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咬了
周遭蕩着日光的暖,将少女的笑意襯得愈發醉人,赤獒呆了呆,直到理智拉回他的神。
“你挑不出麽?那我替你挑。”少女輕快道,随後捏了塊芝麻酥遞過來,“芝麻酥,這個特別香。”
正如少女所說,芝麻酥很香,香味直往他鼻子裏頭鑽,勾起了他胃裏本就洶湧的食欲。
少女秀眉輕皺,問道:“不吃麽?”
望進那雙失落的眸子,赤獒下意識張開嘴,見狀,焉谷語開心地将芝麻酥往他嘴裏喂去。
芝麻酥入口即化,比昨日的糖還好吃,少年細細地咀嚼着,一點點往喉嚨裏咽。
焉谷語心裏高興,自己也捏了塊芝麻酥,掀開面紗邊緣放入口中。
赤獒目不轉睛地盯着焉谷語,自然也瞧見了面紗下的尖巧下颚和桃花般的唇瓣,他眸中閃過一剎驚豔之色,然而他心頭想的卻是。
沒有人會無條件對另一個人好,何況他只是個卑賤的鬥奴,所以她一定對他有所求。
而這個所求,他敢肯定,跟麋鹿的身份有關。
念及此,他眼裏的溫度慢慢冷下,最後凝成一點寒意隐在眼角。
“還要不要?”焉谷語詢問似的看向他。
赤獒不動,也不言語。
焉谷語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于是挑了塊桃花烙遞過去,下一刻,少年張開嘴,她欣喜地展開眉眼,飛快将桃花烙放入他口中。“桃花烙也好吃,甜而不膩。”
赤獒用力嚼着口中的桃花烙,眼神幽暗。待嘴裏的東西全入了肚,他才開口,“從未有人待我這麽好過。”
少年的聲音冷冷清清的,言語中攜着一絲自嘲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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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對她說得最長的一句話,焉谷語頓覺受寵若驚,心道,不過是喂個糕點,這便是待他好了?不過既然他覺得了,那就是。于是,她順着他的話試探道:“我待你這麽好,你也會待我好麽?”
少年直視焉谷語,冷聲道:“不會。瘋狗只會咬人。”
聞言,焉谷語面上的笑僵住,她掰了半塊芙蓉餅往他嘴邊送,用說教的語氣說道:“你不是瘋狗,你是人。”
赤獒沒搭話,嘴巴倒是張了。他在心裏問自己,他是人麽?
沒來鬥奴場之前,他是困在籠子裏的鳥,來了鬥奴場之後,他是卑賤的瘋狗,都不是人。
眼下,焉谷語明白過來一件事,赤獒待在鬥奴場多年,思想早已被馴化了,他不會将自己當人看,也不會将人的性命當回事,這才是他喪心病狂的關鍵。她得一步步扭轉他的是非觀念。
“你要真是只瘋狗,我哪兒敢接近你,早跑得遠遠的了。赤獒,我當你是人,所以才敢坐在這兒。”說着,她将剩下的半塊芙蓉餅放入口中。
赤獒望着她自然的動作,神色一動。
他不說,焉谷語也不催,只等對方吃完嘴裏的糕點再往他嘴裏喂。直到碟子空了,她才停下。
“飽了嗎?”
“嗯。”赤獒輕哼。
焉谷語收了碟子,從腰包裏拿出剩餘的糖粒放在少年手邊,一句句道:“這些糖粒給你,若是傷口疼了,或者剛喝完藥嘴裏苦,你就吃一點兒。”
赤獒轉動視線,先是落在糖粒上,随後才到焉谷語的臉上。
“怎麽了?”焉谷語不解少年的眼神,她留意到他嘴角有糕點碎屑,主動拿了帕子給他擦拭。
赤獒垂下眼簾,眉間折痕擠得很深。
她輕輕擦着他的嘴角,腕骨處被冒出的青色胡渣紮了好幾次。焉谷語往下看去,指尖也跟着往下摸去,“你的下巴……”
少年當即一震,眼前忽地浮現出一張醜陋而猥瑣的面龐,幾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張口狠狠咬向焉谷語的手指。
“啊!”焉谷語痛呼,從小到大,她最怕疼了,淚意瞬間湧上鼻尖。
慘叫聲入耳,少年閃電般松開牙齒。盡管他反應快,松嘴及時,可焉谷語皮膚嫩,被這一咬已是破了皮膚。
“你咬我幹嘛?”焉谷語握着被咬的那只手指,疼得直掉淚。
赤獒別開目光,嘲弄道:“……我說了,我是瘋狗。”
“你不是!”焉谷語帶着哭腔嗆他。
被她一嗆,赤獒不作聲了。方才,她摸他下巴的動作叫他想起了那晚的男人,男人像逗狗一樣地逗他。盡管只有這一下,也足夠讓他記一輩子了。
焉谷語手上疼得緊,面上便哭得狠,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将面紗都打濕了,面紗一濕便黏在了頰上,隐約可見嬌麗的容顏。
“嗚嗚嗚……”焉谷語止不住地抽泣着,偶爾用餘光瞥一眼少年。
她是怕疼,可真熬過起初的那一陣劇痛,後頭的知覺倒是還成,不算太疼。她瞥着他緊皺的眉眼,打算讓他對自己心生愧疚,最好愧疚得深一些。
看着少女梨花帶雨又委屈十足的模樣,赤獒心頭愈發躁動,躁動得掠起了一叢慌亂。
“我好心給你擦嘴,你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咬我……”焉谷語側過身,邊哭邊道。
他一下一下地磨着後槽牙,不曉得說什麽,索性不說。
半晌,身旁異常安靜,一句話的沒有,焉谷語忍不住轉了頭,這一看,正好對上少年黑沉沉的眸子,“騰”地一下,她的臉紅了,不知是羞還是惱。
她從床板上站起,二話不說便跑了出去。
“嘭!”房門被人關上,那股好聞的藥味慢慢消失了,似乎,這房間也跟着黯淡了些。
少年被鐵環禁锢在床榻上,眸色不住變幻。
看樣子,她很怕疼。
出了鬥奴場後,焉谷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醫館包紮傷口。期間,她在心裏将赤獒罵了一百遍,幾乎用盡畢生所學的難聽詞兒。
她哭了那麽久,他竟然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真是氣死人了。
不過氣歸氣,她還不至于覺得他是真瘋狗,應該說,他更像是一張被污水染黑的紙。
焉谷語回到丞相府,一聽下人們說焉問津從政事房回來了便急急跑去書房,她想同父親商量赤獒的事,看是将他救出來,還是順其自然。
她擡起那只沒被咬傷的手扣了扣房門,“爹爹,女兒有事同你商量。”
“我與你廖伯伯有要事商議,你的事明日再說。”焉問津嚴肅的聲音在書房裏頭響起,這話丞相味很濃,父親味很淡。
接着,另一個蒼老的男聲道:“問津,你還是先見見她吧,我們稍後再說。”
“無妨,她一個小姑娘能有什麽急事,我們繼續。”焉問津沉聲道。
焉谷語放下手,轉身離開書房。記憶中,即便父親在家,她也極少見父親,因為父親是個好官,一個為彧國鞠躬盡瘁的好官。
她曉得,在父親心裏,百姓和社稷永遠是放第一位的,再是皇上,而她和娘親等人在第三。
有時候她真不知道,自己該為百姓有這樣一個丞相而驕傲,還是該為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而難受。
她仰頭嘆息一聲,盤算着,自己是不是該盡快将赤獒從鬥奴場救出來。今早,皇上雖然沒對她做出不軌的舉動,但皇上終究是皇上,若是要強求,她根本反抗不了。
焉谷語悶悶地走出院子,不遠處,一名妙齡少女與焉夏致正在涼亭裏談笑,瞧着關系甚好。
辛逐己是當今國舅爺辛追爍的獨女,刁蠻任性,眼高于頂,而她偏偏與焉夏致處得極好,這一點,焉谷語始終想不通。
步子一轉,焉谷語回了自己的院落,她與辛逐己素來不對付,沒必要去惹一身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