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女心

清晨。

焉谷語從夢中醒來,昨晚的夢同前晚一模一樣。連續做兩次同樣的夢,這種經歷她還從未有過,像是老天爺在暗示什麽。

張寇錦堅決不賣赤獒,那赤獒後頭是如何出鬥奴場的?夢中并沒誰提過這事,倒是有人提過另一件事,他是在七月十五回的宮。

“咚咚咚,咚咚咚。”

房門被人敲響,聽聲音很是急切,随後,攬月飛快地說着,“小姐,蔡公公來了,說是皇上召見。”

“我知道了。”焉谷語用力捏着被子,細長的柳眉微微擰了擰。之前進宮她沒覺得有什麽,如今,她倒是有些怕了。

用過早點後,焉谷語坐上了去往皇宮的軟轎。臨行前,她交待攬月将皇上以前賞賜的東西都賣了,反正留着也是落灰,還不如賣了拿銀子去鬥奴場砸錢。

“咯吱咯吱”,軟轎平穩前行。

焉谷語半靠在軟墊上打盹兒,計劃着,待會兒若能早點出來便去鬥奴場看赤獒。可惜她出來得匆忙,身上銀子不多,也就夠買一個時辰的。

壞東西,不僅要她花心思,還要她花錢。

……

一個時辰後,軟轎到達皇宮。

今日天熱,日光從稀薄的雲層中撒下,金燦燦的。

焉谷語一眼看到禦書房外的陸觀棋,他挺着筆直的身杆跪在地上,背影凜然。“蔡公公,太子哥哥惹皇上生氣了麽?”轉念一想,她垂了眼簾。

皇上如今年紀大了,思想越發固執,誰的話都聽不進。近來,他非要在帝都城裏弄個玩樂的寶房,收集各種奇珍異獸和天下美人。

他們彧國雖然富庶,但這寶房屬實浪費人力和物力,況且皇宮已經夠大了,裏頭什麽都有,何必再建一個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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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太子哥哥是為這事在求皇上,父親也因這事困在政事房好幾日了。

“老奴不敢說,焉小姐若是想知道還是自個兒去問皇上吧。”蔡允不答,只催着焉谷語進禦書房。

焉谷語說是陸贏的義女,卻沒給封號,自然也稱不上公主,但皇宮裏的人待她還是同待公主一般。

“嗯。”路過陸觀棋身側時,焉谷語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陸觀棋也瞧見了她,溫柔一笑,不熱忱,不冷淡,清貴閑雅,盡是君子之風。

“皇上,焉小姐來了。”蔡允躬身站在禦書房外,字裏行間都透着小心翼翼。

“讓她進來。”裏頭回應。

“是。”

蔡允推開房門,焉谷語順勢踏入禦書房。

“臣女焉谷語,給皇上請安。”

“不必多禮。”陸贏正坐在龍案後頭批閱奏章,見焉谷語過來立馬放下手中的毫筆,笑盈盈道:“語兒,快過來同朕聊聊天兒。”

“是。”焉谷語頓了一頓,移着蓮步上前。

陸贏三十登基,為帝二十年,如今已經知天命的年紀,兩鬓白了一半,面上紋路也多,俊朗的輪廓倒是還在。

他指尖一勾,将紫毫筆擱在盤龍硯臺上,擡眸細細審視焉谷語,雙眼直愣愣的,仿佛陷入了癡迷的境地。

焉谷語被這視線看得很是不自在,腦中不由想起上次兩人的見面,陸贏握住了她的手,從義父義女的關系來說也沒什麽,可她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而這不對勁兒叫她不舒服。

“數日不見,你愈發水靈了,确實當得起美人排行榜第一的名頭。”說着,陸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皇上,臣女為您磨墨吧。”焉谷語心頭大驚,不着痕跡地拿起墨塊,另一手拉着衣袖,認真地磨了起來,“今日奏折如此多,皇上為何不找人分擔。”

縱然她名義上的是陸贏的義女,可陸贏從未給過封號,甚至連個認親的儀式都不曾設,只在口頭上說過一句,加之他如今固執非常,她實在是怕。

自小到大,她對陸贏只有敬,從不敢将他當成父親來看,更別說有其他的心思。

“呵。”陸贏并沒計較她的躲閃,他聽出了焉谷語話裏的意思,不悅道:“他還沒當上皇帝呢,便敢阻擾朕的好事,讓他跪一個時辰已是輕的了。朕曉得你想為太子求情,但這一次,朕不想聽。”

“是,臣女多話了。”焉谷語曉得陸贏惱了,沒敢再多言,畢竟“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會失去性命。

陸贏重新拿起紫毫筆,随手翻開一本奏折。

焉谷語盯着硯盤,将墨塊用力按在裏頭,磨了一圈又一圈。

房內熏香怡人,安靜地緊。陸贏時不時往焉谷語瞥幾眼,每瞥一眼都會感嘆,美人如斯,就該放在身邊好好疼愛,自己為何不能由着自己的意。他是皇帝,是真龍天子,做什麽都成,世人編排便編排去好了,管他們作甚。

焉谷語雖是在研磨,卻也時刻關注着陸贏,生怕他又來牽她的手。

“語兒,等寶房建成,你可願第一個陪朕去裏頭走走?”朱筆揮動間,陸贏說了這麽一句話,聽着很是随意。

焉谷語手上動作一慢,神經繃緊。如今,她也只能假裝自己沒聽明白話中的意思,“寶房那樣的好地方,皇上該和皇後娘娘一道去。臣女喜靜,還是更愛待在家中。”

陸贏斂起眉頭,以為焉谷語沒聽明白他的意思。他按住她研磨的手,略有深意道:“你這年紀該嫁人了,不過朕希望,你好好考慮朕方才說的事。”

倘若說陸贏之前的話是霧裏看花,此刻,他的話便是水中看花,更近一步,卻又沒完全顯露出來。

焉谷語顫了一顫,本就緊繃的神經頓時變得更加緊繃。她勉強扯出一個笑,柔聲道:“皇上,臣女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了。至于婚事,臣女暫時沒想過嫁人。”

“嗯。”陸贏不舍地捏了捏焉谷語的手,似乎對這答案相當滿意。他起身搭上她的柔軟的肩頭,慈愛道:“怎的吃了這麽多年藥,你的頭疼之症還不見好,太醫院都是群廢物。”

肩頭的觸覺異常清晰,焉谷語不敢躲,她慢慢放下墨塊,面上綻放出一個比花還美的笑,“臣女的頭疼之症比起兒時已經好了許多,想必得多吃幾年才行。”

“算他們還有點用。你再吃兩年,若是還不見好,到時朕為你尋天下名醫。”話間,陸贏勾起焉谷語的長發,如緞青絲在指尖滑落,勾人心癢,叫他愈發想留住她。但他曉得,她還小,容不得他急切。“早點回去吧。”

“是,臣女告退。”焉谷語平靜地施了一禮,低頭退出禦書房。

“嘭。”禦書房門關閉,這一關便将裏頭的一切都隔絕了。

焉谷語長長吐出一口氣,全身的緊繃也跟着放松下來。她欣喜地往前看去,然而道上空無一人,陸觀棋已經走了。

她失落地眨了眨眼,獨自往前走去,心裏念着,或許她可以将赤獒的事告訴太子哥哥,有太子哥哥在,皇後娘娘應該不會為難陸皚。

等等,太子哥哥為人正直,萬一皇後娘娘來暗的,那可怎麽辦。

“語兒?”

焉谷語瞬間擡眸,尋着聲望去,只見陸觀棋站在前頭不遠處,日光明澈地蕩漾在他眼中,好似一池春水,煞是明媚。

“太子哥哥。”焉谷語快步上前,目光飛速落在陸觀棋的膝蓋上,擔憂道:“你的腿……”

“不礙事。”陸觀棋接過話,長眉一皺,随即撫上了焉谷語的腦袋,“你看起來不大舒服,頭疼症犯了?”

焉谷語仰起小臉,對上陸觀棋清俊的眉眼時面上忽地一熱,“沒。”

兩人相處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每回來皇宮都能見着陸觀棋,他讓喊她哥哥,她不敢喊,後來見得多了,她喊他“太子哥哥”。

面對這樣的謙謙君子,情窦初開的少女自是逃不過的,可焉谷語并不清楚陸觀棋的心思,他至今沒立太子妃,不知是眼界太高還是其他。

憶起方才陸贏問她的事,焉谷語心思一動,打算試探試探陸觀棋的心意,“太子哥哥,剛剛皇上說起了我的婚事。”

“父皇打算給你賜婚?好事啊。讓我猜猜,是誰家的公子有這般好福氣。”陸觀棋彎起嘴角,面上毫無不悅之意,更沒露出焉谷語想象中的神情。“是,安陵郡王的大公子?”

焉谷語讷讷地盯着陸觀棋,滿眼期待在陸觀棋說的話中一寸寸化為灰燼。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陸觀棋只将她當妹妹,多餘的情意是半點都沒有。

“不是。”她凝視着陸觀棋,輕聲道:“皇上沒說,只問我想不想。我說不想。”

“為何不想?賀良舟少年成名,帝都城裏不知有多少姑娘嚷着要嫁他。”陸觀棋挑眉不解,眸中染上流動的墨色,開玩笑道:“難道,你心悅我?”

焉谷語極慢地搖了搖頭,心頭暈開一層淺淺的苦澀。她這麽着急試探也有另一個打算,倘若太子哥哥對她有意思,那麽她便主動些,皇上一定會收斂心思,然而事實是,太子哥哥對她沒意思。

“看樣子,你是還沒到情窦初開的時候,也好,我可不舍得你這個好妹妹早早嫁人。”陸觀棋自然地說着,端的是一副好兄長的模樣。

“好妹妹”三字焉谷語聽得不暢快,便想轉移話題,也正好問問陸皚的事,“太子哥哥,皇後娘娘有沒有同你提過劉淑妃當年的事?”

“你說冷宮裏的劉淑妃?”陸觀棋眸光閃爍,不明焉谷語的意思。

“對,她……”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倏地,道上跑來一小太監,他火急火燎地跑至陸觀棋身前,喘着氣道:“殿下,皇後娘娘這會兒正找您呢。”

“嗯。”陸觀棋應聲,轉向焉谷語,冠玉般的面上浮出些許歉意,“母後有事尋我,我先過去了,你路上小心。”

“好。”焉谷語甜甜地笑着,站在原地目送陸觀棋遠去。

倘若太子哥哥幫不了她,她還能指望誰呢?赤獒,他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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