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2)

更新時間:2013-04-25 09:59:40 字數:5142

走進聖灰,小舞臺上正有歌手在淺吟低唱。

歌聲十分動聽,且是一首無人聽過的曲子,想來便是臺上歌手的原創。

寧三見柯藍注意到臺上的歌手,便輕聲閑聊:“這酒吧和天唱公司一直有點聯系,據說在這個酒吧裏演唱的歌手,極有可能會和天唱簽約。”

“哦。”

柯藍低低地應了一聲,擡頭瞧着寧三,“這位置,又是誰選的?”

寧三眼神動了不動,不語。

尋着包間的門牌號,寧三和柯藍一前一後穿過了長廊,兩人都不做聲,酒吧裏倒是十分寧靜,空氣裏蘊着各懷鬼胎的氣息。

寧三敲響了其中的一道木門。

是卯卯開的門。

門一開,她的眼神越來寧三的肩頭,看着她身後的柯藍。

神色間似乎有什麽一恍而過,随便隐去。丁卯卯向兩人微微一笑,側身讓過。

三人一起走進廂房,寧三轉頭又喚來侍者,要了三杯清淡的酒水打算坐下來慢聊。

卯卯和寧三是并排坐在一起,柯藍則坐她們對面。這是一進門便很自然形成的陣勢,仿佛寧三和卯卯都沒有去注意,她們自有多年的默契。

柯藍盯住她們,只覺她們神色都是平常。

明明是她約她們來,在此時,她卻覺出幾分不安。

“柯藍,你有事要說?”卯卯開口了,沒有看柯藍的眼睛,只是垂眼呷着杯裏的酒。

柯藍瞧了她許久,終于緩緩開口:“卯卯,我以前跟你提過我的繼母,你可記得?”

寧三聽着,心下緩緩松出一口氣。

柯藍沒有搞鬼,她一上來就是對卯卯開門見山,這讓寧三覺得松了一口氣。

“當然。”卯卯颔首,淡淡地抿起了嘴角,“怎麽可能不記得。”

“你可記得她的名字?”

“她叫紀從簡。”

柯藍聽卯卯答得毫無猶疑,不由得淡淡一笑。又過須臾,她仰頭喝下杯裏的酒,自己拿酒瓶添過,慢慢道:“我的繼母紀從簡,在死前,曾告訴我兩個秘密。”

柯藍一直垂着眼。

寧三對事情是了如指掌的,柯藍的敘述引不起她的關注,她只關注卯卯的反應。

然而卯卯看上去似是格外的沉定,不回應,不過問,只是輕輕咬着嘴唇,等柯藍開口。

這樣的表情倒是寧三微微疑惑。卯卯的樣子看上去并不像一無所知,寧三想,莫非——

莫非東寅把那些事都告訴她了?

“她說,她在生前殺過人。”

柯藍的話落地,兩個聽衆一怔,似是一時弄不清柯藍在說什麽。

寧三率先反應過來,她連手旁的杯子差一點都要碰翻,輕喊:“——柯藍?”

不,不對!

柯藍要說的——

“她曾在外地殺過人。”柯藍的聲音十分冷靜,再也不停頓,“她對我說,她以前的丈夫叫駱東成,是一名年輕的建築師,在一次巡工的過程中和幾個同伴不慎被掉下的工料生生砸死。彼時她懷了七個月的身孕。後來那幾個受害者的家屬去向建築的負責人索要賠償,那個負責人卻毫不負責,拒絕相賠。”

寧三聽着,一臉怪異。

是了,這就是紀從簡死前留下的另一個秘密了!

一時之間,強烈的不祥感湧上心頭,寧三打斷她的話頭:“柯藍,那些舊事——還是不要再提的好……”

柯藍聽聞此言,卻是慢慢地朝她一笑,“心裏有秘密,總歸需要旁人分擔才好,寧三,這秘密時常壓得我喘不過氣。為什麽不能講?”

卯卯盯着柯藍,臉色有一些蒼白,只是不做聲。

寧三迎着柯藍那一笑,一時卻覺得心驚肉跳。

是她所講述的秘密有太多不安定因素,又這樣鄭而重之地把卯卯喊來,這一切,都太過不尋常……

“後來那人不勝死者親屬的糾纏,便休假回了南旗島。”

聽着這個熟悉至極的地點,寧三和卯卯相對一眼,一時心下都浮起疑懼。

“我媽媽那個死去的丈夫,不過是剛剛大學畢業不久,兩個年輕夫妻,經濟上自是不怎麽寬裕。”柯藍語氣放得極輕,“所以她丈夫死後,懷着身孕的她幾乎無法生活。死者親屬索要賠償,只因那負責人手眼通天,沒人奈何得了他。那人是南旗島當地的權貴,在全國各地都有無數的地産,是一個巨賈房産商。死者親屬索要賠償的過程中,媽媽一直沒有出面,後來聽聞那人避到了南旗島,便只身追了去。”

寧三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夠了!”

“寧三,何必要我住口,說到這裏大家也該明白了,那個負責人便是南旗寅的父親,姓東,本名叫做東自成。”

卯卯聽得臉色遽變。

她八歲才進東家,那時東自成早已去世多年,自是從未見過的。可是——

島上曾有過無數的流言,東寅的父親東自成作惡多端,在東寅兩歲那年便死于非命!

“媽媽懷着孩子,本想自己這樣的艱難,東自成那個無良奸商見了到底會心存恻隐,”柯藍側側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可是東自成仍是毫不動容,斷然相拒。于是她便着手殺了他。”

寧三心下大震,一把拉住柯藍的手,“不要說了!”

心下雪亮,全然知曉了前因後果。她現下只想制止住柯藍,不要再講下去。

卯卯臉色雪似的白,卻緊緊地抿着嘴。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曉。媽媽便回了陌城。警方無論如何都不會懷疑到她這個身懷六甲的瘦弱婦人頭上。”柯藍輕輕叩着手裏的杯子,擡眼淡淡道:“她很幸運是不是,總歸是逃過一劫。”

卯卯屏着呼吸,沒有擡眼,低低問:“那,那個孩子呢?她生活在南旗島?”

寧三聽着她的問話,一時覺得無望。她甚至已不敢表露太多情緒,只盼望柯藍不要再講下去。

還好柯藍輕輕一笑,到底是打住,“誰知道,也許在另一個地方,活得很好也說不定。”柯藍沒有看卯卯的眼睛,輕輕地側過頭,看着寧三,“媽媽去世,這個秘密壓在我的頭上,如今已是六年了,壓得我連氣都透不過,現下說給你們聽,終于是輕松了幾分。好了,我的秘密就是這些了,卯卯,再也不能告訴你更多了。”

卯卯緊緊抿着嘴唇,墨似的眸子仿佛藏匿了無數的情緒,輕輕一晃,便會洶湧而出。

寧三瞧得神色一動,直覺告訴她卯卯知道得并不少。

這個柯藍,這個柯藍……

她不簡單,掌握着兩個秘密,卻分兩次說出來,每次都有她寧三作為聽衆。為什麽,她是為什麽?

她到底在想什麽?

卯卯要過了片刻才問得出:“柯藍,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柯藍嘴角凝着一絲笑。寧三望過去,只覺得那笑意詭谲莫測,望之不寒而栗。

“卯卯。”寧三抓住身旁人的手,那小手溫熱,不見任何畏懼,她輕輕籲出一口氣,“好了,我們該回去了。”

卯卯神色鎮定,只是面色出奇蒼白,過半晌方說:“你們先走,我稍後再回家。”

寧三仔細看了她半晌,點了點頭。

手一伸,寧三攜住了柯藍的手。

她握得很緊,緊到像是帶一些防備。柯藍知道她在想什麽,笑一笑,便随她下了樓。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有喊車,而是漫無目的走在街頭。

天色早就黑了。正值夏天,空氣裏似乎埋伏着暴烈的氣息。

柯藍率先開口:“寧三,你還有沒有想問的?”

她沒有看寧三的眼睛,而是盯着街道的盡頭。

街道的盡頭是十字路口,燈光變紅變綠,車輛開過,車輛暫停,那些個街景在眼裏慢慢變得朦胧起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也緩緩浮上心頭。

“她的母親殺了他的父親。”柯藍嘴角動了動,笑得詭秘,“你覺得他們以後過得平靜?”

寧三斂起眉,“柯藍,你……在恨卯卯?”

柯藍翹唇一笑,“我為什麽要恨她?”

“那你是為什麽?”寧三想不通,“你為什麽把那些事說了出來?”

柯藍神色動了動,眼神像是通往莫測的國度,起伏不定,“媽媽臨死前,說到她那個未曾見過一面的女兒。她拜托我去找她,我就一一為她完成,找到了那失散多年的女兒。”一條一條,她細細道來,“我在南旗島待了許久,不放過任何細節,調查過程中,意外地發現她的女兒竟被收養到了東家,并和東自成的兒子從小一起長大。”

“而東自成的兒子東寅,便是正當紅的歌手南旗寅。這個調查結果讓我覺得意外,又覺得不是沒有可能。我後來一直暗地裏觀察丁卯卯,很明顯,她和周圍的同齡女生不太一樣。”

寧三了然。

柯藍一早就知道東寅,以前她對卯卯說自己喜歡南旗寅的歌,不過是在向她試探。

“卯卯不愧是媽媽的女兒,她對人那麽好,且是不自知的好。可是她和媽媽又不一樣,媽媽是堅強的,她能壓抑那麽多年,自己背負着巨大的秘密而不告知任何人。卯卯有她自己的故事,她的故事我了如指掌,一直在猜測,背着那樣的往事,她每天都在想着什麽?很顯然,她不是開心的,半夜有時候會做噩夢,但是很安靜,醒來後只是坐起來發呆,過半天又睡過去了。和媽媽相比,她不過只是個孩子,可是孩子那特有的脆弱的良善,卻更加……吸引人。”

柯藍說着,眼神似乎變了,像是浮上一層霧氣,襯得那目光柔和到極點。

柔和之中又帶了熱烈的溫度,讓人望之驚心。

寧三看着女孩,像是在瞪着一個怪物。

柯藍她……

她對紀從簡存在偏執而古怪的感情。

必是因為童年太過灰暗寂寞,得了那一點點的陽光,便不舍得放手,等到有一天那陽光忽然被黑暗覆蓋,她的世界從此就蒙了塵,暗無天日。

然而她又找到了丁卯卯。

找到卯卯之後,她無時無刻不拿她和紀從簡做比較。她念着紀從簡,可是潛意識裏一直對她放棄治療心存怨怼,于是對卯卯——

她也有了不同尋常的偏執。

這世上任何感情都不是沒有由來的,人與人之間的任何感情都是符合情理。

寧三前後思索許久,終是靜了下來。慢慢地有些心軟,“柯藍,卯卯和東寅的關系剛剛開始好轉,她到底是紀從簡的女兒,你忍心讓她知道那些舊事?”

“忍心?她又怎麽忍心?既然答應過我要陪着我,為什麽還放棄治療說走就走?”年輕的女孩,眼神終是亂了,添了些許偏執,“那病……明明是可以治好的,她最後卻了無生趣,非要放棄……”

“她是我最親的人啊……我把她當作媽媽,敬她愛她,只想着她。”她語氣明明是溫情脈脈,不知怎的出口的話的像如刀鋒,“她也說過的,她說會等我長大,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即使是為了我,也不會和我那個該死的父親離婚……她都答應過的呀,為什麽最後卻放棄?”

“明明她還有我,她明明還有我啊……為什麽到最後還是放棄治療?一直生活那麽多年,她的感情都是假的嗎?她說要陪我長大,這些都是騙人的嗎?為什麽事情過去那麽多年,她的心結一直放不下,為什麽她還想着自己的女兒?”

寧三盯着這個神态陷入了半癫狂的女孩,“你太偏執。”

“寧三,不能設身處地,你便永遠不會明白。”

寧三搖搖頭,無從反駁。

“卯卯真像她啊……”柯藍輕輕嘆氣,眼前像是浮現出了卯卯的模樣,眼神浮起淡淡的霧氣,“有時候,卯卯開玩笑說倒不如和我過一輩子,我多麽想讓這些話變成真的……可是她呢?到底還是想着南旗寅,是不是?我總是晚一步。媽媽不能等我長大……我見到卯卯,她卻屬于別人。”

寧三下意識地斂眉。

夠了,這樣偏執的情感,她不想再聽下去。

“柯藍!卯卯當你是朋友,若是知道了這些,也許她永遠都不要再見你。”

“我知道,我知道。”柯藍點頭,“我把秘密之一告訴了你,寧三,依你和南旗寅的交情,一定會是把那件事告訴他的吧?秘密之二,我告訴了卯卯,她只曉得東寅父親被殺的事。寧三,如今他們各自掌握了一個秘密。如今這世上知道這兩個秘密的,只有你和我。如果你不說,我也不說。那麽,這兩個秘密會不會有一天合到了一起,他們彼此知曉,了解了前因後果?若是知曉了上一代的仇恨,你說他們還能不能好好走下去?”

“柯藍,你心裏埋了怨。”寧三靜靜地盯住她,“這樣的怨與毒,遲早會毀了你自己。”

柯藍默然許久,終是展顏一笑,“也許吧,在得不到想要的之前,我期待那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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