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差一點

競場內挖有十個坑, 水坑,空坑,埋着刀尖的坑, 以及藏着猛獸的坑,而這些坑上全蓋着一塊可翻動的木板, 木板上頭又鋪了一層黃泥, 瞧着與正常地方相差無幾,通常作增加競賽興致用,一月一次,用的場次票價相對也會高些。

赤獒環顧一圈,接着, 腳跟用力一壓, 傾耳細聽下方的動靜。

有輕微水流晃動聲的是水坑;有回響的,那是空坑;鐵器震動的, 自然是埋着刀尖的坑。

試探一遍後, 他往發出鐵器震動的那塊地看去。這些深坑的機關由馴師所控,并不會被輕易破壞, 但黑蛇是個喜歡用蠻力的, 那裏頭便有文章作了。

“打啊!打啊!打啊!”待兩人站定, 看戲的鬥奴高喊起哄。

與赤獒單挑這事黑蛇記挂了許久, 今日總算得了機會, 他暗暗發誓,待會兒自己一定使出渾身解數将他揍趴下。

“哈!”黑蛇握緊拳頭蓄力,猛地朝赤獒打去。

赤獒曉得他力氣大, 也不跟他硬碰硬, 他斜身搶進, 單手捏住黑蛇的拳頭順勢一推, 用了類似擒拿手的招式,欲将黑蛇推向埋着刀尖的深坑。

然而黑蛇反應也快,他單腳跨出,全力使出一招千斤墜,這才勉強止住去勢。

只一下,黑蛇額際便出了冷汗,他自诩力氣大,光憑力氣都能打贏大半人,結果他的力氣在赤獒面與彈棉花無異,反倒給了他機會借力打力。

周遭這麽多人看着,黑蛇更怕輸,一怕,出手就畏畏縮縮的。

交手間,他從以攻為守改成了守,而他一守,赤獒便步步緊逼,直将他逼到埋藏刀尖的深坑旁。

忽然,赤獒的手從斜下方探出,黑蛇以為他是出手抓他,沒想一眨眼的時間,赤獒變抓成掌,他來不及閃躲被打個正着,重重往後摔去。

“嘭”地一聲,黑蛇摔破了深坑上的木板,整個人往下跌去,眼見就要砸進刀尖堆被紮成刺猬,千鈞一發之際,赤獒抓住了他的腳。

尖銳的刀尖近在咫尺,正冒着森森的寒氣。只要再近一寸,他便會死在這坑裏。

黑蛇後怕地咽了口口水,沒等他說話,赤獒手上用力将他拉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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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黑蛇站穩身形,對上赤獒的臉,他是又尴尬又慚愧,面上憋得通紅,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

赤獒答應單挑純粹是為試探黑蛇,沒試出什麽自然不願多留。

黑蛇不自在地望着赤獒,之前,他幾次三番出言羞辱他,可赤獒方才卻救了他,這叫他心裏很不是個滋味。

“啪啪啪……”圍觀的鬥奴們開始拍手,拍得震天響。

思索片刻,黑蛇大步追上去,越過赤獒道:“你等等。我黑蛇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剛剛你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個恩情。日後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盡管說,哪怕是取我性命,我也絕不多說半個字。”

赤獒默然,面上幾乎看不出情緒。

見狀,黑蛇急了,“你倒是說話啊,難不成你現在就想要我的命?那不行,我還得找……”幾字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改口道:“我還有要事在身。”

找?聞言,赤獒眸光一閃,“好。”

早朝。

殿內一片沉寂,陸贏高坐在龍椅上,眯眼掃向衆人,幽幽道:“諸位愛卿,朕這幾日琢磨出一個事兒,江南素來富庶,且人傑地靈,所以朕打算開鑿一條連接帝都與江南的運河,方便往來。”

在場百官頻頻交換眼神,神色凝重。

陸觀棋眉心微蹙,正準備出列,不料焉問津先他一步出列了。

焉問津挺直身板,義正言辭道:“還請皇上三思,寶房一建已耗費了太多人力物力,倘若此時再鑿運河,百姓必定不堪重負。”

他一說,陸觀棋也站了出來,朗聲懇切道:“請皇上三思。”

跟着,大部分官員異口同聲道:“請皇上三思。”幾百人說得铿锵有力,每一字都回蕩在殿內,久久不息。

焉問津繼續道:“皇上,先帝曾說,百姓是國之根本,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倘若皇上不體恤……”咿嘩

“焉愛卿!”沒等焉問津說完,陸贏即刻出聲打斷。他沉下臉,面色極為難看,“你為丞相數十載,統管多事,日夜操勞鞠躬盡瘁,這些朕都看在眼裏。可惜如今你年事已高,身子腦子都比不得年輕那會兒了。朕以為,你該放下官職清閑一段時日。”

陸贏一說,全場嘩然。

焉問津被這話震住,身形一晃。陸贏雖沒明說,但裏頭的意思足夠明顯。

陸觀棋側頭瞧了瞧焉問津,正色道:“皇上,臣以為焉丞相……”

“太子。”陸贏從口中擠出兩字,目光狠厲,仿佛淬了毒一般,“你年紀尚輕,許多事處理得都不大妥帖,該同焉丞相學習學習。明白麽?”

陸觀棋被喝住,生生吞了後頭的話。之前他違逆陸贏多次,今日再在朝堂上違逆他,後果可想而知。

幾番權衡之下,陸觀棋低頭退回自己的位置。

陸觀棋一退,方才出聲的官員全啞了口。霎時,大殿內鴉雀無聲。

陸贏再次轉向焉問津,溫和道:“焉丞相,你鬓邊白發叢生,想來是太過勞心勞力的緣故,這樣吧,朕特準你回家休養一月,等休養夠了再來為國效力。”

“……老臣,遵旨。”焉問津說得極為不甘。他還有家人,自是做不出以命上谏的事。

“好。開鑿運河之事便這麽定了,七月動工。”說罷,陸贏從龍椅上起身,略有深意地睨了眼焉問津,“下朝。”

回到丞相府後,焉問津神情恍惚,似乎還未接受自己即将在家休養的事實。

他踏入門檻,雙手小心翼翼地将頂上的烏紗帽取下,猶如捧着一件易碎的至寶。

“老爺。”陳魚正要去風鈴院,見焉問津面色不佳趕忙迎了上去,關切道:“你的臉色為何這般難看?”

焉問津疲憊地搖搖頭,輕聲道:“累了而已。”

“你哪日不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那磨坊裏的驢子見了你都得甘拜下風。”陳魚順手接過官帽,擔憂地望着焉問津,“老爺,你可是遇着難事了?”

焉問津扯開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是遇着好事了。皇上念我年事已高,特準我在家休假一月。”

“休假一月?”陳魚頓覺這事蹊跷,但朝堂上的事她向來不多嘴,便道:“那也好,老爺近來長了半頭的白發,是該休息休息。”

“嗯。”焉問津不願再說,主動轉了話題,“語兒的身子如何了?”

陳魚柔聲道:“我正要去瞧她,一道去吧。”

風鈴院。

自打焉谷語出門起,攬月便搬了張凳子守在房門口,一是等自家小姐回來,二是把風,怕焉問津和陳魚過來看人。

“嗯……”清早,攬月搓着惺忪的睡眼正準備起身。

忽地,道上來了兩人。“嘩啦啦,嘩啦啦。”風過,吹得屋檐上的風鈴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攬月定睛一看,是焉問津和陳魚,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小姐小姐,老爺夫人來了。”攬月吓得要命,急急去喊床榻上熟睡的謝開顏,此刻她也顧不得主仆身份了,直接上手搖晃。“小姐,小姐快醒醒啊!”

“嘶……”謝開顏正睡得香甜,不快道:“別吵我。”

“小姐,我們老爺來了!”攬月本就手足無措,被謝開顏這一弄更急,不由大喊一聲。

“你們老爺?”念着這話,謝開顏雙眼一睜,直直坐起身來,說得更為大聲,“什麽,你們老爺來了?怎麽辦,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她從床上跳起,邊穿衣裳邊道:“焉伯伯是當朝丞相,老狐貍一個,我就算學小焉兒學得再像也瞞不過他。要不,我還是裝病吧?”

“這,成麽?”攬月不确定道。

“咚咚咚。”冷不丁地,房門被人敲響。

屋內兩人雙雙一抖,謝開顏率先回神,果斷道:“不管了,聽我的,裝病。”

“咚咚咚。”好巧不巧的,這時,後窗也響了。

攬月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飛奔過去開窗,“吱呀”,她輕手打開後窗,一看來人,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宛如溺水之人抓着了浮木。

“噓。”焉谷語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攬月別說話。她靈敏地爬上窗戶,借着攬月的手跳下。

“小焉兒,你總算回來了。快,換衣裳。”焉谷語一來,謝開顏當即兩眼放光。

兩人火速換回各自的衣裳,一人在床上躺着,一人坐于床緣邊。

“咚咚咚”,房門再次被人敲響,“攬月,小姐可是醒了?”這回,說話的人是焉問津,聲音低沉,苡糀不怒自威。

攬月吓住了,沒敢接話。

“爹,我已經醒了。”焉谷語揚聲道,随後示意攬月別怕。

攬月點頭,轉身去開房門,恭恭敬敬道:“老爺,二夫人。”她心裏有鬼,便将腦袋壓得很低。

焉問津一眼看到床榻上的兩人,見焉谷語氣色甚好,眉間擔憂緩緩散去。

謝開顏在焉問津面前向來規矩得很,說話也輕聲細語的,“焉伯伯,焉伯母,對不住,方才我在捉弄小焉兒,沒聽着你們的敲門。”

“嗯。”焉問津點了點頭。

焉谷語側頭望向焉問津,直覺告訴她,她爹不大對勁兒。但這會兒人多,她也不好問東問西。

“開顏?”陳魚輕移蓮步行至床榻前,疑惑道:“你何時來的,我怎麽都不曉得。”

“呵呵。”謝開顏尴尬一笑,拉着焉谷語的手道:“一刻鐘前吧。”

“你們聊。”焉問津惜字如金,沒多留。

“開顏,你別見怪,我們家老爺就這麽個脾氣,不喜說話。”陳魚沒好氣地橫了焉問津一眼,試圖給他找補,“既然你來了,待會兒留下吃飯吧。”

“沒事兒,我又不是第一回 見焉伯伯,早習慣了。”焉問津一走,謝開顏的坐姿驟然一變,豪爽得像個男子。

“那好,我去準備飯菜,不擾你們倆聊天兒。”陳魚笑着起身離開。

等陳魚離開院門走遠,攬月才關上房門。

“呼。”謝開顏拍着胸脯連吐三口氣,這才勉強安撫好自己的三魂七魄,她再次拉過焉谷語的手揉扁搓圓,佯怒道:“幸好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我和攬月怕不是要挨你家的家法。”

說到這事,焉谷語自己都覺得心有餘悸,倘若被父親發現她們倆互換身份……她使勁搖頭,強行揮去腦中的悲慘畫面,語帶歉意道:“謝姐姐,對不起,還有攬月,對不起。”

攬月愣了愣,連連搖頭,“小姐可千萬別這麽說,奴婢又沒如何。”

“少說這些有的沒的。”謝開顏按着焉谷語,湊近她壞笑道:“昨晚,你和那個鬥奴有沒有春宵一度?”

“你說什麽呢!”焉谷語羞惱地捶了一下謝開顏,念起昨晚之事,她頰飛紅霞,透出水蓮花般的風情。

“啧啧啧。”謝開顏笑開,指着焉谷語的臉揶揄道:“瞧瞧你,臉都紅了,還說沒有。快,跟我說說,那樣,是什麽滋味?”

她一說,焉谷語面上更紅,“沒有沒有沒有,你別問了!”她推開謝開顏,兩人打鬧起來。

席間,焉問津極少說話,模樣瞧着與平日差不多,又有那麽些不同。

焉谷語心細,送走謝開顏後便去了陳魚那兒。

陳魚正在屋內整理媒婆送來的畫像,左一副,右一副,怎麽瞧都不滿意,連連搖頭。

“姨娘。”焉谷語進屋。

聞聲,陳魚放下手畫像,對着焉谷語上下打量,“怎麽了,你不舒服?”

“我沒有不舒服。”焉谷語搖頭,目光在畫像上粗粗掠過,“姨娘,爹爹今日看着有點兒不大對勁兒,你曉得是怎麽回事麽?”

“是有幾分奇怪。”陳魚放下手中的畫像,小聲道:“他今早同我說,皇上特準他在家中休養一月。”

修養一月?焉谷語不安地蹙起眉頭,心想,眼下寶房在建,裏頭需要勞心的事可多,而皇上卻在這節骨眼上讓父親回家休養。

難道……念起那日書房之事,焉谷語心尖狠狠一跳。

“語兒,你想着什麽了?”陳魚從不碰政事,但不代表她是個愚笨之人。“能不能同我說說。”

“沒什麽。”焉谷語牽起嘴角,露出一個自然的笑。沒影的事她不會提,更不願陳魚擔心,“姨娘繼續看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嗯,好。”陳魚垂下眼簾,沒追問。

離開主院後,焉谷語徑自去了焉問津的書房。她得弄清楚一件事,皇上有沒有拿自己要挾父親。

此刻,書房房門緊閉。她走上兩格石階,擡手扣響房門,“爹,女兒有話同你說話。”

“吱呀”。

焉問津打開房門,風華不再的面上緊緊繃着,像個古板的教書先生,“何事?”

焉谷語直截了當道:“爹,皇上他可有拿……”

“語兒,你還小,這些事不用你操心。”焉問津制止了焉谷語的話,他揚起手,別扭地撫着焉谷語的腦袋,這回比上回自然,“回去歇着吧,記得準時喝藥。”

“……”焉谷語眨着眼,呆若木雞。在她的印象中,父親對她一直都是嚴厲的,做得再好也不會誇一句,但若是做得差了,他便會重罰。

這般慈愛,還真是頭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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