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等事後希恩意識到他做了什麽，一定會覺得顏面掃地：在克薩離開之後，他摟着枕頭想克薩至少想了半個鐘頭；他那副樣子嘛，大概就是“少男情懷總是詩”吧。他可能還使勁聞了枕頭上克薩的氣味，也可能沒有；不過就算有他也永遠不會承認，即使對他自己。

“呃，”他沖着枕頭哼哼，對自己厭惡至極。他還真打算待在克薩床上等着他回家，就像個……像個乖乖小丈夫？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瘋了才會這麽做。不管他們在床上有多契合，也無法改變任何事，也不該改變任何事。克薩跟他半點關系也沒有，就算他們不理智地上了幾次床，還進行了幾次非法的感應融合，也還是一樣。克薩已經跟蕾倫訂婚了。

“再說你還恨着他呢，”希恩說道。他希望把這句話說出聲來可以點醒自己。他恨克薩，他從什麽時候開始需要提醒自己這件事了？他的人生中無可争辯的事實之一就是：他叫希恩’恩赫’威赫利，他是第三王室的王子，他恨克薩。

但是，他真的恨嗎？

希恩皺起眉頭，抿住嘴唇。問自己這種壓根用不着問的問題，感覺挺怪的。可是……他真的還恨克薩嗎？或者，到了現在，“恨”只是一種習慣？他當然不讨厭吻克薩，或是觸碰克薩——甚至也不讨厭跟克薩說話。克薩仍然能惹得他火冒三丈，但不同的是，十次裏大概有五次，希恩搞不清自己想揍克薩那張傲慢的臉，還是把舌頭捅進他嗓子裏去。

他不确定自己還恨不恨克薩——光這一點就夠讓他想不通了。他怎麽就不恨他了呢？克薩是個混球。他是個糟糕透頂、可惡至極、一無是處、滿肚子壞水的家夥，而且道德标準也堪憂。如今他完全了解克薩壞到什麽程度，他應該毫不留情地鄙視他，拒絕跟他扯上任何關系。而他最不該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克薩床上一絲不挂地等着他，盼着他趕緊回來，完成剛才沒來得及“做”的事。

操，他真是失心瘋了。這些年來他一直盼着擺脫克薩，到了現在他盼着的居然是這個？他沒法把事情歸結為欲求不滿；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能掌控自己的感官和欲望——除了他和克薩待在同一個房間裏的時候。只要跟克薩待在一起，他的大腦就失去了一切高級功能。

呃。太糟了。

也許他應該嘗試跟其他人上床。

想到這兒，希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知為什麽，他甚至無法想象那樣的場景——說實話，他得相當警惕眼下的狀況了。

克薩一回來，希恩頭一句話就問：“你覺得我應該跟其他人睡嗎？”

克薩在門口停下腳步。他還穿着那身部裏的制服，看起來帥極了，簡直讓人垂涎三尺，但希恩決定假裝沒看出來。他剛剛在克薩的房間裏來回踱了一個小時，越分析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就越困惑。他很快就發現，他完全不想跟其他人性交——光是想想都覺得有點惡心——這種感覺所代表的含義把他吓壞了。他不能坐以待斃，他得打破這種狀況。他不能再這麽蠢，他不能把所有心思都系在他恨了一輩子的那個男人身上。

“你說什麽？”克薩微微眯起眼。他上下打量了希恩一番，似有不悅，仿佛穿着衣服的希恩不符合他的預期。

“我覺得我不該再跟你睡了，我應該換換床伴，”希恩說着，盤起胳膊。

雖然克薩依舊是那張撲克臉，但希恩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情感，那是狠毒的惡意。這情況極不尋常——看來，那幾次感應融合使希恩更能領會克薩的感情——如果不是這樣，就是克薩不像過去他在場時那樣把靈盾閉得固若金湯。希恩分不清，哪種可能性更讓他忐忑。

“應該？”克薩說道。“我知道你是新手，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在‘想要’的前提下跟人上床。”

希恩嗤笑。我要是只做我“想要”做的事，我就待在你身下別起來了。

這念頭只是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畢竟這想法也太奇怪了吧，真是的。

“我只是在理性地分析，”希恩說道。克薩擡腿朝他走來，他警覺地向後退了一步。“你親口說的：咱們這麽做毫無意義。你訂了婚，我母親也正在從我的求婚者中挑選最合适的對象。”

克薩的臉一沉。但也只是瞬間的事，他的表情又恢複了一片空白。“求婚？這才剛過了十天。”

希恩輕笑起來。“人們幾個月前就知道咱們要解除契絆，這段時間足夠我收到三十來個人的求婚了。他們大多是外星的王族和政客。”他撇嘴一笑。“不用你提醒，是，我完全明白，這些求婚大部分都是出于政治目的。”

“你能接受？”克薩站定在他面前。

希恩又退了一步。“我為什麽不能？我們的婚約不也一樣嗎？”

“可我記得很清楚，你不接受我們的婚約。”

“在第一次跟你見面之前，我完全接受，當時我還心甘情願地努力，想讓我們婚姻美滿——可你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你看不上眼的煩人的小孩兒。”他說得頗為随意，這讓他為自己感到自豪。

克薩的表情有一絲動搖。“這麽說，你願意跟個陌生人結婚。”他的語調波瀾不興。“你明明跟我吵了那麽多年，說你想要自由。”

希恩抿緊嘴唇。“我想要的不見得是無拘無束的自由——我只想要選擇的自由。如果——不必假設了，等到我的兩位母親圈定出幾個求婚者，我可以從他們之間挑一個，要是我誰都不喜歡，也不會再一次被迫結下婚契。”他揚起下巴，盯着克薩的眼睛。“但我終歸還是得挑一個。我是第三氏族的王子。你一直覺得我毫無責任心，但其實正相反，我明白我對氏族的責任，我不是被寵壞的笨小孩。第三氏族的政治地位并不穩固，我會完成應盡的義務，為我的氏族結下一個有益的盟友，穩固我們的地位。至少這一次我可以自做選擇。那個男人——無論他是誰，都是我自己挑的。”

克薩身邊再次燃起了那股惡意，像毒氣一般環繞着他。他的外表看起來是那麽鎮定，而他的心中卻是惡浪滔天——可真是奇景。

“男人？”他的語氣毫無起伏。“不是女人也不是別的什麽生物？”

希恩聳聳肩，依舊與他對視。“我覺得我還真挺喜歡男人的屌，戒不掉了。”他故意說得這麽粗俗。他得把這一切——無論這算什麽——貶為純粹的肉欲。因為這就是純粹的肉欲。見鬼?，就是這樣。

克薩的下巴抽動了一下。“我明白了，”他走向他的辦公桌。“提起結婚……”他背對着希恩從桌上拿起一樣東西。

他轉過身來時，那股惡意已經消散了。他的靈盾再次緊閉，牢不可破。“這些可能沒到寄出的時候，不過你可以在走之前先接着你這份。”他面無表情地遞給希恩一張白色的卡片。

希恩皺起眉頭，朝卡片上掃了一眼。

克薩‘恩赫‘查阿利王儲與密扈爾家族蕾倫‘希尼’古爾小姐的婚禮慶典舞會将于索克蒂尼節的第十二日舉行，特此邀請您莅臨。

希恩沒再讀下去。他茫然地盯着那張卡片——那張婚禮請柬。

索克蒂尼節的第十二日？離現在還有不到一個月。

“這麽快？”他好容易才問了一句。他的喉嚨不知怎的堵得厲害，好像卡了什麽東西，又不能吐出來。他不知道自己看到這個消息為什麽像當頭挨了一棒，他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他知道的，只是一直沒有多少真實感。

直到此刻。

“最近的醜聞不止損害了第三王室，”克薩說道。“事實上第二王室也受到很大的沖擊，尤其是人們都在懷疑我弟弟跟前TNIT文明成員有染。必須得制止這種懷疑。哈利需要被重心引薦回社交圈，我們的婚禮就是最恰當的時機，他的出席正好能表明他不介意我娶他原先的契侶。”

希恩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他仍滿腦子想着，還剩不到一個月，克薩就要娶蕾倫了。這件簡直難以想象。這不對。

希恩使勁咬住腮幫。

“這麽說哈利要回來？”他終于問了一句。他轉過身去，不讓克薩看見他的臉。

“是。流言越傳越難聽，他再不回來，會傳得比實情更糟。他越早重回社交圈，将來回歸卡魯維亞遭到的阻力就會越小。”

希恩內心的一部分幾乎被克薩對哈利的名聲前途溢于言表的關心打動了。但他并沒有。他更強烈的感覺是憤慨——克薩可沒有這樣顧及和關心他的名聲。平心而論，希恩也明白，這大概是因為克薩覺得他能照料好自己；但他沒法心平氣和的考慮這件事，他內心有那麽可悲的一部分，希望克薩能像對待哈利一樣，呵護他，照顧他——嗯，也許不是一模一樣，但是……

希恩沒再放任自己胡思亂想，他從床頭櫃上抓起自己的多功能交互儀，沒看克薩，說：“等哈利回來，如果他需要幫忙，就告訴我——不，告訴他，如果他需要我，就給我打電話。我家永遠歡迎他。”

說着，希恩向門口走去。

“希恩。”

他背對着克薩停下腳步。

“嗯？”希恩盡量回應得鎮定。他鎮定着呢。他才不會因為一個自己恨過（對，恨過）的男人要跟別人結婚就精神崩潰。

“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沒有看不上你，”克薩輕聲說着，語氣有點僵硬。“我不得不表現得那麽粗魯，好把你擋開。你什麽問題也沒有，從來都沒有。”

希恩怔怔地盯着房門。

他胸口發疼。

他沒有問題。他這輩子一直想聽到克薩這麽說，但現在他真的聽到了……他想哭，想發火，想揍克薩——然後把臉埋進克薩的胸膛，感受自己被克薩抱在懷裏。

他什麽也沒做。

“謝謝你這番話。”他說道，語氣相當平穩。

然後，他大步離開了那個房間。他每呼吸一次，喉嚨與胸口的疼痛就加重一分。他的視野一片模糊，他看不清自己在走向何處。

“傳送艙在左側，殿下，”他身邊響起了博格’貢溫柔和善的聲音。

希恩讨厭這個聲音。

“我知道傳送艙在哪，”他盡量說得有尊嚴。

“那是當然，殿下。”

希恩終于走進了傳輸倉，頹然靠着艙壁。沒等他下令，傳輸艙就啓動了——肯定是博格’貢操縱了。

希恩想，人工智能也有同情心嗎？

他大笑起來，笑聲空洞又苦澀，正如他此刻內心的感受。

* * *

希恩的腳步聲在走廊裏漸漸消失。克薩低頭看向地板上的那張請柬。他拾了起來，盯着那張卡片——盯着希恩的名字，這個名字在請柬上的位置錯了——然後把它捏成一團。

“殿下，我請求自由發言。”博格’貢說。

“駁回。”克薩說着，走向吧臺，給自己倒了杯酒。

他一飲而盡，酒精燒灼着他的喉嚨。但他仍然覺得喉頭發緊。