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死亡名單
中午幹完活我就直接離開了公墓,先騎車回家吃午飯。感覺到有些倦意就睡了個午覺。下午和編輯說好了去《邊城報》報社去取那幾張報紙。
《邊城報》報社坐落在礦務局大樓裏。雞西是個煤城,礦務局的地位就不言而喻了。據說礦務局的局長和市長是一個級別的,可能在其他的煤炭城市也是如此。礦務局大樓算是市裏幾座數得上的高樓之一了,建得比市政府還要氣派三分。向門衛說明了情況,我直接進入樓內。恰好電梯停在一層,門又是打開的,我一步邁了進去,電梯的門就關上了。按了《邊城報》所在的樓層4我便長出了口氣,心裏在想不知一會兒能不能找到那張報紙。
右上角的燈在閃爍。我注視着那個小小的指示燈,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1,-2……咦,明明我按的是4怎麽電梯會往下走?
現在一般的高層住宅有個地下一層地下二層不稀奇,但在那時候我們整個雞西市帶電梯的樓一共也沒幾座,別說地下室了,哪裏會有地下二層?
電梯還在接着運行,指示燈在接着向下閃爍,-3,-4……
叮的一聲,電梯提示,已經到了想去的樓層,門向兩側打開。
我只感到了一絲詭異,但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我想一定是電梯臨時出了故障,哪裏可能會有地下四層,但門開的那一剎那我還是退了兩步,怕看到什麽從來沒見過的奇怪場景。地下四層,不會是地獄四層吧。
還好,電梯門開了以後外面的場景和以前并沒有什麽不同。長長的走廊,兩側還放着不少花盆,牆上有編輯部先進個人的宣傳欄。看來又是自己吓自己,只不過是電梯出了點故障,顯示錯誤罷了。《邊城報》副刊的編輯部在右首第二個房間。我像往常一樣敲敲門,靜靜的,半天沒有聲音。咦,明明是約好的,難道編輯都去主編那裏開會了?
我輕輕推了推,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
一般他們編輯去開會是常有的事兒,像我這種經常來光顧的都摸清規律了。敲門要是沒人來開就直接推門進去,找個沙發一坐,自己倒杯茶水,等上個把小時,人就會自然回來。有的時候編輯開會回來一推門就吓一跳,整個編輯室都座無虛席,前來等候會晤的客人坐了滿滿一屋子。
今天這個門照舊沒有鎖,推開一看裏面并沒有人。兩位編輯的桌面上整整齊齊,只放了幾張報紙。老編輯的大茶杯沒在,這就表明他們一定是開臨時會去了。沒有半個小時以上的會程,他是不會帶這麽大的家夥出門的。
我一個人閑得無事,随手抓起桌上的報紙翻了起來。
時間是一九九五年九月十九日,噢,原來這就是編輯幫我找的報紙。再往下看,九月二十日,二十一日……一直到三十日的,全在這裏了。太好了,這下我可以找到關于車禍的新聞了,到底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剛翻到第二張報紙我就找到了那條新聞,《兩車相撞肇事車輛逃逸,出租車司機女乘客雙雙斃命》。我翻過這張報紙的背面,想看看同一版報紙裏還有什麽其他新聞,誰知我被一段标題吓了一跳——《公墓藏玄機案件不斷,附近七人連續離奇死亡》,我趕快往下看,裏面這樣寫着:“懷安公墓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案件不斷,有七人直接或間接地離奇死于公墓周圍。死亡名單如下:鄭辛元,謝萌萌,徐斯文,禿頭(姓名不詳),刀疤臉(姓名不詳),小紅(十裏居服務員,姓名不詳)……”看到這裏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真不敢相信,這明明是張去年九月的報紙,怎麽上面寫的一些人都是今年死的?難道時空錯位,或者有人未蔔先知?
我再仔細看那些人名,前六個名字我都知道他們的死訊,我現在關心的是最後一個。他會是誰呢?會不會是我?我快緊張死了。
啊,原來是那個人!第七個名字竟然會是……不會吧,不可能……
我猛然驚醒。只有臉上的汗水還在,家中的一切還是安靜而熟悉。
果然是個夢。還好只是個夢。可是夢中的一切為什麽那樣清楚那麽真實?
我回味着剛才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切,真是心有餘悸。每個人都希望能找到一個預言家,來告訴自己将來會是怎樣。可是如果真的有人能夠給你預言了,讓你看到自己沒辦法接受的結局,還不如沒有的好。這就是我從來不去算卦的原因。這個夢是否預示着什麽呢?我不想再有人出事了,我要盡自己的力量去避免這種事的發生。
有人敲門,是常去報社辦事的一個朋友。他中午去報社送東西,編輯托他把那些報紙捎給我。這樣最好,省得我又跑一趟了。萬一報社的電梯像夢裏一樣降到地下四層,我說不定真的會被吓死。
打開所有的報紙翻來覆去找了好幾遍,根本就沒有關于鄭辛元車禍的那一張。看來我在家裏印象深刻的那張報紙真的是鬼發給我的。鬼已經跟着我進過我家,鬼已在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我沒有辦法向關老師解釋這件事情了,因為我根本就拿不出那張所謂的報紙。
下午我不用出門了,躺在床上,我思索着整個事情的原委。那麽多的事情在頭腦裏來回閃現,不但沒有頭緒,而且越來越亂,直到頭又疼起來。
我翻身下地,從抽屜裏找出紙筆,先把一張白紙撕成十厘米的小見方,再把碰見的每件事情一張張地寫在小紙塊上,按照時間順序放在地上排列。我試圖通過這種方式找到某種規律。從老王頭經歷過的雨夜尋人,到臘八那天我親眼看見關老師拎着燈查看雪地裏的腳印,再到徐會計之死,一直到最近發生的某些怪事。我每想到了一個新的細節,就加一張紙片上去,不一會兒地上就排滿了大大小小的幾十張紙片。
我試圖從幾個方面來解決問題。無論是人是鬼,做事總要有他的目的。從這個角度出發,就容易發現問題的答案。小靜如果是鬼,那鄭辛元一樣是鬼,他們倆的目的當然就是複仇。關老師的兒子就是複仇過程中的第一目标,這麽來看他的死也就不足為奇。而關老師呢,雖然鄭謝二人的死和他沒有直接關系,但是他沒有舉報兒子,沒使他受到應有的懲罰,也有間接的責任。也許是因為他一心向善在公墓為那麽多死人服務,所以保得性命。可徐會計是怎麽死的呢?她難道真的不是被張達害死,而是被松樹林中的鬼魂吓死的?那裏的鬼魂為什麽單要害死她呢?如果是有鬼魂想殺死作惡多端的張達我并不奇怪,但徐會計雖有些水性楊花,也不至于一死呀。我在徐會計的那張紙條上打了個問號接着往下看。
關老師看見腳印的事情本來可以解釋成他老眼昏花,看花了眼。但那天我也在,那雙腳印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不過這個現在看來不難解釋,是小靜所為。但從此之後,小靜就經常出現在我和孟哥的周圍。按道理來說,複仇什麽的事情與我和孟哥并沒有關聯,她找我們是為了什麽呢?把公墓的人一一殺光?不可能,孫所長和主任怎麽就從來沒碰見過怪事。看小靜和我們的交往過程似乎并沒有什麽惡意,只是想通過我們做些事情而已。她想得到什麽呢?
臘八那天的腳印絕非偶然,她是在強調臘八這個日期,或者那個地點,還是別的什麽。後來的交往中她好像一直很喜歡我,不知這種喜歡是真是假。媽呀,虧得我對她沒什麽感覺,要不就真成人鬼情未了了。之後的一次偶遇,就是從晶晶學校出來那次,她很刻意地勸我離開公墓,說那裏兇險。我開始注意這次相遇前後的幾張小紙條,看能不能找出她的提醒和其他事情是否有內在的關系。
哇,一看吓一跳。
在這件事情之後發生的一件事就是張達從樹上揭掉了符咒,然後發生的事件就是張淑清路遇強人,禿子刀疤臉離奇死亡。
我明白了,孫先生的符咒一定是壓制住了公墓當中的厲鬼鄭辛元,讓他沒有辦法再出墓地報複行兇。可是張達揭掉樹上的符咒,一定是讓他有了再度活動的可能。恰巧這時兩個惡人試圖污辱張淑清。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麽說也是原配的妻子,妻子有難他焉有不管之理。所以,是鄭辛元殺了那兩個惡人,替晶晶和張淑清都報了仇。
那張報紙和小靜的相片,落入我手又被取走。整個過程也都十分的神秘。那張報紙無非是想告訴我車禍這件事,讓我明白事情的始末。可是讓我了解這個又是什麽用意呢,在提示着什麽?晶晶到底去哪裏了?和熊熊、小靜一樣死了?不會,我不願意相信。如果她真的死了,屍體何在?
再推想小靜不惜用身體換取晶晶和孟哥的分手,到底是什麽目的?只是要拆散他們兩個嗎?本來以為自己什麽都明白了,現在才發現還是越來越糊塗。先保存戰果再說吧。我從老爸的櫃子裏翻出一張曬圖用的大紙,把這些小紙塊一張張地按時間順序貼上去。我把自己搞清楚的事情一件件地用筆在上面标注好,把不懂的地方畫上問號。剛把這些東西折騰完,還沒等卷好,門就有響動,有人在用鑰匙開我家的門。
我心頭一震,下午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人回來呀,也沒到老爸下班的時間。那會是誰呢?
門開了,我松了一口氣,果然是老爸,他十分興奮,看來是有什麽好消息。
“老爸,今天怎麽這麽高興?漲工資了?”
老爸笑笑:“都快退休的人了,漲什麽工資。”
“那您有啥喜事?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我來取你的身份證複印一下,你有機會去北京了。”老爸歡天喜地地說,那神情快樂得像個孩子。
“怎麽回事?說來聽聽。”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覺得十分突然。
“呵呵,我們單位有個叫小袁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怎麽啦?”我知道那個人,是個學計算機的大學生,剛分到老爸廠子不久就辭職了,聽說去北京發展得還不錯。
“他今天打電話來說他們公司缺一個搞內部宣傳工作的人,要能寫會畫的,會計算機更好。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聽說你正好專科畢業了,他很高興,讓我給你填份簡歷,再複印一下身份證,他要報送人事部門。如果成功的話,你就可以去北京工作了,月薪據說有一千多呢。”
“一千多!”我眼睛立刻放出了兩道金光。雖然有時我在公墓的收入也能達到一千元以上,但畢竟只是旺季才能達到。而且在公墓的工作還只是兼職,相當不穩定。能找到一千多元工資的工作單位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要知道當時我們雞西一般年輕人工資也就是四五百塊。最重要的事情還不是這些,而是能到北京看看可是我從小夢寐以求的事情。
我興奮得快要跳了起來,剛才那一腦子的郁悶一掃而光。如果這個事情聯系成了,我就可以離開公墓,不去理會那些惱人的事情了。就算有什麽鬼怪,也不可能追我追到北京去吧。再說了,那地方可是祖國的心髒,萬人仰慕,陽氣旺盛,想來那些妖魔鬼怪也靠近不了。
老爸看到我這麽開心也很高興,因為我念的這個大專不是什麽正經學校,畢業之後根本就沒有什麽分配和推薦,他正為我以後的生計發愁呢。正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他拿了我的身份證,歡歡喜喜地回單位去了。
陰歷七月鬼節臨近,公墓最近人氣大漲。過來掃墓的、下葬的、買碑買地的、描碑的又逐漸多了起來。相傳,每年從七月一日起閻王就下令大開地獄之門,讓那些終年受苦受難禁锢在地獄的冤魂厲鬼走出地獄,獲得短期的游蕩,享受人間血食。所以人們稱七月為鬼月,認為是不吉的月份,既不嫁娶,也不搬家。每年農歷七月十五日為盂蘭節,又稱中元節、七月半或鬼節,過去人們在這天晚上除拜祭自己的祖先外,還準備一些菜肴、酒、飯、金銀衣紙之類到路口去祭祀鬼神。南方的鬼節一般會提前一天,而且相當的重視,一般還有吃鴨子的習慣。當然只是聽說而已。我是北方人,只知道在鬼節這天人們會像清明一樣燒紙上香,拜祭故人。公墓的領導對鬼節的祭拜秩序十分重視,聽說又像上次清明一樣動用了武警部隊來維護公墓安全,公墓的每個人也調動起來嚴陣以待。
我沒時間想別的事情了,面前的碑文單一張接着一張,寫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孟哥也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不停地忙活。
關老師湊到我的旁邊說:“桃子,你說的那張報紙我找到了。”
“什麽?”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鬼給他也送了一份報紙不成?不只是我的身邊有鬼,他們的身邊也都有。
這幾天一忙,我就忘了和關老師說我查過報紙的事情。他現在說他找到了,我可真是吃了一驚。我怔在那裏,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遞給我。我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張《邊城報》。再仔細一看,還真的和我家裏看到的那張一模一樣。《兩車相撞肇事車輛逃逸,出租車司機女乘客雙雙斃命》,沒錯,就是這條新聞。這是怎麽回事?報社拿回的報紙明明沒有這張。我立刻翻回頭版,看這報紙的出版日期:一九九五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日特刊。
噢,終于呼出了這口氣。原來沒有什麽鬼報紙,這是一張周末版的加印報紙,所以編輯給我的報紙裏沒有這一張。我猛地翻過這張報紙,後面根本沒有什麽關于七人死亡的報道。
“關老師,你從哪裏得到這張報紙的?”
“墓地裏。有人用磚頭壓在那裏的。”關老師回答。
我幾乎可以肯定這件事是張淑清做的,因為除了她這世上甚至已經沒幾個人還記得鄭辛元的名字。人就是這樣,除了大浪淘沙千百年來的風流人物還存留在歷史書中之外,只要你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就被遺忘。而且遺忘的速度快得超乎人們的想像。除了他的親人,沒有幾個人會記得還有一個叫鄭辛元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存活過,或者說他的存活也沒有給這個世界帶來某些變化。這樣說好像太悲觀了,可事實如此。如果沒有碰見之前的那些靈異事件,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鄭辛元這個名字,和埋藏在這塊墓碑下的悲劇故事。
石會計和庫管員小王倆人倒是臭味相投迷上了象棋,哪管人世變幻滄海浮沉,他倆每天都大戰三百回合為快。他們已然不知道公墓的什麽前塵往事,我們也懶得提起,省得又多出些擔驚受怕的新人。
我和孟哥表面上一如往常,但心中的想法都一樣,再忍這一個月份,拿到最後一筆工資,然後燕各分飛,誰也不用再認識誰了。孟哥已經在礦總院外面租了一個活動房當店面,訂金都交了,只要鬼節一過,他就可以自己開張做生意了。而我這邊也已經基本敲定,九月初就能到北京面試了。聽說那是一家臺資公司,很有發展潛力。老爸已經開始為我的北京之行做準備。而我們又聽到幾種風聲和傳聞,一種是上頭有人想把親屬安排進來寫字刻碑。因為這個差事實在太肥了,不少人削尖腦袋想進來,而我和孟哥這樣的人屬于“寡婦睡覺——上頭沒人”,估計也待不了太久。另一種說法是上頭有意出資引進電腦刻碑的機器,那種東西一來我們注定要失業的。
關老師現在每天都要在鄭辛元的碑前站上一會兒唠叨幾句。我想善良的人受到自己良心譴責真是一種莫大的煎熬。不過這樣也好,寸步不離公墓也是他最好的贖罪方式。
一晴日,我獨自站在公墓前面的空地上,看四面松林布滿山坡,遍地金黃。大半年前,就是我面前的這塊土地上還是冰雪覆蓋,一雙女鞋印孤零零地印在雪地之中。它想告訴我們什麽?想告訴我什麽……
咦,這是?空地之上平時人來車往,都是踩硬了的泥土,為什麽單單在這裏生長了一株泛着灰黑之色的野草,而且野草生長之地就是當時腳印出現過的地方。我不禁俯下身來仔細查看。
“桃子,這麽有興致,你在看什麽呢?”一聽這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我就知道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是來自南方的石會計。想來是今天的棋局剛剛結束,出門透口氣。
“噢,我在看這株小草,長得有些奇怪,顏色灰黑,上面還有些鋸齒。能夠長在這空地的硬土上,生命力真不是一般的頑強。您認識這草嗎?”
石會計扶了扶眼鏡,也蹲下身來和我一同察看。“奇怪,真是奇怪。”
“怎麽了?”他連聲的奇怪更是勾起了我的好奇之心。
石會計捋了捋兩撇小胡子:“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草生于我們南方,學名不太清楚,我們民間管它叫‘腐屍草’。之所以有個這麽吓人的名字就是因為這種草一般靠土中埋藏的腐肉提供營養來生存。墓地的夯土或是老墳地周圍會有生長。就因為它的這個特性,有的時候也會用來辨認埋藏死人的地點。可是咱們這兒長這個就有點奇怪了。”
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打了一個冷顫,心裏慌亂表面上卻面不改色,笑道:“石會計真會說笑。一定是你看花眼了,南方的花草怎受得了咱東北的氣候。再說咱這公墓下葬的都是骨灰盒而已,哪有什麽真正的肉身。”
“呵呵,也是也是,就別自己吓自己了。”石會計說完這句話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老石,回來呀,不是說好五局三勝嗎?”屋子裏傳來小王的喊聲。
石會計沖我笑笑:“這小子,都輸兩局了還和我叫板,得回去收拾他去。”說完急匆匆地回屋去了。我回身看着“腐屍草”,一種不祥的預感傳遍全身。這草下面是不是真的埋了人的屍體?屍體又會不會是晶晶?
我回屋從孟哥的櫃子裏拿了錾子和手錘,才幾下就在空地上開了個小洞,我順着“腐屍草”根部生長的方向挖下去,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多麽想什麽都挖不到,我又相信自己的預感,每一錾下去都怕碰到硬物,心都跟着咯噔一下。
可是事與願違,随着表面硬土層的破開,從下面松軟的泥土中露出一只腐爛得走樣的人手。那只手向上平伸,好像要向上夠什麽東西。而手和地表的距離,竟近得只有不到十公分。
除了沒見到關老師人影之外,我喊來了公墓上所有的人。包括主任、石會計、小王、孟哥,還有在墓地裏施工的民工隊長。大家圍成一圈從近距離觀察着我挖出來的東西。主任在維持着現場的秩序,不讓其他人破壞現場。孟哥已經打110報了警。
警車來了之後,警察找我做了筆錄。又調來了工程車,進行現場挖掘。其他人都在外面圍觀,我反而縮在辦公室裏不敢出來。
我實在害怕,我不是怕再一次見到死人,是怕那只手屬于我日思夜想的晶晶。小靜、熊熊,你們太狠心了。晶晶雖然也住了那間宿舍,但她是一個多麽無辜的女孩子。她那麽善良活潑,沒有一點得罪你們的地方。就算你們認為全世界的男人都負了你們,但你們不應該把懲罰和詛咒放在她的身上,讓她失去感情,失去貞操,再失去生命。我越想越氣,也越想越怕。公墓這地方日夜有人值班監守,除了鬼怪之外誰能夠埋個人進去?想到此兩行熱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等待是如此的漫長,恍如隔世。直到聽見外面衆人的驚呼聲,我再也忍不住了,撞開房門沖了出去。門外水洩不通,擔架上放了一個大大的袋子,拉鏈已經合閉。不用說,屍體就在這個袋子中間。我淚如泉湧,像發瘋的雄獅一樣沖過去。警戒線內有一個熟悉臉孔,雖然他帶着白口罩,我還是認出了他——刑警隊的陳隊長。我沖他激動地喊道:“陳隊長,你們挖出的人到底是誰?”
陳隊長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旁邊卻有個人拍了拍我的肩頭說:“桃子,我來告訴你吧。”我轉過身來一看,是孫所長。他眼圈也是紅的,竟然也剛剛哭過,“經過辨認最後确認,屍體是關老師的。”這一句話讓我呆在了原地。
我記起了前幾天做的那個夢,夢裏的那張報紙,報紙上的七個死者名字,最後一個名字就是關老師。夢竟然應驗了。這太可怕了,是誰殺的關老師?難道小靜和鄭辛元還是非要複仇不可嗎?你們這鬼做得也太小氣了吧。關老師都已經認錯了,每天心裏想的就是贖罪,你們怎麽還不能放過他呢?一腔怨氣化為仇恨,我緊咬牙關,淚如雨下。
“咦!”我突然又想到了一個疑點:“不對呀孫所長,如果關老師被殺死,那他的屍身應保存完好才對,我剛才挖出來的手可是已經腐爛的呀。”
他把我拉到一旁,小聲對我說:“經過鑒定,關老師的死亡時間應該在去年十一二月左右,也就是說,他死了已經快一年了。”
原來關老師才是真正的活死人!
我的腦中閃出去年臘月八日的情境,終于明白關老師為什麽看不到我了。他顯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鬼,這一年當中他都以為自己還活着。
如果用這個邏輯向下推理的話,一切事情就都有了解釋。我想起了關老師的戒酒過程。對呀,聽人說過酒是至陽之物,鬼是不能喝酒的。
我又想起了去年年前那次十裏居的聚餐,關老師很快就不勝酒力。又想到徐會計上墓地裏給別人燒紙那天,關老師和我說過他當時感覺渾身發冷,就開了一瓶孫所長帶來的雄黃酒倒在杯裏一飲而盡。他感覺酒精經過的地方都在燃燒,嗓子眼、食道、胃都好像都在瞬間被灼傷,鑽心地疼痛襲來,他直接就暈了過去。
後來關老師身體大不如前,每次一喝酒就會痛苦難當。去醫院也沒看出個所以然,醫生只是說以後不要再碰酒了。現在這些事情想起來,都是因為他逐漸變成鬼所至。
這麽說起來,徐會計的死也好理解了。吓死徐會計的不是別人,正是關老師。關老師本身既已成了活死人,自己又不知曉,夜晚陰氣一盛可能就顯了鬼形,跟着徐會計進松樹林,能夠吓死人就不足為奇了。可憐徐會計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竟被毫不相幹的關老師吓死,真是夠冤。這也算一種死不瞑目吧。
我又突然想起,清明節那天孫所長和我的對話,現在我終于明白所長那句話的意思了,“人鬼殊途”這句話當中的鬼不是我,而是關老師。原來孫所長早已經知道關老師的情況了。噢,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孫所長的父親精通周易八卦,一定是早把事情的真相告知于他了。他作為殡管所的所長,對這些匪夷所思的靈異事件又無法正面公開,所以只能暗地裏對我們做些提醒。又聯想到孫所長後期的一系列做法,如陪關老師一起去哈爾濱,開除老王頭,給管理處重新修繕門窗,原來都是這個原因。包括孫先生查看公墓地形、貼符也一定都是為關老師準備。而且關老師很長時間不回家住了,雖然表面上說是和老伴鬧矛盾,但實際上是不是他感覺自己有什麽不對頭,有意回避和老伴兒住在一起。
這麽一推理,一切豁然開朗。我以前怎麽就從來沒想過,也從來沒懷疑過關老師呢。
忽然眼前的光亮逐漸變暗,再暗,我仿佛置身于一個幽暗封閉的空間裏。向四周環視半天,我才能夠确認自己原來正身處我的那間小屋。用手向周圍摸索,打開臺燈,然後揉着迷蒙的雙眼看了看邊上的鬧鐘,淩晨三點。我有點睡不着了,起身去了趟洗手間,然後披了件衣服推開窗。一股涼氣争搶着湧入屋內,窗外幾顆星亮得耀眼,閃爍在寂靜的天空。我的大腦也變得出奇地清澈。
沒錯,剛才的确是個夢,但這個夢真實得可怕。我深深地呼了口氣,又想起幾天前的那個夢,那七個人的死亡名單,最後一個名字也是關老師。人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兩個真實的夢到底是我白天想事想太多了呢,還是一種不詳的預兆。秋夜寒氣逼人,我只好關了窗蓋上被子,但卻再也睡不着了。我半靠在床頭,回想着剛才夢裏推斷的種種情節,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我突然發現,問題的症結就在于孫所長的那一句話。對呀,只要找個時間和孫所長聊聊,說不定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