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各懷鬼胎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天色已顯昏暗,群山無語。“入山觀水口,登穴看明堂”,茂密的松林、枯黃的草地、潺潺的溪水環抱着的這山間的公墓,好像一面棋盤,而墓碑就好似棋子。好一個“藏風得水”、“內乘龍氣,外接堂氣”的風水寶地。而就在這盤棋的邊上,卻上演着一場更加驚心動魄的棋局。
公墓管理處的辦公室裏,有人随手把電燈拉開,屋裏頓時明亮了不少,一改剛才的陰郁之氣。我也提了提精神,向門口處望去,才發現孟哥、老石、小王幾個人不知什麽時候也站進了屋內,看來也當了半天的聽衆。屋裏卻鴉雀無聲,有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所有人目光都在集中在陳隊長身上,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事情。
衆人或驚或呆,表情各不相同,心情也一定複雜。主任坐在陳隊長的旁邊臉紅心跳一臉的不自在。他最害怕的是張達破罐子破摔講出自己和徐會計那點陳年舊事,就算說出兩人一起叫過三陪小姐也夠他受的了。看到張達現在不說話了,暗自松了口氣,大口大口吞吐着香煙來掩飾自己的緊張。
孫所長坐在沙發上,他不吸煙,只是一個勁兒地玩自己的車鑰匙和遙控器,随着剛才張達的發言臉上一陣紅一陣紫。他沒想到自己管轄的範圍內還有這樣的敗類,這不但是給公墓抹黑,給殡管所抹黑,更是給他所長臉上抹黑,局裏要是怪罪下來弄不好自己的飯碗都有可能不保。
張達的表哥賴驢子挨着孫所長坐在沙發上,一雙賊眼四處亂轉,暗自衡量自己和門窗之間的距離。窗子都有鐵栅欄,根本不可能出去,唯一有可能跑掉的地方就是辦公室的門。可是門邊上站了孟哥、石會計、小王這幾個人,任何人阻擋一下自己就會失手。自己離門有大概七八步的樣子,如果自己突然躍起的話,三步之後陳隊的子彈就到了。思索再三他還是沒敢輕舉妄動。
張達坐在表哥的旁邊,此時頭埋得很深。不知道他是在真心悔過還是在打什麽算盤,沒有人能看得見他的表情。越是這樣就有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
小王和石會計一個一頭霧水另一個一臉茫然。他們顯然對張達了解甚少。此時二人傻傻地站在那裏,盡管對張達說的好多情節并不明白,但這種情況下又無法向別人發問,兩個人一直在大眼瞪小眼。
孟哥雖然站在他們邊上,但表情就內斂了許多。剛才就是他開的燈。現在他站在離門最近的位置上,身體側倚着屋門,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好像張達所講的故事在他意料之中。
我旁邊的折疊椅上坐的是孫先生和小靜。孫先生在閉目養神,一派仙風道骨,好像剛才發生的事情和他沒有任何的幹系。不過從他有些微皺的眉頭可以看出,他的內心也并非那麽平靜。可能是因為小靜的眼淚,我覺得我又看到了那個純真無助的小女孩。雖然我知道,在這個純真女孩的外表下面,掩藏了太多不為我們知曉的秘密。我甚至覺得,仔細想起來屋子裏最危險的人物不是張達,也不是賴驢子,而就是眼前的這個弱小女子。張達和賴驢子再惡,畢竟他們是人。而小靜呢?我又想起謝萌萌入學檔案上的相片,想起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就是那個已經死去一年的醫學院學生,不寒而栗。
陳隊長的表情很沉靜。他兩手抱着肩膀靠在辦公桌上,那把七七式小手槍就放在觸手可及之處。在他的腳下,是已經碎裂成幾塊的煙灰缸。此時他正聚精會神地盯着張達,好像在看一本書,他要從他神情的每一個細節處讀懂一切。
時間仿佛凝固在一刻。這種瞬間的僵局讓每個人都很別扭,可又沒有人出來打破。屋裏的空氣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一個身影從外面大步進來,正是老王頭。他身上還系着圍裙,可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手裏還拿着一把帶血的刀。他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屋子裏有這麽多人,而且怎麽沒有一點聲響,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自己。“啊,不好意思。你們這是在開會呀?這刀殺雞太鈍了,我過來取磨刀石……”他這句“磨刀石”的“石”字剛一出口,下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突然屋子裏的燈滅了。只聽得重重的腳步聲、人聲、呼喊瞬時間響成一片。
我本能地向後閃身,大腿被別在小靜身上,仰面摔倒。虧得後面有人扶住了我的肩頭,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現在外面還沒完全黑下來,剛才大家只是瞬間不适應黑暗而已。漸漸地大家屋子裏的情況就逐漸清晰起來。
茶幾變了位置,石會計和小王一臉的驚魄未定。主任坐在那裏沒動,陳隊長站了起來手裏端着七七式手槍,小靜坐在椅子上但臉色蒼白,剛才是孫先生伸出一只手托住我,使我沒有倒下。老王頭手裏還是拿着那把帶血的刀愣愣地站在門口。孟哥用兩手緊緊地抱着一個人,那人幹瘦的身軀無法掙脫,這人正是賴驢子。而屋裏唯獨少了一個人——張達。
陳隊長用槍指着賴驢子,示意他回到原處坐好,并讓其他人也各自回到位置上,好像沒有要出去追張達的意思。
屋門外傳來關老師的聲音:“剛才還好好的呢,再開油煙機怎麽保險絲就又斷了。小孟,我提着燈你幫我接一下。”
孟哥答應了一聲,出去幫關老師接保險絲。老王頭拿着磨刀石出門。賴驢子像洩了氣的皮球坐回原來的座位。本來他和張達一樣,想好了找到時機就從門口逃走。他們都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就是陳隊長的槍上着保險,這就意味着他們又多出一兩秒鐘的逃生機會。這保險絲壞得十分突然,他跟着張達跑到門口了,卻沒想到被孟哥一把抱住不能脫身。
“呼叫陳隊呼叫陳隊。”陳隊長随身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收到請講。完畢。”陳隊長拿起對講機回話。
“魚已落網,等候指示。完畢。”
“張達是重犯,三條人命在手,嚴加看管。我這裏還有一個嫌疑人,你們過來幾個人一起帶回去。完畢。”
“收到。完畢。”
怪不得陳隊長不急着抓張達,原來外面早有埋伏,中午過來維持秩序的警車根本就沒有走遠,張達落網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保險絲很快就接好了,屋裏又恢複了光明。門外傳來警笛聲,兩名荷槍實彈的警察把賴驢子押走。陳隊長呵呵一笑,對孫所長和屋裏的所有人抱拳拱手:“各位實在不好意思。剛才我借貴寶地審訊了嫌疑犯又實施抓捕,讓大家受驚了。沒有別的可以作為補償,我就應孫所長和隋主任的盛情留在這裏吃晚飯。一會兒在座的各位誰也不許走,到時我多敬各位幾杯,算是給衆位壓驚了。還有,小孟今天智勇雙全,可立下了大功一件,一會兒我要單敬。”衆人鼓掌叫好,大家的心情也安定下來。
“還有這位小姑娘,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陳隊長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小靜身上。
“噢,叫我小靜好了。”她的淚痕猶在,聲音還有些沙啞。
“今天要不是小靜提供那麽有力的證據,他還不一定開口那麽痛快呢。你也要記上一大功。你是死者小紅的朋友嗎?”
“嗯,我們以前在一個飯店工作過,是同事。”
我突然想起還沒來得及問小靜今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難道一會兒還要有更大的事情發生?于是我轉身向她小聲問道:“你今天怎麽來了?”
“我怎麽就不能來?你什麽意思?”小靜轉臉向我不依不饒地反問。
我多餘問這一句話,真的是後悔莫及,怎麽就把矛頭指到了自己身上。現在可好,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的窘态。大家可能都以為她是我的女朋友呢。周圍已經有哄笑聲了。
我連忙解釋:“大家別誤會,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又是一陣哄笑把我的聲音淹沒,我更加沒臉見人了,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有什麽可笑的,我今天來是為了找他。”小靜所指之人竟是孟哥。
這下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笑聲然而止。
孟哥剛才還在和大家一起發笑,聽小靜這麽一說立刻面露懼色。也難怪,孟哥把和鬼約會的事情推給了我,可惜人家找的是他。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只是我不明白,小靜幹嗎選擇這樣熱鬧的一天來公墓。
“我今天來當然是和別人的目的一樣,是上墳的。”小靜說,“不過我來拜祭的人并不埋在這個公墓之中。”這句話讓所有人又吃了一驚。不埋在公墓之中她來拜什麽,難道她是來拜活人不成?
孟哥冷笑了一聲說:“各位,不要再聽這個小姑娘在這裏胡說八道了。飯菜馬上就好了,我建議大家先放桌吃飯,有什麽想說的一會兒邊吃邊聊。”
“慢。一會兒你們怎麽吃飯我不管,但今天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我得向你們揭露一個枉披人皮的狼心狗肺之徒。”小靜一句話出口屋裏又變得安靜。只聽見外面老王頭磨刀的聲音,讓人膽寒。
陳隊長對小靜的話發生了興趣,安慰她道:“沒事,姑娘,有什麽話就說出來,這裏沒人會攔着你。”
孟哥卻冷冷地補了一句:“說什麽事情之前總得介紹一下自己的身份吧。”
我清楚地看見一大滴眼淚順着小靜美麗的臉頰無聲地滑落。但她眼神之中流露更多的,是一種堅定。“好,既然有人提出來了,我就做個自我介紹。我叫小靜,現在是夜巴黎夜總會的坐臺小姐。孟哥,這下你滿意了吧。”
衆人皆驚,可是受驚程度最大的要屬我了。我說小靜的衣着裝扮怎麽變化如此之大,原來她竟然去當了坐臺小姐。聽了這消息,我心裏酸酸的,說不出的難受,更多的是對一個花季女孩的惋惜。
孟哥繼續說道:“呵呵,大家明白了吧,她是個小姐。一個小姐能說出什麽實話來,瘋瘋癫癫的,咱們這些人有必要在這裏聽她胡說八道嗎?”轉過頭又和小靜說:“你有什麽話找地方再說吧,別耽誤了這麽多領導吃晚飯。”
“小孟,別打岔,讓小靜把話說完。”這回是孫所長發言了,看見所長發話孟哥瞪了瞪眼睛沒法再言語了。
隋主任坐在辦公桌前上下不住地打量小靜,猛然間他想起了什麽。原來在張達裝瘋的那個晚上,“夜巴黎”夜總會裏面,主任在撲朔迷離的燈光下左擁右抱之時,遠處隐隐有個影子——一個穿着性感女孩沖張達眨了眨眼再擺了擺手就隐在牆後。張達随即跟了出去。那個影子不就是眼前的小靜嗎?她一會兒說的事情不會是和自己有關吧?不會說自己在夜巴黎裏摟着那兩個泳裝少女吧?要真的那樣就糟透了。怎麽少了一個張達,又多出來個小靜。主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猶自黯然神傷。如果我沒猜錯,小靜所指的枉披人皮的家夥就是我。我知道她其實一直都很喜歡我,可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愛情這東西是勉強不來的。
“一年以前,我還是十裏居的一個普通服務員。就是在那時,我聽到了一個噩耗,表姐走了。表姐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們兩個人從小玩到大,比親姐妹都親,平時有什麽話我們都會和對方說。我知道,她一直深愛着一個男人,可惜這個男人已經有了家室。姐姐在生命最後的一段日子裏終日以淚洗面,常常跟我說,與其活着這樣痛苦,還不如一死了之。要是死後能和心愛的男人葬在一起也不算枉活人世一回。那時我就很擔心她出意外,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她走了,和她的男人一起走的。我表姐的名字叫謝萌萌,那個男人叫做鄭辛元。”
“啊。”我瞪大了雙眼,剛開始像在聽一個似曾相識的故事,直到她說出了那兩個名字我才吃驚不小。
“姐姐走了以後,我一直想幫她完成一個心願,為她和她的男人合葬。可是她生前在醫學院簽過一個捐獻遺體的協議,死後連骨灰都沒有。後來我想了個辦法,只要把她和她男人的名字刻在一塊碑上,也算了了她的心願。”
我有點明白了,豎起耳朵接着向下聽。
“我知道我的這種行為你們理解不了,走正常的渠道也辦不成這件事。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去實現我的目的。本來我先通過小紅認識了張達,而後又了解到公墓上負責寫碑和刻碑的是桃子和孟哥。我試圖接近桃子,但交往之後,我發現我真心喜歡上了他。”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我低下頭,像自己犯了什麽錯,不敢和她的目光碰撞。我知道被撞傷的那個一定會是自己。聽到這裏主任的神色緩和了不少。小靜只要不是在說他,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而孟哥卻是一臉死灰。
“但通過幾次的交往我發現桃子是個十分正直的人。我突然又覺得也許用孟哥作突破口更容易一些。”
“今年四月份的一天,我在騰飛橋那邊的菜市場裏偶遇了孟哥。我想也許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邀請我去他家坐坐,我就同意了。我向他講述了我的故事,他表示非常同情,還讓我放心,還說你表姐的名字加刻到碑上這事情只有他能辦得到。我就問他如果桃子不同意寫怎麽辦,他說他自有辦法。公墓那麽大,重姓重名的不在少數,要湊齊謝、萌這兩個字一點都不難,只要用紙描下桃子的字跡再用印紙反拓到碑上就可以了。我非常激動,不知怎麽感謝他才好。可是他突然對我說,他其實很喜歡我,從在飯店偶遇我時就開始喜歡我了。他開始對我動手動腳,并對我說以後一定好好待我。我覺得孟哥人還不錯,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可是完了事之後他就立刻對我坦白他是有女朋友的,還說答應我刻碑的事找機會一定辦到。我當時就不知怎麽辦好了,沒想到自己的命這麽苦,剛剛下了一個決定就是錯誤的。他在一旁安慰我,說先不用着急,他可以和朋友分手再和我結婚,不過這需要一些時間來處理。還說會幫我介紹工作,以後有緣分的話就會走到一起的。”
說到這裏,小靜已經是泣不成聲淚流滿面,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可是,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是他騙了我,他一直在玩弄我的感情和身體。他把我介紹到夜總會,讓我陪那些客人喝酒、跳舞,說這是在學習社會經驗。而他答應我的事情卻一件沒有辦到,總是說等一等,等一等。他還常常約我去西山的防空洞,滿足他的欲望。可是那一次,他卻騙了桃子來,我知道他是想讓我和桃子重歸于好,那樣他就可以擺脫我。可是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桃子根本就和他不是一種人。曾經有次在兒童公園裏我主動示愛被他拒絕了,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桃子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到後來我什麽都不指望了,一直在半生半死的狀态之中混日子。我只想在他幫我刻完碑之後再殺了他。是他毀了我的人,毀了我的生活,毀了我一切。”
屋裏再沒有別的聲音。沒想到孟哥為了自己的歡愉給別人帶來那麽大的傷害,看來我的做人原則太正确不過了——玩弄什麽都可以,千萬別碰感情。熊熊、謝萌萌、張淑清、小靜都是為情犧牲的女人。這些可憐的女人。
小靜哭了半天,自己擦了擦眼淚,眼神變得堅定:“表姐的名字終于刻在碑上了,我的心願也完成了。本來今天是我報仇雪恨的日子,可是剛才看了張達的下場我突然明白了,無論如何我們也不應去觸犯法律,凡事都有更好的解決方法。該錯的事都已經錯了,現在的我只是夜總會裏的一個小姐而已,不管你們怎麽看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些事情講出來,我相信這個世界總有公理存在。”
屋子裏靜得可怕,外面的天色已經全黑了,雲霧包裹了月亮和星辰,黑暗像一只大手籠罩着整個公墓。管理處的這間小屋裏,棋局正要收場。
我終于懂得了,原來孟哥早就知道謝萌萌的事情。也許那張謝萌萌複印件上的相片就是他故意給我看的。至于相片上為什麽會是小靜,兩種假設都是成立的:要麽小靜和她表姐長得很像,要麽是孟哥移花接木放上去的。
孟哥像洩了氣的皮球,不敢和每一個人的目光對視。
“小孟,她說的這些事情是真的嗎?”主任臉色鐵青,把煙頭扔到煙灰缸裏,狠狠地撚了幾下。
可能是受了張達的影響,孟哥覺得辯解起來也沒有太大的意義,反正自己又沒有犯什麽罪,就回答說:“差不多吧。”
主任拍案而起:“小孟,你太不像話了,沒看出來你怎麽是這樣一個人,你把咱們公墓工作人員的臉都丢盡了。随意往人家的碑上加刻名字,這是什麽行為你知道嗎?如果客戶找上門來,這責任誰承擔得起?你說。”
孟哥無言。主任的神情更加激動:“我今天當着孫所長和陳隊長兩位領導的面,處理一下你這個不仁不義之徒。各位聽好,小孟生活作風不檢點,私自刻碑,情節惡劣,影響極壞。為保持公墓的工作環境、嚴肅紀律,現在我宣布,對小孟予以開除。”
孟哥冷笑了一聲:“老隋,你別在那裏狐假虎威了,你那半斤八兩我還不清楚,想把我趕走就沒人知道你的那點醜事了吧?你打錯算盤了。我非要說,讓大家也知道知道你是個什麽人。”
“這個……”主任一下子就矮了半截,剛才的氣焰全都不複存在。
“大家知道嗎,這個主任可是真有一套,連自己辦公室裏的會計都弄到床上去了。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徐會計死後他還和我一起商量怎麽樣陷害張達。呵呵,現在看來我們倒是做了件好事,算幫助政府為民除害了。還有,張達剛開始偷碑的時候別說你不知道啊,你怎麽不去處理?等人家瘋了你才敢出來說句話。滿口道德仁義,你幹了什麽好事?所以呀,咱們兩個是癞蛤蟆看蟾蜍,誰也別說誰。”
主任平時說話語速就不快,這時更是結結巴巴,想出言制止卻一句嘴都插不上。
孟哥接着講下去:“老實說,我外面的門市房早就租好了,不用你說我也不想幹了。這裏哪他媽是人過的日子,天天還得受你們這些官爺的氣。你們有烏紗帽的怎麽都行,我們打工的就是後娘養的,不管幹什麽都低人一等。大爺我要走就堂堂正正地走。吃你們的皇糧去吧。”
孫所長被氣個半死,板着臉問隋主任:“老隋,小孟說的這些事屬實嗎?”
主任也亂了陣腳,“這,這……”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孫所長嘆息了一聲:“沒想到,沒想到。好好的一個公墓,本來是‘入土為安,超生極樂’的地方,卻被你們鬧個烏煙瘴氣。”
然後又點着孟哥和主任的鼻子尖:“一個個的,我怎麽說你們好。今天我先不多說什麽了,你們等着所裏的處理吧。”
陳隊長笑了:“各位,今天都怪我,鬧得大家都不愉快。有什麽事,咱們改日再說。一會兒大家好好在一起吃個飯,咱們也過個鬼節不是?”
石會計趕快用他地道的南方話打圓場,在座的有一半以上沒聽懂。小王又翻譯了一下,大意也是有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留到以後再說,先一起吃個團圓飯。
關老師和老王頭應該是耳朵不太靈光,好像對這屋子裏的多場戰役充耳不聞。老王頭還興高采烈地招呼大家到外屋吃飯。我們一幹人等移身外屋,好些人心情複雜沒有心思吃飯。無奈外面暮色正濃,還有細細的秋雨落下,出門已經打不到車了,只能等到吃完飯大家一起下山。小靜遲疑了一下,終于也聽從了我的勸告留下來吃飯。
關老師和老王頭大展廚藝,酒菜十分豐盛。光是農家的大紅公雞就炖了兩只,點心水果更是不計其數。孫所長囑咐關老師從廚房裏拿出了兩瓶五糧液。這酒是過年的時候民政局分給公墓的,平時一直沒有舍得開,今日貴客盈門,而且也許這頓飯過後,大家就要各奔前程,所以意義非常。多年之後每每看到《最後的晚餐》那張名畫,我首先憶起的就是那晚的情形。
陳隊長和大家推杯換盞,可是衆人心情欠佳,沒有心思吃喝,不多時就陸續有人離席。小王和老石不勝酒力,回辦公室接着下棋。孫先生、老王頭、關老師老哥仨回小屋裏坐上熱炕頭聊他們的話題去了。桌上只剩下陳隊長、孫所長、主任、孟哥、我和小靜。小靜可能是近來在夜總會練出了酒量,竟也陪着大家連幹幾杯。
孫所長和大家交代,今天晚上有雨下山路滑,幾個司機又都喝了酒,誰也不要開車了。他通知了所裏的趙司機,晚些時候會開大依維克上來接人,并答應把所有人挨個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