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吐露心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荷花飄香的季節,府中湖裏的荷花芽箭高挺,碧葉亭亭,風吹過,荷花輕輕擺動,搖曳生姿,美不勝收。

畫扇每天都會跟畫琴到湖邊看荷花,有時莫笑也會跟她們一塊,畫扇更是會把自己看到的用寫的告訴莫笑。莫笑要是高興了,她也跟着笑,莫笑要是不耐煩了,她就靜靜地站在一邊,觑着莫笑的臉色,見他氣消了就會再跟他說別的。

時間長了,急性子愛發脾氣的莫家三少爺對着畫扇很是能耐得下心來,雖然畫扇描述起其他事物來,言辭都是幹巴巴的,但是莫笑也會去想象,畫面一旦出現在腦海裏,心情也會好很多。

但他畢竟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自從眼睛看不見了之後,他就不茍言笑,暴躁易怒,很少出去,就是之前與他交好的朋友來看他,他也一概不見,拒之門外。這些日子以來,藥也沒少吃,藥浴更是不間斷在泡,但是眼睛一點兒起色也沒有,府裏的人沒有不為三少爺着急的。

而同樣挂心莫笑眼睛的還有一個人,正是與他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太醫劉炎之女,劉明瑤。

這不,說曹操曹操到,劉明瑤踩着一雙珍珠履,撲噠撲噠地從遠處疾步走過來,莫笑只聽這個聲音就知道身後之人是誰。

好笑地是,劉明瑤還瞪着一雙小眼睛,捂着鼻子,興奮拿腔道:“猜猜我是誰?”

“明瑤,你怎麽有空來了?”聽莫笑一言道破自己的名字,劉明瑤更加高興,“三哥哥,你真聰明,我變了聲音你還能猜出來是我。”

莫笑不置可否,話題一轉再次問道:“還沒說,你怎麽會有空來的?”

“三哥哥你忘了嗎,今天是爹爹要來給你診脈的日子。我之前跟娘去了外祖母家,一呆就是兩個月,都沒能來好好看看你,陪陪你。三哥哥,你……”梳着元寶髻的小丫頭歪着頭看着莫笑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了嗎?”

“我,我能有什麽事,只不過,”莫笑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頓了頓說,“是瞎了吧。”

“怎麽會呢,三哥哥,”劉明瑤急切否定,“爹爹的醫術很高明,而且我問過他,他說你的眼睛會好的,到時候你就可以再看見明瑤,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去玩,去逛廟會,去賞花,去嘗梅三樓的糕點。”

廟會,賞花,品嘗糕點,幾時起,這些離他變得那麽遠了呢?莫笑無言,畫扇見莫笑一動不動,嘴角微抿,知道這是他不高興的表現,但是劉明瑤似乎并沒有意識到,依舊在說個不停。

“三哥哥,再過三天就是荷花節了,記得去年我們還一起放荷花燈,今年我們也一起去吧。我昨天看到龍門湖的荷花已經開了大半了,整個湖面都是荷花,可美可美了。還有哦,”說到這裏,劉明瑤兩只手絞在一塊,臉上飛快地紅了一片,不好意思地說,“今年荷花節上的荷花神應該會是我了,我希望三哥哥能在一旁,我看着你,好不好?”

荷花神?明瑤?

莫笑腦海中頓時出現身穿白色流仙裙,頭梳淩雲髻,面盆大的臉上豆大的小眼睛眨呀眨的劉明瑤,再聽着那撲噠撲噠的聲音,仙子形象什麽的立馬沒了。

荷花神廟的廟祝眼應該好使啊,莫笑沉思着……

“三哥哥,你快點答應我,你不答應,我不依。”劉明瑤扯着莫笑的袖子,甩來甩去的撒嬌。

“明瑤,你去叫二哥去吧,我這幾日會很忙,沒有空出去。”莫笑被她晃得身子微擺,但是想法可沒有改變。

“可是我就是想跟你一塊,三哥哥去吧去吧。”

“不,我說了,我有事,去不了。”

“騙人,你會有什麽事,你眼睛看不見……”劉明瑤慌不擇言,大腦一時脫了軌,居然把莫笑最忌諱的事就這樣說了出來。

等她反應過來,讪讪住了口時,莫笑的臉已經黑得跟鍋底一樣,緊握的雙手跟額上跳動的青筋都暴露了他正處在發怒的邊緣。

“三哥哥,對不起。”劉明瑤松了手,知道莫笑生氣了,沒敢再鬧他。莫笑一甩手,什麽話也沒說,大步向前走去。畫扇擔心他,立馬跟了上去,留下做事周到的畫琴安慰劉明瑤,後者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也不敢再上前去火上澆油,只好委委屈屈地看着莫笑離去。

再說疾步離去的莫笑,平時這院子裏他也走過不知多少遍,就算是這之後眼睛受傷,在他有心記憶之下也沒走錯過幾次。今天可能是被劉明瑤的話氣狠了,出了花園,再往右一拐,平時的圓拱門卻不在,他左右摸索,卻始終只是摸到一堵牆。順着牆壁一直向前,啪地一下被不知道什麽東西打了臉,莫笑眼尾至顴骨處當下就紅腫了。

“連你們也來欺負我,是嗎?”他煩躁地吼,手用力一扯,腳往前一步,登時踩空。莫笑驚訝之下就想抓住東西,但是手中之物斷裂,莫笑要看就要摔倒在地上,他幾乎已經能想象到摔倒在地的狼狽與疼痛——噗地一聲悶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沒錯,卻沒有一絲痛意,反而身下的土地還是溫熱的,就是略有些咯人。

“嗯……”身下傳來一聲□□,莫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壓了個人,忙不疊從她身上爬起來,聽到鈴鈴的聲音,知道了這個倒黴催做了人肉墊的是畫扇。

“畫扇,有沒有摔疼?”莫笑這會兒關心起人來還有些別扭,語氣有些僵硬。

已經爬起來的畫扇第一時間仔細檢查了莫笑的全身,見他臉上有道紅腫印,皺着眉就去碰。

莫笑疼的呲牙咧嘴,抓住她的手,沒好氣地說:“你想戳死我啊,下手這麽狠,你自己有沒有事,小胳膊小腿的,也敢就這麽撲過來,不知道少爺我也是很重的嗎?”

我不能看着你摔倒啊,畫扇理所當然地告訴他。

莫笑五指握成拳,沒有說話,他剛剛是從梯階上摔下來的,現在索性一屁股坐了下來。頭朝着天空而後慢慢開口:“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少爺很沒用?眼睛看不見,書要別人讀,茶要別人泡,走路要人在前引,脾氣暴躁,遷怒于人,整日廢物一樣只能呆在家裏,不敢出去,不敢見那些熟人,不能,不能承受那些同情,可憐的目光。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畫扇認真聽完了莫笑的話,她不知道這是出事以來,莫笑第一次真正的吐露心聲。她只是真心覺得莫笑現在很難過,很頹廢,她一點兒也不想看見他這麽失落。

莫笑本來沒指望畫扇會回答他,這番話與其說是說給畫扇聽的,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聽,盡管那個問題的确令他困惑了許久。但是他的手被一雙軟軟小小的手拉住,指尖帶着一絲兒涼意,伴着一兩聲的清脆鈴铛響,那寫在手心裏的話給了他另一番思索。

少爺,你怎麽會沒用呢,你是我見過最最能幹的人。你會的好多啊,認識很多字,又會寫詩作畫,我見過你以前畫過的石榴,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樣,看的我都流口水了。

你還會武功,又會騎馬射箭,簡直是多才多藝,我真的可羨慕了。還有還有,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比畫上的人都好看。

這句話逗笑了莫笑,他直接問她:“唔,我知道自己長相不錯,但是蒙着眼你也覺得好看嗎?”

“嗯。”畫扇肯定地回答。

見莫笑心情好了一些,她也興高采烈地接着寫。

而且你人很好啊,如果不是你讓我留下來,我一定還在外面被欺負,每天吃不飽穿不暖。我這麽笨,你也不嫌棄,打碎了你心愛的硯臺,你也只是小小懲戒了我一下,擅自把雪兒的鈴铛拿下來,你也替我擔下來了。哦哦,還有,你還送了我禮物,漂亮的葫蘆鈴铛,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收到禮物,所以,你在我心裏可是最好的人呢。

雖然自己從來沒放在心上,但“聽”畫扇一樁樁,一件件道來,莫笑心裏好受了些,也沒好意思提,摔壞他硯臺的事,他一直還記着,沒辦法,心愛之物肯定是沒那麽快忘記。

畫扇此時并不知莫笑的想法,依舊在他手心裏聊天:你眼睛受了傷,但是大夫沒說不能治呀,他們不是一直都在找更好的藥方嗎?你的爹娘,莫問都特別關心你,還有我,畫琴,丁點都希望你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

少爺你看,我不能開口說話,生活中确實有很多不方便,你不能聽到我,畫琴不能聽到我,做起事來有時只能比劃,可是大家有時也不能完全明白我的意思,那種情況下真的很挫敗,很着急。

就像我剛剛那樣怎麽都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幹着急,怨恨自己吧,莫笑心中想到。他平時接觸到的畫扇都是快樂開心,朝氣蓬勃,精力充沛用不完一樣,哪裏能想到她也有自己的苦惱,也有那樣彷徨無助的時刻?

他心一動,一只手輕輕搭在畫扇瘦弱的肩膀上,以示安慰。畫扇像是知他心中所想,擡起頭來,沖莫笑甜甜一笑,雖然知道他看不見,但不妨礙她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想更好地做事,想讓你聽到我,所以我一直在找合适的方法,現在好了,雖然你依舊不能聽到我說話,但是多虧有了這個鈴铛,它就等于我的聲音,走到哪裏,大家都知道我來了,想要我幫忙做事也就更容易,更方便了。少爺,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那你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了嗎?”莫笑悶悶地問道。

如果我在意了,我就可以開口說話了嗎?

“……不能。”

那就是了,你看,不管他們怎麽說,我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傷心難過都不能讓我重新開口說話,既然這樣,我還為什麽要在意呢,只是浪費時間罷了。如果一直被他們說的話影響,我還哪有時間去做我喜歡做的事,而且,那樣也就不是我了。我該怎麽樣,不是應該由我自己決定的嗎?

醍醐灌頂,莫笑幾乎在一瞬間恍然大悟,是的,自己的人生豈能由他人主宰,可笑自己居然還一直為此困擾,連畫扇一個小丫頭都不如,如果不是今天她的一席話,怕是自己還會繼續蹉跎,自憐自哀下去。

他想通了,整個人都清明了,不再渾渾噩噩,莫笑站了起來,畫扇忙扶着他,他竟然恭恭敬敬給畫扇行了一個禮,畫扇吓了一跳,呆呆地居然還真莫名其妙受了這一禮。

“謝謝你,畫扇,要不是你的這些話,恐怕我還會一直頹廢下去。”莫笑鄭重道。

畫扇反應過來一個勁地擺手,心裏詫異,自己也沒說什麽啊,他怎麽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走吧,”莫笑上前一步,這次沒有別扭,而是坦然道,“現在由你在前面帶着我走,然後告訴我路邊擱置了什麽東西,我想,我應該從徹底熟悉府裏的每一處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莫笑:咦,下面的土地怎麽熱熱的,還有些咯人。

畫扇:少爺,有人肉墊你還嫌棄,這樣真的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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