記者拍來,我想卯卯對他來說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吧。可是卯卯呢?我注意到,卯卯對南旗寅的到來似乎并不開心。為什麽?南旗寅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柯藍停了停,似乎等寧三開口。
寧三卻是沉吟不語,只是注視着臺上打成閃電藍色的燈光。
柯藍續道:“即使以前再喜歡南旗寅的歌,作為卯卯姐姐的我,卻忍不住要不停不停地去猜測這個人。他對卯卯究竟如何?他們之間會有什麽過往?他和卯卯又是什麽關系?卯卯呢?她和東寅在一起能否幸福?”
一連串的問題羅列出來。
寧三不知該如何回答。
每個人看在眼裏的,都是不一樣。她認為這世上只有東寅能愛護丁卯卯,可是柯藍呢?也許她會覺得東寅的愛太過強勢禁锢。
正想着,身邊的呼聲卻是一浪高過一浪。
再擡頭去看,今晚的主角終于登場了。
午後時分來到南旗島墓園。
墓園在山上,是南旗島唯一的一座山。山并不高,因為坡度比較大,所以爬上去也需要走上二十多鐘的路程。
卯卯手裏帶着一束白色的花,攏緊圍巾,慢慢地走在路上。
道路兩旁的樹木幹枯灰敗,毫無生氣。路面倒是頂潔淨的,玉帶似的青色直鋪向樹林的盡頭。擡頭看天空,只覺壓抑陰沉。這不是一個掃墓的好天氣。
卯卯慢慢上了山,走進墓園,尋到那處熟悉的墓碑,把花束輕輕地放了上去。
碑上不見照片,只刻了東辰的名字。
卯卯很随意地坐了下來,偏頭瞧着那名字。
又是一年過去了。距今為止,東辰已去了四年。
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升了大學,終是去了陌城和東寅一起生活,第三年生日她滿二十周歲,便成了東寅法定的妻子。
多年來東辰這個名字一直是他們不願提及的。
東寅是信奉活在當下的,那時舊事他刻意不去提,便如沒有發生。
可是他越是如此,卯卯便越是無法忘記東辰的死。東寅怎麽可以過得那麽平靜?他到底有沒有想過,東辰他——
到底是因他而死。
卯卯閉上眼睛,把頭輕輕地靠在冰冷的墓碑上。
東辰,東辰,你至死都不會瞑目,是不是?
眼裏有熱意慢慢地浮了上來,卯卯告訴自己不哭,她不相信眼淚——
這世上,沒有什麽傷痛可以抵得過時間的消蝕,沒有什麽人能在時間的狂流中得以永存。
也許她該聽從黃媽說過的話,像東寅一樣活在當下。
寧三之前說——
是時候該忘掉東辰了。卯卯。
可是她并不知道,其實東辰在世的時候卯卯并不是天天想着他。
有人說,有時候感情因死亡變得永恒。十六歲的卯卯的确不是天天想着東辰。身邊能有這個一個人守着,能看到他,和他呼吸着島上和煦的空氣,分享着生活裏的點點滴滴,每一天都是愉快的。
那時的她想不了太多。
可是東辰的死卻把這一切變成永恒。他離開之後,卯卯沒有一天忘得了他。
忘掉東辰……
神思正恍惚,冷不防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卯卯猶閉着眼睛沉默了片刻,最後聽着那手機的響動,覺得在這寂寞的墓園分外刺耳嘈雜。
手機拿在手裏的時候卻莫名地停了。來電顯示正是寧三。
寧三打來想必是想确定晚上南旗寅演唱會的事。卯卯把票轉送柯藍的事一直沒有通知她。她想着,若是通知寧三的話,想必東寅也會曉得了。若是他曉得,依那個男人反複無常的性子,誰曉得演唱會會出什麽狀況。
心下權衡片刻,卯卯把手機按到關機狀态,決定不再接起。
這一關機,便一直到晚上十點左右。
卯卯出了墓園,打車去了南旗島的酒店。東宅荒廢無人煙,雖一直被黃媽打掃得整潔如故,可她并不想住進去。
酒店房間的隔音效果十分之好,室內溫暖而靜谧。卯卯之前點了餐,還剩半瓶紅酒擺在桌上。她便光着腳走下床,懶懶地踱到桌前,拎起那瓶酒默默喝着。
這個時間段,再長的演唱會也該是結束了吧……卯卯開了機,只顯示幾個來電,始終是寧三的號碼。
卯卯定定瞧着。
明明是該放松的,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虛乏。
酒精卻适時地安撫了混亂的情緒。酩酊感浮上腦海的時候,她終于再次聽到手機響起。
發信者仍是寧三,卻不是來電。
卯卯握着手機,垂眼沉思許久,才打開了那段視頻。
先是嘈雜的喧嘩聲,許多人都在瘋狂地喊着一個人的名字。鏡頭一一閃過,是無數的陌生的女孩,她們站起來跳動着叫喊着,仿佛那名字支撐起了她們所有的信仰。
鏡頭再轉向舞臺,只見燈光打成深藍色。那色澤便如深海之藍,神秘莫測,沒有絲毫的溫度,像是随時把人凍結、吞噬。
那樣孤高清冷的舞臺上,只有一個人抱着吉他坐在高椅之上。
他很随意地調着吉他,偶爾擡眼瞧着臺下呼聲高亢的歌迷,眼裏便聚起慵懶的笑,“要開始了哦……安靜了,安靜了……真拿你沒辦法……”
他說的是你,而不是你們。每一個歌迷都會身不由己把自己代入,那樣的愛寵和溫柔一定是只對自己。南旗寅總是狡黠的。
卯卯盯着他的身影,身不由己,像是跌進了一個夢境。
那樣溫柔愛寵她是再也清楚不過。
——小貓,你明知道,我所有的歌只是寫給一個人的。
随着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清冽入耳的吉他音響起。一瞬間,四周的喧聲像是得了命令一樣靜了下來,歌迷們屏息,看着南旗寅的每一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若不是望向那高塔之上,瞧見了你的模樣,哪裏知道,一個人在另一個人心裏,那生根發芽慢慢開出一朵花的歡暢……”
仍是南旗寅的那首成名曲,每次演唱會必唱的曲目《塔上》。
他聲音還是如當年般慵懶,慵懶中又蘊含着無限的情深,歌詞流動在他的唇齒間,青澀如常,仿若漫不經心的呢喃:“你住在高塔之上,我在塔下為你歌唱,誰在等誰把往事收場,誰在等誰相邀共駐塔上……”
卯卯盯着手機屏幕。
那歌她不是第一次聽,卻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東寅漫聲吟唱,一瞬間那詞曲像是縛住了她的心魂——
誰在等誰把往事收場,誰在等誰相邀共駐塔上……
卯卯垂眼瞧着,眼淚在自己毫無意識的狀态下跌落,濺濕了小小的屏幕。
東寅……
東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