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怎麽樣了,老秦?”式微帶着顧正風和姜楠來到醫院時,楊靜正準備給秦志龍買飯。
“沒事,就是長了一個瘤,”秦志龍顯得有些消瘦,笑着寬慰大家,“放心吧,大夫說了是良性的,做了手術就沒事了,人不服老不行呀!”
“在醫院注意點兒,”顧正風看着這個一輩子的老朋友,唏噓不已,“工作就別那麽拼了,身體最重要,好好知道嗎?”
“沒多大事情,告訴她幹什麽,讓她安心在學校待着吧。”秦志龍不喜歡勞師動衆,知道顧正風和姜楠是大忙人,能夠撥冗時間看自己已經不易,連忙催促他們離開,只笑着留下了式微。
“秦叔,我在這陪您一會兒。”送走了顧正風和姜楠,秦志龍讓楊靜到樓下飯店買幾個菜上來,病房只剩下式微和秦志龍兩個人。
“秦叔,有什麽吩咐您就說吧。”式微明白秦志龍不會無緣無故的留下自己,他知道秦志龍交代的事情一定和夢好有關。
“兩件事情,需要你幫我做。”秦志龍鄭重其事的對式微講。
“您說。”
“第一件事,幫我找個律師,我要立遺囑。”式微詫異的看着秦志龍,秦志龍給了式微一個安心的微笑,“第二件事,把夢好支開,假期帶她去江南散散心。”
“您真不打算和好好講?”
“和她講了也沒用,無非多一個人操心。”秦志龍看得很開,“我家丫頭我知道,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她回來了我還得操她的那份心,還是給我自己省點兒心吧。”式微好笑的看着秦志龍,這天下真的有這樣的父女,明明把對方看得要緊的不得了,可說出來的話卻滿是嫌棄,可這嫌棄裏包容了深沉的愛和關懷。
“您要律師做什麽?您不是說是良性的嗎?”式微擔憂的想從秦志龍臉上看出什麽,卻一無所獲。
“是良性的沒錯,不過萬一下不了手術臺呢,”秦志龍道,“先把身後事交代好,我就算走也放心,否則家裏一攤事兒扔給夢好,那丫頭一定會鬧得雞犬不寧。到時候,真有什麽事,你多幫襯幫襯她。”
“秦叔,您別胡思亂想,安心養病。”式微盡可能緩和氣氛,此刻他很想把這些話錄下來給夢好聽,讓她知道她的父親以怎樣深沉的愛,努力的愛着她,用心的彌補她。
“式微,我對你最放心,我相信不僅是我,沈梨也是這麽想的。我們兩個哪天走了,把夢好交給誰都不如交給你。”秦志龍看着式微,“這麽多年,你的心思叔叔看得明白,以前你沈姨過不了心中那關,可現在我們年紀都大了,小輩兒幸福最重要,你要是喜歡夢好就不要顧及其他,上一輩是上一輩的事情,和你們無關。”
“我不知道好好怎麽想的,”式微道,“秦叔,我不是沒試探過,可是每次我向前走一步,她便向後退兩步,我悲哀的發現我越努力,我們的距離就越遠,所以我一直不敢和她認真的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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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夢好也不敢認真的想你們之間的事情,”秦志龍拍了拍式微的肩膀,“說到底,她是被我和沈梨給耽誤了,這些年她在我們這裏受到了太多傷害。她對待感情抗拒、謹慎,她害怕你的感情,所以退縮,可是她又舍不得真的離開你,你們兩個真的是折騰的身邊人跟着着急。”
“我知道了,秦叔您放心,我會用心照顧好好的。”式微信誓旦旦的和秦志龍保證。
“我相信你,”秦志龍放心的笑看式微,“盡快安排律師吧,然後給我打電話,這件事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楊姨呢?”
“不用。”秦志龍淡淡的道。
“秦叔,我一直沒有問您,楊姨這次回來的突然,和您的病有關嗎?”
“嗯,”秦志龍看了看式微,“從覺得身體不對勁開始,我就想着要不要讓她再回來了,有她照顧,夢好也能省些心。”
“楊姨就這麽心甘情願?”有些話式微知道自己問得越了界,可是不問清楚不甘心。
“式微,我知道楊靜回來要的是什麽,”秦志龍神色冷淡的直視着式微,“我很清楚她求什麽,所以我盡可能在我允許的範圍內給她所求的,但是前提是她必須照顧我到死!”
“那您愛她嗎?”式微艱難開口。
“我一個老頭子還談什麽愛不愛的,”秦志龍笑着對式微講,“心裏那點兒愛早就被磨沒了,現在對我來說合适最重要,而楊靜是最合适的人選。”
“夢好是不是和你說過我這個老爹很薄情?”秦志龍看着式微退縮的沉默,了然笑道,“那丫頭想得不錯,她老爹确實薄情,”秦志龍嘆了口氣,“可是她沒想一想,她老爹要是對誰都深情的話,哪裏還有她的立足之地?”
“以前好好不懂事,看不透,以後她不會了。”式微安慰秦志龍。
“自己的閨女自己最清楚,”秦志龍笑着搖頭,“所以孩子,夢好随我,你以後和她在一起要多擔待,多包容,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交給你了。”
“秦叔,您就放心吧,好好對我比我的命還重要,我爸媽、荷西也會疼愛好好的。”
“行,我這裏你就放心吧,秦叔先謝謝你了。”式微走出病房紅了眼睛,他有些慚愧,曾經他助纣為虐,幫着夢好反抗秦志龍,他們誰都不曾真正在意過秦志龍的苦衷和顧慮。
下午沈梨來到醫院,楊靜知趣的打算離開。“你不用走,留在這裏吧。”沈梨複雜的看了一眼安靜的幾乎沒有存在感的楊靜,看了看病床上這個自己糾纏了半輩子的男人,心中突然感到迷茫,不知自己耗費的那些時光究竟值不值得。
“身體怎麽樣,大夫怎麽說?”沈梨開口,她發現自己曾經的那份熱忱已經淡去,此次前來更像是拜訪一位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熟悉中帶着生疏,尴尬中又透着一絲親近。
“沒事兒,死不了。”秦志龍語氣有些僵硬。
“你放心,我這次來不是糾纏你的,”沈梨看了一眼楊靜,淡淡的對秦志龍道,“我就是問問夢好什麽時候回來。”
“我沒告訴她,也沒打算讓她回來。”說完秦志龍和沈梨都陷入了沉默。
“這樣也好,別讓女兒擔心,”沈梨率先開了口,“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出于老朋友的關心和問候。”
“你在醫院就少吃些辛辣食物,少關注一些工作上的事,”沈梨脫口而出後頓了頓,笑着對楊靜道,“這些你都會叮囑老秦的,我算是多管閑事了。”
“關心老秦是應該的。”楊靜小聲應和着高高在上的沈梨。
“你照顧老秦吧,我就是路過,也沒什麽特意要說的,”沈梨盡可能和善的對楊靜道,“謝謝你幫我照顧夢好這麽多年。”
“這是我應該的。”楊靜受寵若驚。
“那行,我走了。”沈梨又看了一眼秦志龍,無喜無悲,原來不再愛一個人真的會把他從你的生命中抹掉,留下的那道淺淺痕跡對濃墨重彩的生活來說,不值一提。
“我送你吧。”楊靜起身。
“不用了,你陪着老秦吧。”沈梨笑着擺手制止,楊靜乖乖又坐回了陪護的床上
“小梨,謝謝你來看我。”沈梨推開房門後,聽到了秦志龍的話,關門的一瞬間,淚如雨下。至此,兩個人多年的恩怨也就真的了結,從此各有各的命數,各有各的幸福,除了共同的女兒,真的是再無交集。或許江湖再見,能夠舉杯一笑,陳年老酒,掩藏住一段往事心酸。
式微一直不敢給夢好打電話,他擔心自己說漏了嘴,而夢好也一直沒有聯系式微,因為學校這邊事實雖已澄清,流言卻未停止。
這是夢好第一次和賀芮潼去上孔淮的課,到教室時裏面已經做了三分之二的人,有知情的女生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微微刺了一句,“這就是秦夢好,傳說中的秦夢好!”
近70人的教室有一瞬間的寂靜,大家都用眼神好奇的掃射着夢好。夢好面不改色的坐在了一個空位上,反倒是賀芮潼變了臉,“行了,有沒有完,學校都出面澄清了,你們無聊是不是?”
“二姐,沒事,”夢好拉了拉賀芮潼衣角讓賀芮潼坐下,不鹹不淡道,“為了這點兒事,沒必要大動肝火。”
“既然沒必要,那也不知道誰連課都不敢去上了,還臨時換了課!”不知誰在後面喊了句。
“課是學院給換的,夢好有什麽辦法?”賀芮潼站起來喊道,“你們這麽有能耐去學院找院長反應呀,在這裏亂嚼什麽舌根!”
“我們怎麽亂嚼舌根了,沒聽說過無風不起浪嗎!”
“風也是你們這些邪風,”賀芮潼還擊,“你們這麽造謠中傷夢好,還不是羨慕嫉妒她!”
“她有什麽可嫉妒的!”
“真是好笑!”
“我還不至于嫉妒她這樣的人!”
“怎麽了,聊什麽聊得這麽熱火朝天?”孔淮拿着講義進來時,便看到争的面紅耳赤的賀芮潼。
“沒什麽,院長,我覺得這課我還是不要來上的好。”夢好笑着起身拉着賀芮潼走出教室,“我就說您強行給我調課是欲蓋彌彰,現在大家也都是這麽想的,您還是和大家溝通一下吧,否則我真的要走法律程序了,畢竟我現在是受害者,您說對嗎?”
孔淮看着夢好巧笑倩兮,眼神中透着複雜,除了辜負了姜楠的囑托外,這次确實是學校做得不夠厚道。所有的責任和輿論導向被引向夢好身上,讓她承受了本不該她承受或者不該全由她承受的罪責,“夢好,老師在這裏代表大家給你道歉。”
“不需要,該道歉的不是您,而是始作俑者和捕風捉影的好事者。”夢好微微退後,避開孔淮的鞠躬,又向孔淮淺笑着說,“我下次再來聽您的課,這次還麻煩您和大家協商好,今天影響大家上課的心情我很抱歉。”說完夢好又向教室所有人不卑不亢的鞠了一躬,然後笑着挺直了背脊離開。教室裏一片難堪的沉默,所有人似乎都被夢好風輕雲淡的笑容打痛了耳光,心中還有說不上的憋悶和愧疚。
孔淮嘆了口氣,看着夢好的背影搖了搖頭,這個女孩子越是堅強,越是懂事,他就越是難受,越是心疼。
“夢好,你就這麽算了?”賀芮潼在後面氣急敗壞。
“帶着你正大光明的逃課,不是挺好的嗎?”
“我就是生氣,”賀芮潼狠狠地道,“你聽聽她們說的話,你看看她們的眼神,真不知道她們一個個好到哪裏去!”
“幹嘛為了不值得的人生氣,”夢好笑着講,“氣壞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那蘇夕念呢?”賀芮潼道,“蘇夕念剛剛坐在教室也沒為你說話。”
“二姐,人本能都會自保,”夢好淡淡道,“我對她無情自然也就無怨,從最開始,我就沒想着她能為我刀山火海視死如歸,所以現在就沒有大失所望心懷怨憤。”
“可是她這樣太沒良心了!”
“每個人有不同的選擇,這和有沒有良心無關,”夢好靜靜的看着賀芮潼,“她有她的顧慮,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現在真的越來越懷疑這件事是蘇夕念幹的了,如果是她,我一定饒不了她。”賀芮潼若有所思。
“行啦,”夢好拍了拍賀芮潼的肩膀,“這一頁已經翻過去了,我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懷。”
“我們現在去哪?”
“難得能夠偷得浮生半日閑,逛街去吧。”夢好拉着賀芮潼笑鬧着離開校園,教室裏的蘇夕念卻一直坐立不安,她知道夢好看到她了,她甚至懷疑夢好已經知道她就是始作俑者。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待,等待夢好的反擊,可是夢好那邊波瀾無驚,她摸不透夢好究竟是一無所知,還是準備着更大的驚濤駭浪予以還擊。
“夢好,假如這件事真的是蘇夕念幹的,你會怎麽辦?”賀芮潼問。
“我會裝作不知道。”夢好想了想道。
“真是便宜了她!”賀芮潼有些不甘心。
“不然呢?”夢好好笑道,“有些風浪我能經得住,她未必承擔得起。現在我算是受害者,學校會對我有所忌憚,而如果真的揪出那個始作俑者,只怕她會前途盡毀。”
多年後,賀芮潼經常想到那個明亮的中午,有一個清淡如荷的女子淡笑着對自己講,“二姐,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不去計較并不是胸懷廣闊,而是計較後的結果未必比現在要好。”
她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入了魔障的人,等哪一天耳清目明後,他們會倍加難受。”她說“我怕麻煩,只要這場風浪盡快過去,無論好壞,我都心甘情願。”
賀芮潼後來想,那時候的夢好或許在等待一場道歉,一場多年後幡然悔悟的忏悔,可是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等待,最終她也來不及一如往常清爽的對忏悔者笑着說一句“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